1644年5月4日夜,虎鲨号。联合参谋部第四次会议。
臂弯夹着电文簿的少尉快速地走下船舱,整了整衣衫,轻轻叩响了会议室的门。木质门缓缓拉开,里面的喧闹声转瞬间由小放大。
“……根据沈浩宇反馈的情况,扬州一带沼泽洼地很多,我们的75炮全重一点八吨,就算有足够的牲畜也很难移动。两天,最少两天时间才能部署到位。”炮兵团上校谭平拍着桌子强调着。
“那就丢下75炮!就算只有81迫,我们依旧占据绝对的射程优势。”参谋长游南哲斩钉截铁地说。他随即吩咐着:“记录,炮兵团务必于D+2日部署刘集镇,对扬州西南、西北之敌实施炮击。通讯连必须在D+2日夜,完成刘集镇与陆战队第三、第六营之间的电话通讯。”
随着游南哲的吩咐,旁边的参谋快速地记录着。而在另一边,挂在墙上的地图之上,几名参谋正在根据最新的指令做着地图作业。
而在长条桌的两侧,与会众人一个个交头接耳,商讨着最合适的进攻手段。席位当中,留着发髻穿着陆战队军服的孙传庭赫然在列。只是老头这会儿正盯着地图出神,似乎在考量推演着可能的交战形式。
“报告!”稍微一个立正,高声喊道。
会议室安静了一下,而后继续喧闹起来。游南哲少将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看着手边的2012版卫星图:“说。”
“是!南京大使馆来电,4日下午三点,清军许定国部已抵达扬州城下。”
少尉的话让整个会议室陡然安静下来。
“咸水鳄第四侦察分队分析,在刘良佐投降之后,清军多铎部总兵力已达二十二万。”
游南哲双手撑着桌子,豁然起身,丢下手中的红蓝铅笔:“西线呢?”
“西线阿济格部已经攻破铜陵,袁继咸与黄得功正在芜湖重新集结。”
“芜湖!”游南哲径直走到大地图前,抄起红蓝铅笔重重地划了一个圈。“阿济格好快啊。”
芜湖距离南京不过一百来公里,倘若没有阻击,按照阿济格的行军速度,三日之内就会抵达南京城下。而邵北的电文里头,已经一再悲观地表示,一旦清军出现在南京城下,南京城内的守军一准会如同历史上一样选择投降……这与国会的预期严重不符!
甭管朱由菘是不是造粪机器,甭管南明政府如何**,起码南明还维系着江南的统治。一旦弘光政权崩溃,即便澳洲军击败了清军,那江南各省依旧得乱上一阵子。没准如同历史上一样,会出现同时拥立两个皇帝,组建两个政权的情况。
游南哲思索了一下,重新走回首席:“修改原定计划,将武毅军从战斗序列中去除。我相信,即便只是我们,一样可以击溃多铎。”
与会众人彼此小声议论了一番,纷纷点头。
游南哲随即对着少尉说:“记录,让邵部长联络南明政府。告诉对方,武毅军只需要守瓜洲,最迟到11日,我军登陆之后立刻西进,阻击阿济格。我军原定计划不变,依旧是先北后西。”
“是!”少尉迅速记录完毕,敬了个礼,转身离去。
会议室里再次沸腾起来,各部的参谋官商议着各自部队的作战计划。一片纷扰当中,孙传庭犹自在出神。
大明啊,大明!他一直以为澳洲人是在敷衍他,只会说‘会在合适的时机’放自己回大明。待了一年多之后,听了无数遍同样的话语,孙传庭甚至以为自己这辈子也没法回大明,没法报效朝廷了。是以,自打过了年,孙传庭想要回明朝的心思就淡了。
除了因为个人爱好没事儿总泡在军营,剩下的时间就与傅青主俩人一壶清茶,对弈着过一天。什么国仇家恨,什么家国天下,都忘了吧,忘了。左右这辈子也回不去了……
可当二十多天前,澳洲总理吴建国找到他,径直问:“孙督师做好准备回大明了么?”
那一刻,孙传庭傻愣着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在老吴第二次重复的时候,他终于确信,澳洲人不是在开玩笑。紧跟着从老吴概括性的话语中孙传庭了解到,大明已然危在旦夕。因此,澳洲决议出兵援助明朝。
满清两路大军一路所向披靡,直扑南京而来。大明从兵力到战力,全面处于绝对的劣势。那一刻,孙传庭胸中那股挽社稷于狂澜的豪情再度涌出,当即对着老吴一鞠躬,甚至都红了眼圈。
紧跟着,孙传庭随着舰队抵达了马尼拉,又被授予了陆战队临时中校的军衔,负责指挥黑水独立第一团的步兵。到了这个时候,孙传庭也冷静了下来。
虽说澳洲人给了他军衔,并且给了响应的部队,可实际上,他孙传庭对手下的部队并没有多大的指挥权,最多就是个传声筒。
上有麦克兰,下面是实际指挥部队的军官。最要命的是这些雇佣兵里头以日本人和西班牙人居多,根本就不买孙传庭的账。就算参加联合参谋部的会议,在专业的参谋面前,孙传庭很很少能插得上嘴。顶多有时候估算明军以及清军机动力、武器配备的时候会询问一下孙传庭的意见。
想了几天之后,孙传庭总算明白了过来。这哪儿是让他力挽狂澜啊?这不明显是将天大的功劳往他手里塞么?瞧澳洲人这意思,似乎打完之后,有意让自己留在朝廷里?
可澳洲人上到总理下到军官们,没一个人用话语点拨过他,更别提直接要求他影响明朝,使之亲澳了。孙传庭搞不清楚,这些澳洲人放自己回去,又塞了这么大的功劳过来,到底是何居心?
想不通啊……想不通。对着红蓝铅笔标注的地图,孙传庭摇摇头,不再揣测澳洲人的用意。转而开始思量起来,这大厦将倾之下,不过一万出头的澳洲军,又该如何力挽狂澜?
……
南京,秦淮河畔。
阴雨绵绵,画舫孤零零地靠在岸边。四周有如死寂一般,让画舫中传出的琴声反倒显得嘹亮。
画舫内燃着蜡烛,那一抹剪影染在窗棱,轻轻摇曳,便让那琴声宛转缠绵,如泣似诉。坐在琴前,卞玉京一身道装,轻轻拨弄着琴弦,时而用黄鹂般的歌喉吟唱着。
“油壁迎来是旧游,尊前不出背花愁。缘知薄幸逢应恨,恰便多情唤却羞……”
昔日的卞赛赛如今已经成了卞玉京,女道人愈发清冷的神色之下,词曲之中却隐含着浓浓的哀伤。假若大导演秋寒烟在此,定然会用摄像机将这一画面截取下来,也许那些自命风流的才子们会赞上一句,古有西子捧心,今有玉京抚琴。
但这难得的画面只是转瞬便被人无情地打断了。门哗啦一声被拉开,婢女柔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急促地说:“小姐,行礼拾掇得了,莫不如刻下便走吧?”
苍凉一声,琴弦断了。卞玉京的右手食指被琴弦割破,慢慢浸出一道血水。她不急不缓地将手指含入口中,吮吸了片刻,苦笑着说:“天下之大,又有何处可容我等容身?”
“小姐……”
“柔柔,若要走,你便自行走吧。躲得过这一遭,又如何躲得过来日?”连日来,南明士大夫们醉生梦死纵情声色,苦闷之际的发泄之语,只字不落地听入卞玉京的耳朵里。加之卞玉京蕙质兰心,略加分析便已明了。这一遭,只怕大明……完了。
就是此刻逃离了南京,她一介弱质女流,又如何躲得过去?不是被满清那些禽兽,便是被乱军凌辱罢了。索性,她便在整个南京城一片沸腾,纷纷南逃之际,静悄悄地留在这里,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便在此时,画舫的正门被推开,举着油伞披着斗篷的女子飘然而至。掀开斗篷,露出一张艳丽的面孔。
“白门妹妹?”
寇白门风风火火,几步走过来,捏了捏卞玉京的胳膊,而后转头问柔柔:“可拾掇妥当了?”
柔柔狠命点头:“都停当了。只是小姐不肯走。”
寇白门一把拉起卞玉京:“躲得了一日是一日,鞑子已克铜陵,不数日便抵南京。刻下不走,再想走便没机会了。”
“妹妹……”
寇白门根本就容不得卞玉京说话:“京城早已四门紧闭。不过姐姐放心,我已安排妥当。马鸾会在子时瞧瞧打开南门放我等出去。当日姐姐借银助我,有我一日,便见不得姐姐自暴自弃。”说着,拉起卞玉京就走。
大厦将倾之际,南明这棵大树早已树倒猢狲散。整艘画舫之上,便只剩下了卞玉京与侍女柔柔。撑开伞,用着卞玉京便走,画舫之前,不知何时停了一架绿油马车。
三女上了车,车夫催促着一路前行。
马车里,卞玉京已然垂泪。有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此刻寇白门能如此想着自己,便是几辈子难得的情分了。
擦了擦眼泪,卞玉京开口问道:“五日前便已四门紧闭,妹妹如何……”
寇白门不屑地嗤笑一声:“马鸾对我早已垂涎……白门早已残花败柳之身,便是答应他又何妨?”豪气的话语,不免让人听了心算。
马车吱吱呀呀地行着,沉默之下,便到了神机营所在。但马车却也再难前行。寇白门掀开帘子,外头的喧闹聒噪之声扑面而来。但见火把灯笼之下,正阳门外大街上,拥塞着无数背着包裹的人,以及无数的车马。前方设置的拒马,阻隔了所有人逃离南京的希望。
正在寇白门犹豫着要不要下车的时候,只听前头喊道:“过此隘者,每人三千两!”
“天杀的马鸾,又涨价了!”霎时间,外头哀号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