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无恨离了他哥哥出去,竟是不能在阁里有片刻停留,唯恐自己难以自控回去寻他,待他冲下这若干楼层、去了外头,却见西王母已然等在那里,见他那般烦躁模样,笑吟吟似觉得十分有趣。
“你看甚么。”无恨开口,瞪他一眼。
西王母自生来便极尊贵,从无人敢与他这般说话,如今无恨丝毫不将他身份看在眼里,他心里倒真觉着这小僵尸有些意思,也不生气,只一笑,说道:“我应你哥哥之约要教你幽冥之术,你不学么?”
无恨听着他提到哥哥,气势便软了下来:“……学。”
西王母更觉趣味,便走过去,捉了他手腕说:“那便走罢。”他只觉手里像是握了块冰似的,寒凉刺骨,心知这是僵尸方有之特性,也不多言。无恨不爱与人近身,却没防住被这人抓着,他待要挣扎,亦没能脱手,便明白自个与此人相差甚巨,垂下眼,只觉眼前一花,所处之地便不再是那景致优美、如仙如渺之境了。
只见眼前一片黑蒙蒙,四周皆为荒山,前头一条大河滚滚而下,水浪滔滔,水色竟是黑的,定睛看时,才发现那黑色的并非是水,而是浮于水面的一层粘质,走近了再看,正泛着光泽,乃是黑色玉膏。
西王母笑道:“你拈起一点试试。”
无恨狐疑,却仍是伸出手指在那水上表层蘸了蘸,指尖顿时现出一点玉膏,便有一股阴力自指缝沁入,遍体生凉。他回头看西王母。
西王母说道:“天地间阴阳交会,有阳则必有阴,阳盛阴衰、阴盛阳衰,阳极生阴、阴极亦生阳,我昆仑虚亦不例外。此处灵气丰沛,山分两面且山中玉石玉髓颇多,因而阳面生白色玉膏,阴面生黑色玉膏。”
无恨甩甩指尖:“那又如何?”
西王母失笑:“你这小僵尸好不识货!那白色玉膏性子温顺,乃是炼丹制药的好物,而黑色玉膏性子激烈,却阴元极盛,若是阴性之体用了此物,学起幽冥之术来更是事半功倍。你且看来。”他说时挥袖,那河中玉膏便齐齐跃了起来,在空中聚在一起,凝成个黑色玉板,表面平滑,约莫有三尺长、两尺宽、一尺高。
西王母将那玉板置于地面,一道月华自空中打下,正投入其上,而后他便对无恨说道:“你坐在这上头来。”无恨依言过去,还在看那玉板,就听他又道,“僵尸修炼我也听过,一为吸食鲜血,二为吸收月华,你在这黑玉板上打坐,玉中阴力定会助你,也让你省些力气。”他一顿,又是一笑,“你家哥哥资质极好,学起法术来也不会慢,你如今血气不足,怨戾之气不能收放自如,初时全是靠你哥哥阳力为你遮掩,而今你家哥哥学了法术,你若再不长进,怕会没几日便被认出来了。”
无恨一窒,竟是无言以对,这人说话不中听,却是实话,若哥哥很快学会了法术,他那至阳之体定能让他瞧出自个身份,那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他也无心再顾旁的,也不与西王母招呼,便仰面躺上了玉板,张开口,大力吞食起月华之精来。
西王母见他认真,便自一个豁口出去,转身时豁口合上,外头又是一片明媚景色,原来此处便是山之阴面,而那黑水之河,便在那片崎岖的山岩之中。
此时无怨目送了弟弟离开,也立时收拾心情,盘膝打坐起来。
西王母之前送入他体内那一道气,自天灵到丹田再至四经八脉皆走了一遍后散去,无怨记了这感觉,吐纳时也试着回想,不多时身体就微微发起热来,再过一会竟有了些气感,极微弱地沿着刚才那道气所行路径缓慢游动。
无怨知晓自个这是找对路子了,便竭力积聚天地之精气,使得它们由小处逐渐变大,由细处逐渐变粗,从最初如针尖、如米粒,到之后如发丝、如手指,进步不可谓不大。到后来,这些个精气逐渐在下腹处与己身精气相遇,纠缠一阵后直窜而上,又到天灵中缠绵,后孕出一线神识来。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游走之气化作气团,又分而为二,一下坠占据丹田,一上行盘踞天灵,而后当真如那西王母所言遥相呼应,彼此牵连……无怨猛然睁眼,眼里一团精光爆射,直打在前方地面之上,发出“扑”地一响。
还是他初初学习法术,本领不到家,不然这双目神光便能凿穿地板,可说十分厉害!
无怨站起身,后颈虽有些胀痛,但精神却是熠熠,他只觉眼前之物比之从前更清晰了不止百倍,世间万物在他眼中又是大有不同,他想这或者便是修炼的好处,使得天地都仿似变了个模样。过后他又摇头,天地是何模样都与他无关,他只好生学了法术、能护着无恨一生安然无忧便好。想到此,他又寻思,也不知这一入定过了多久,但愿没让无恨等得心烦,他便站起身,刚要出去先与无恨见上一面,就看到西王母施施然走进来,眼里含笑,似是心情极好。
“师父。”他垂首唤道。
西王母轻轻击掌几下,伸手摸了摸他头:“无怨,你做得不错,倒比我想的更好。”
无怨问:“我用了几日?”
西王母道:“两日半。”
也不过只提前半日罢了。无怨并不觉有多么难得,只抬头又说:“师父,无恨人在何处,我既然已奠了基,能否去见他一见?”他家弟弟性子他自然知晓,如若不去见他,唯恐他又不高兴了。
西王母摇头:“无恨此时亦在修炼,怕是正在紧要关头,你不如先择好修炼法门,再去与他见面?”
既是如此,还是不耽搁无恨工夫得好。无怨闻得此言,点一下头:“如此我便去寻了。”想一想,又抬头问,“师父可有教我?”
西王母一笑:“但凡要有大成就的,都是自己挑选法门,待你选好了,我再与你做个参考罢。”
无怨自是没有异议,转身就往那书橱之处走去。
那书橱上金光小字仍在发光,足见西王母神力之强,而无怨此时还不懂这些,只道那是寻常之事,便凑到那里一一看过,只见那各种法术五花八门,使人眼花缭乱,极为难选,更何况还有认不得的字,又让他有些犯难,他便干脆闭了眼,伸出手指在那些个小字上摸索过去,待到遇上了有亲切之感的,就伸手取了下来。
却是一本《三阳经》,一本《千咒谱》。
无怨把书皮亮给西王母一看,就听西王母笑道:“徒儿眼光不错。”
一低头,无怨有些赧然:“不瞒师父,徒儿虽认得这几个字,但那上头更多的字都不认得,这两本皆是随便摸来的。”
西王母倒是有些讶异,他却不知这徒儿竟是不甚识字的,不过之前他挑选之法却是没错,那些个法门都是极好的,若是寻常人来看了,必定这个舍不下、那个弃不了,只有定下心,以神识去选方能择出最合适己身之法门,如若不然,贪多而嚼不烂,初学便学得驳杂,反而会误了自己。而无怨因着有许多字不认识,却误打误撞用了正确的法子,运道当真是不凡。
既然已收了徒,便也得顾念几分,西王母可不能让无怨再这般浑噩下去,便说道:“我门下颇有一些识字的,到时我为你请一个先生教你。”
惠娘死得早,教他所学有限,无怨本不愿一直如此,闻言一喜,问道:“无恨是我教的,却也还差些,可否一起来学?”
西王母看他一眼,叹道:“你兄弟真情深也……自然可以。”他见无怨那木讷脸上染了些愉色,又道,“你先看那两本法门罢,若有不认得的字,先来问我就是。”
无怨答应一声,先翻开《三阳经》,见此乃一本教人如何运气的法门,学了以后能将体内精气转化为外力用出,算是基础,而日后学得愈多,感悟愈深,用起来也愈发会有不同。他看一遍,初知大略,问过不识之字后,便翻开下一本《千咒谱》。
顾名思义,《千咒谱》中所载乃是各种咒术,其中有若干雷咒,如五雷咒、天雷咒、火雷咒、掌心雷、五行雷、风雷咒、指尖雷等等,又有若干火咒,如火冲咒、火云咒、火雨咒、风火咒、火行咒、火遁术之类,还有风咒雨咒招来咒除魔咒,以攻击性咒术为多。此书中多数都是手诀变幻图像,不认得的字倒是没有。
西王母见他看过一遍,就说道:“你自慢慢学,你家弟弟也有他的造化,左右你们两个都在这昆仑虚里,即便是分离不得,也不急于一时。”
无怨想想也是如此,便应了。
而另一头,那阴山之面、山缝之中,黑玉石板已然是变得薄了许多,亦是宽长了许多,而板上之人也早已没了秀美少年的模样,浑身都泛出诡异青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