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初晓,房门外已有人娇声呼唤,无怨睁眼醒来,就见无恨揉着眼睛嘟囔:“大清早的,也不是是哪个……”
无怨拍一下他头,说道:“无恨起来,拜师第一日,我可不能迟了。”
无恨顺势在无怨掌中蹭蹭,过去挨他脸又蹭蹭,笑道:“好罢,我不会让哥哥晚了的。”
两人便下了床,只是无怨左右寻找,也没瞧见他们的外衣,里衣倒是昨日洗澡时就换下了此地的云锦织物,松软柔贴。
这时外头女声又扬起来,言道:“两位小公子,婢子是送衣裳过来的!”
无怨与无恨对视一眼,无怨叹道:“从前只听闻有钱人家自有下人服侍,倒不曾想我也有此一日。”
无恨则笑一笑:“哥哥若是喜欢,待来日弟弟出头了,便给哥哥弄上十个八个侍从如何?”
无怨眼里带了点笑意:“那我这做哥哥的就要好生消受啦。”
两人说着又是你戳一下我,我戳一下你,玩闹一会,无怨才开口让人进来,外头人应声,推门而入,是两个头上双鬟的女子,都着彩衣,容色姝丽。要说美貌女子两兄弟也见过一些,之前那狐妖美则美矣,眉眼之间皆是春情媚态,看着便是俗艳,而这两名女子却不然,其眉宇间蕴着一股清气,神态也很端正,像是脱了凡俗的,若不是之前自称“婢子”,无怨心知,他便是曾在人家京城见过的那些个大家闺秀,也是比不上的。
那两个女子低眉顺目,半点也没有瞧不起的神色,每人手里都有一个檀木托盘,上面盛着衣履,女子将衣抖开来,一为淡黄袍子,一为玄色长衣,皆是不见针脚衣缝,十分轻软,那履亦为玄色,云纹隐隐,也是从未见过的物事。
“主人吩咐婢子送来衣物,请两位小公子着衣。”其中一个女子低声说道,她是持黄衣的,上前一步立于无怨身前。
另一个女子说了相同话,站到无恨身前。
兄弟两个说笑归说笑,实则是真不惯让人服侍的,便接过衣裳,将两个女子赶了出去,那女子既是顺服,只说:“婢子如月、如意,是主人给两位小公子的婢女,若有何差遣,只管唤婢子们,婢子们就在门外候着。”便退下了。
这般殷勤,两兄弟以前从未遇过,有些惊奇,却也很快安然,无怨与无恨很快穿上了衣裳,再互相系了腰带,就要出门,没曾想又来了两名女子,与前头两个不同,头上是单鬟,穿的是碧蓝襦裙,说是侍候洗漱梳头的,也端着托盘,上头是大小铜盆帕子青盐和一把玉梳,也是恭敬无比。
无怨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当下便愣了住,无恨更不爱把自己后背暴露给除哥哥以外之人,就又将人赶走,只是在梳头时遇到点乱子,两人从来只是将头发随意系在脑后,可做了西王母的徒弟却不能再率性若此,想要扎个发髻,却是手忙脚乱,后到底还是唤了一个侍女进来给无怨梳头,无恨就在一边瞪着咬牙切齿地学,之后换过来,又是无怨盯着学,这般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打点好自个。
那四名侍女垂手立于一旁,待两人弄好,就将他们引出去,穿过长廊,自另一侧门而出,再穿过花果园林,踩过石子路,又走过数个精巧的亭子,穿过无数楼阁,才远远见着了一个极致巍峨的宫殿。
这一路上穿着各色仙衣的妙龄女子穿梭如彩蝶,云气飘渺,都是冰清玉洁,神色沉静,在见着两人后又都会微微屈身,一笑起来有如暖日春花,十分自然。
那些个女子装束与引路的四名侍女类似,想来也是婢女一类,不过无恨却是知晓,她们每一个都灵气非凡,比那日遇见的那个小道士玄灵子还要强上几分。
无怨一边走,一边打量了周围景致,只觉得彷若仙境,使人如置身梦里。
又过了一刻,终是近了那宫殿,无怨抬头看去,只见一块巨匾悬于宫门之上,写了“王母宫”三个鎏金大字,那字笔力纵横,雍容中透着凌厉,让人见之恍惚。
“婢子们不能进殿,请两位小公子举步。”其中走在最前头领路的单鬟女子欠身行礼,而后带着剩余三人翩然退下。
两兄弟便往那殿门走去,又是数十个石阶,两侧均有腰悬长剑的赭衣卫士守着,再往前是青衣卫士、蓝衣卫士,殿内则有数十个长相出众的男女分作两边站好,三个青衣人更站得高一些,又观西王母端坐于最高处,身着金衣,头戴玉冕,相貌也褪去兽态,而作个阴柔男子模样,周身气势凛然,气度高贵非常。
此时见两人踏入殿来,西王母高声说道:“此子名为陈无怨,乃是我所收徒儿,今趁此良机介绍于诸位知晓。”
“领王母命。”诸人齐声答应。
西王母又道:“玄衣者陈无恨,乃吾徒嫡亲兄弟,亦在昆仑虚居住,尔等不可妄自为难与他。”
诸人又齐声说道:“领王母命——”竟无一人胆敢说个“不”字。
又有人在身后推了无怨一把,无怨便跪下来叩拜:“徒儿拜见师傅。”
西王母抬手虚扶:“起罢。”
无恨干干站在一边,闻言伸手扶起无怨,也不说话,而后西王母又告知,如今大殿中人皆是附近山主,让无怨与其一一认识了,便把人都遣出去。
大殿里只剩下三人,西王母自座上走下,霎时褪去那让人难以近身的强大气魄,变得让人想要亲近起来。
无怨看着西王母,唤道:“师父。”
西王母一笑:“无怨,你想学甚么法术?”
无怨答:“想学能让我与无恨在地仙界存活之法。”顿一顿,又说,“但凭师父做主。”
西王母点头笑道:“你倒是光棍。也罢,我总不让你吃亏就是。”他说着一转身,“随我来罢。”
无怨拉起无恨手,快步跟了上去。
西王母步伐不紧不慢,却是身形飘忽,让两兄弟一溜小跑方能追上,又穿过几个院子,无怨暗中记下路径,不多时几人便来到一座楼阁之前,那楼阁上写着“藏书阁”,下头有几个年轻男子守卫,见到西王母时齐齐躬身行礼,西王母颔首,悄然而入。
从外观还看不出,入内方知原来这里头不知被施了甚么法术,正如宝塔一般,一望而不见顶。每一层又有一个锦衣人坐在那入口处,面前摆着张桌子,桌上有笔墨册子若干,那些个锦衣人各自低头记录,运笔如飞,倏忽间写完一册,墨迹未干便消失无踪。
西王母见两兄弟看得不错眼,淡然笑道:“你二人日后过来看书,也要寻他们录下名号,以便查阅。”
无怨点头,无恨被哥哥拉着手,便也点了头。
西王母引两人来了最顶层,那负责记录之人看来也别样不同,非但衣色更暗一些,袖口衣领也多出几道龙纹。
“此人名为陈无怨,乃是吾徒,日后他若来了,无需玉牌便让他进去罢。”西王母吩咐一声,带兄弟两个举步而入,那人答“是”,远远传来。
这书阁门户大敞,像是并不担忧有人擅入一般,进门后就见到若干极大书橱贴于四面墙上,每一书橱之上各有数个小格,小格上各摆着一个玉简,又在小格上写了细密小字,为玉简之名。放眼望去,目不暇接。
西王母一挥袖,便有其中一栏木格上小字金光闪闪,看时亦清晰许多,却听他说道:“这些皆是合你体质的法术法诀,待你修炼略有小成,即可从中选择修习,初时切勿贪多,待将一门学得精了,再多看不迟。”
无怨点头答应,他向来专注,也知术业要有专精,自然心无旁骛。
西王母暗自一赞,又召了个□过来,让无怨坐于其上:“无论何种法术,皆有基础在前,便是要将天地之精与人之精相汇,炼体养神,而后再为己之用。你在此处先学习吐纳,待到丹田与天灵之内皆有气团凝聚,遥遥相应,便能自择玉简,以神识观其中精妙,习得法术。”
无怨依言盘膝而坐,十指相接,双掌上下相扣,沉心凝神。
西王母见他姿态不错,便只稍稍指点,以手掌按住其头顶百汇,送气而入教他运气,而后唤过无恨出去,无恨自是不舍,无怨亦有不解,则西王母道:“你在此处修炼,不得有人打扰,不然轻则功败垂成,重则灵根全毁,而无恨体质与你不同,我既允诺要指点于他,他自然要随我而去。”
无怨明了,便不再多说,无恨怕当真影响哥哥,也只好照做,西王母见两兄弟如此难分难舍,不由笑道:“何必如此,不过是聚气时难一些罢了,少则三日多则半月,待到无怨聚气成形,选了法门,到时便无碍了。”
无怨便看向无恨应道:“我自会竭尽全力,无恨且在外等我罢。”
无恨勉强笑了笑,走过去蹲下与他额抵额,低声说:“那哥哥定要快些。”说罢头也不回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