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邑等人离去之后,那名叫阿林的年轻人一脸忧郁之色。
他道:“公子,你糊涂啊,怎么能答应他们呢?这是多麻烦的事情,一不留神就会有性命之忧,躲都躲不及。这事办得好也就罢了,若是办不好,朝廷还会怪罪。”
来歙叹道:“你以为我真傻啊?我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心甘情愿被他们利用。”
“这是为何?我不明白。”
“从我个人的角度讲,我不该管这事,但从整个京城的安危来看,我必须要管这事,难道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城里的无辜之人惨遭杀害吗?”
“不行,这样很危险。就说被害的那位周将军罢,他那一身横练功夫相当了得,可一个照面便死了,可见敌人多么厉害。”
“京城出了这等事情,出于江湖道义,我便不能坐视,否则恶人越发猖狂,百姓永无宁日。我刚才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其实我私下里早就在查周将军那件事了,今日大司空他们找上门来,可能就是天意罢。”
“公子,你真要以身涉险?万一你有个好歹,我如何向老夫人交代?”
“我已经决定了。试想我若不出面,由着刚才这些人一阵蛮干,还不知道把京城搞成什么样子,就像太学府的事情,那简直就是胡闹。”
“既然公子执意要去,那我多叫些人手,和你一起去。”
“不可,这是去查案,不是去打仗,你这样兴师动众的,早把人吓跑了,我还怎么查案啊?这几天,你就安心在家等我,必要的时候,我会找你。”
阿林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赖在那里不走:“公子,就带上我罢。”
“好了,好了。帮我把剑拿来,再不让它出鞘,就要生锈了。”
阿林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转身而去。
太学府上空,突然传来一阵锣鼓喧天之声,附近的人都知道,那是秋选要开始了。
大牢内的刘秀等三人正坐在角落里发呆,心中别提多难过了。
这里建在地下,有牢房数十间,就像一座迷宫一样,是王莽为了关押反对他的人而专门修造的,看守牢房的都是王莽的亲信。
他们三人被当作了重点嫌犯,因此特别对待,单独关在一间最靠里的牢房。
邓禹道:“我似乎听到了秋选的鼓声。”
刘秀哂道:“这么老远的,你能听得到?肯定是幻觉。”
邓禹道:“产生幻觉那算是轻的了,再关下去,我真的要疯掉了。”
强华道:“我知道,今日是秋选的日子,大家都坐不住,可这有什么办法呢?唉,要是能痛痛快快地赢他们一次就好了。”
刘秀道:“别做梦了,许老师都说了,我们必败无疑。”
强华道:“不行,我要出去瞧瞧,即便是输,也不能少了我去捧场。”
刘秀道:“这里是大牢哩,怎么出去啊?变个蚊子飞出去?”
“诶,要不咱们想个办法逃出去罢?”邓禹忽然异想天开地道。
刘秀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道:“你要越狱?这可是大罪。”
邓禹咧嘴笑道:“咱就出去瞧瞧,等秋选结束,再偷偷溜回来不就是了?”
刘秀道:“你以为这里是太学府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邓禹道:“那怎么办?都快急死我了。再不出去,比赛就要结束了。”
强华道:“这倒没那么快。今年与以往不同,尚书经堂的比赛,排在了最后,不与其它四经堂同时进行,这么算起来,至少也要等到午饭之后才能结束。”
邓禹道:“那好,咱快想办法,一定不能错过这次比赛,否则必定遗憾终生。”
刘秀叹道:“被你们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忍不住了。”
邓禹坏笑道:“既如此,咱们一起干罢?大不了等秋选结束之后,不回太学府了,咱们各回老家去,省得在这里受气。”
三人相视一笑,默默点头,低声商议起来。
过了片刻,强华突然倒地,全身抽搐起来,口中吐着白沫。
邓禹当即大喊起来:“来人呐……要出人命了。”
两名狱卒奔了过来,大骂道:“找死啊!在这里鬼喊鬼叫的。”
邓禹道:“两位大哥,我的朋友突然发病了,长安城里,只有太学府后面的那位老医匠可以医治。这是一种怪病,再迟得片刻,就没命了。”
那两名狱卒瞧了强华一眼,见了他那满口的白沫,当真有些害怕了。
其实,这是邓禹点了强华几处穴道,使他某些经脉淤阻,以致有了这个状况。
强华突然露出一个可怖的笑容,阴森森地望着二人,口齿不清地念叨起来,听着就像一种来自地狱的恶咒。
那两人登时头皮发麻,心道此人八成是恶鬼附身了,若是让他死在了这里,以后还不经常闹鬼?必须把他弄走。
再说了,这三人都是要犯,无缘无故死了一人,这也不好担待。
想到这里,一人慌忙摸出了钥匙,喝道:“可不许耍什么花样啊!”
邓禹作揖道:“多谢两位大哥,一定要快啊,我给你们带路。”
那人将门打开,走了进来,抓着强华就往外面拽。强华的手脚却十分僵硬,还不时地舞来舞去,牢门太小,总拉不出去。
另外一人见状,赶紧进来帮忙,岂料强华突然发疯似的,一阵狂抓,就在那两人焦头烂额之时,刘秀和邓禹同时出手,将他们打晕了过去。
邓禹解开强华穴道,三人冲了出去,可走了一阵,却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
正慌乱奔走之间,前头的刘秀在拐角处撞到两人,看对方服饰,是牢里的狱卒。三人吓得魂飞天外,心道这下完蛋了。
在此危急关头,刘秀只怵了一刹那,便即回复了清醒,他抓住两位狱卒的手腕,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道:“谢天谢地,总算有人来了。两位大哥,快去那边瞧瞧罢。”
那两人突然撞见三名犯人走了出来,心中咯噔一下正发着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刘秀这一突如其来的言行,更令他们有些犯傻了。
“等……会,你们这是……”一人狂眨着眼睛,吃惊地问道。
刘秀将强华拉到跟前,指着他道:“本来嘛,我的同伴旧病复发,快要死了,我就把两位看守这里的大哥叫来,想要送他出去医治,岂料……岂料……”
他说着说着,竟哭出了声,强华立即配合,当下忙又装出一副病态。
还好强华满脸污渍,口上的白沫还没有干,只随便一装,就十分的像。
那人有些急了,喝道:“究竟怎么了?快说。”
刘秀道:“他得的是疯病,发起疯来竟将两位大哥打倒了,也不知是死是活。这不,我们正到处找人,赶紧想办法救人呐。”
那二人将信将疑,满脑的思路都乱了,正理也理不清。
刘秀和邓禹正要动手,那边忽地传来开锁的声音,一人道:“来绣衣请。”
三人的心直往下沉去,无不心道晦气,真是倒霉到家了。
那二人听到声音,神情紧张起来,一人道:“是卫将军来了,你快去迎接。”
另一人点了点头,便往那边去了。
刘秀眼见逃走无望,索性打消了这个念头,朝那狱卒笑了笑,套起近乎来:“这位大哥哪里人啊?瞧你这身板,真是威武!”
强华一点便明,接口道:“啧啧,还真是,这样的人物应该被朝廷选去当将军才是。刚才那两位大哥要是有这位猛士一半的能耐,也不会被我这一介书生打晕了。”
邓禹拽住那人道:“英雄,教我几手功夫防身呗?”
那人区区一个狱卒,哪受过这等奉承?人家堂堂太学府的弟子,竟主动拜师了,这会就连他自己都有些觉得,在这里屈才得很,得找个机会与王将军说道说道。
他不自觉地往自己身上瞧去,露出了一个满意而自信的微笑。
那边已走来几人,两人当先而行,其中一名白面武将正是王涉,刘秀是认识的,另外一人却没有见过,对方手按剑柄,狼行虎步,令人敬而生畏。
王涉到了这边,面有愠色,指着刘秀他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忙解释道:“这人疯病复发,误伤了我们的人,这会正到处找人去瞧瞧。”
王涉道:“你说仔细点,怎么听得我云里雾里的?”
刘秀上前一步,躬身道:“还是由我来说罢,事情是这样的。”他便又将刚才的谎言与王涉说了一遍,后者听了之后一脸疑虑,往来歙瞧去。
来歙淡淡道:“你们三个,到我跟前来。”
王涉略感诧异,当下双手抱胸,静观其变。刘秀他们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只能依言行事,对方那凌厉的眼神,令人没有反抗的勇气。
来歙贴着他们三个走了一圈,朝王涉摇了摇头,道:“不是他们。”
王涉道:“来绣衣为何这么肯定?你只看了他们几眼而已。”
来歙道:“不是看,是闻。”
王涉道:“还请来绣衣明示。”
来歙往身后一名手捧木箱的卫士招了招手,等那人到了跟前,他轻轻将木箱打开,微笑着道:“卫将军,你过来闻一下。”
“你这什么意思?”
“周将军是在天禄阁被害的,那里常年铸钱,有一种极浓的铜水味道,但凡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身上的衣物就会染上这种味道,经久不散。”
王涉走了过去,闻了闻箱子里的东西,点头道:“不错,凶手是从那里出来的,这外袍上果然有一股铜水的味道。”
“事发当晚,凶手便已暴露,一直被追到了太学府,然后消失。你们当时就将太学府周围封锁,而早起的博士弟子也很快就被你们全部抓回,因此,凶手若是在这些人当中,他是没有时间洗浴的,光脱下一件外袍,瞒不过我的鼻子。”
王涉一脸佩服地道:“不错,来绣衣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三个,身上没有这种味道,卫将军不必跟他们计较。”
“可他们三个意欲逃跑,却也不能放纵。一番花言巧语,能骗得过我吗?”
刘秀道:“这来绣衣也说了,凶手不是我们,你胡乱抓人,我还没跟你计较哩,卫将军就可以胡作非为吗?”
王涉一时语塞,岔开话题道:“刘秀,大司空交代的事,考虑得怎样了?”
来歙一惊,失声道:“你叫刘秀?”
王涉哂道:“他确实叫刘秀,是南阳郡人,与国师公同名哩。”
来歙突然来了兴趣:“南阳哪里的?”
刘秀见对方明白事理,对他颇有好感,当下抱拳道:“在下蔡阳县人。”
“哦……蔡阳县有个叫舂陵的地方,你可有耳闻?”
“我就是舂陵的。”
“这么说你是舂陵侯一脉的,你父亲是哪一位?”
“先父名讳一个钦字。”
“哎呀……说起来咱们是亲戚。家母是舂陵人,论起辈分,还是你姑祖母。”
“啊……早些年听族里的长辈们说起过。表叔在上,请受侄儿一拜。”
强华兴奋地道:“文叔,原来你在京城有这么厉害的表叔,怎么不早说呢?”
刘秀道:“这不一直没有想起来嘛。”
邓禹忽道:“等会,你……莫不就是誉满京城的来歙来大侠?”
来歙笑道:“大侠不敢当,是江湖上的朋友抬爱,胡乱叫的。没想到连你这么一个小娃娃也知道我的姓名,真是虚名累人啊。”
这会连刘秀也有些激动了,快语道:“我之前只听说过,京城有位明断是非,剑术无双的来大侠,没想到竟是我表叔。”
那边王涉有些不耐烦了,干咳一声道:“来绣衣,你看我们是不是先办正事?”
来歙道:“对,对。我一时高兴,竟把正事忘了。卫将军,麻烦你把关在这里的人一个个叫出来,让我闻一闻便成了。”
王涉想了想,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这都好几天过去了,万一铜水的味道被汗味盖过了,你闻不出来怎么办?”
“这你放心,我之所以对断案略有所长,也是因为有胜过常人的嗅觉。”
“好,那就有劳来绣衣了。”王涉朝身后道,“快去安排。”
几名卫士应了一声,和那两名狱卒一起去了。
这时,刘秀试探着道:“卫将军,这里没我们的事了罢?”
“谁说没你们事了?打伤狱卒的事还没跟你们算账哩。”
来歙道:“卫将军,何必跟几个晚辈一般见识?别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了,等这里的事情一了,我们去太学府附近察看一番。”
王涉道:“周将军的案子我不追究便是了,但他们打伤狱卒是不争的事实,来绣衣莫不是刚认了亲戚,这便要徇私?”
“卫将军,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这里的事情,现在应该由我来做主。”
“嘿……来绣衣你……”
“与本案有关的事情,由我全权负责,出了问题我也一力承当,绝不拖累卫将军。不只是他们三个,一会等我检查过后,没有嫌疑的人,都要放出去。”
“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放错了人,大司空怪罪下来,可不得了。”
“我不仅要将这里的人放了,太学府那里的守卫可能也要撤掉,我们要尽快恢复太学府的秩序,令凶手麻痹大意。”
“万一放跑了凶手怎么办?”
“不是真的撤掉,我会暗中派人盯着。如果一直重兵把守,对方哪敢露面?”
“这倒也是,不过你能肯定凶手一定会再出现?”
“我不敢肯定,但至少有这可能。你想啊,人家既然盗了宫里的东西,就会尽快想法子逃走,一直躲在太学府,毕竟有风险,天天担惊受怕的,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啊。”
王涉想想也是,当下默然点头,朝刘秀他们挥了挥手。
刘秀三人喜出望外,告辞而去。
来歙沉吟片刻,忽道:“其实,我觉得凶手还留在太学府的可能性并不大。”
王涉诧异道:“凶手很明显就是太学府里的人,所以才逃往那里,只不过那晚被我们追得太紧了,才暴露了身份。如今太学府一人不少,对方肯定就隐藏在这些人里头。”
来歙道:“一定程度上讲,这合符情理。太学府弟子众多,即使暴露了身份,也没那么容易被找出来,无形中给了对方有恃无恐的底气。”
“对啊。”
“但这也不是唯一的可能性,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相。”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更合理的解释吗?”
“有。如果凶手本来就不是太学府里的人,那晚就逃走了呢?”
“这没道理啊,藏在野外不是更安全吗?为何冒险去太学府兜一圈?”
“说不定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也可能是一个意外。”
“这倒也有可能。若真像你说的这样,就麻烦大了,凶手既已逃出了我们的视线,如今天下之大,去哪里找啊?”
“卫将军也不要太过气馁,凶手可能就藏在京城里也说不定。”
“这……对方会这么蠢?”
“若是对方在京城里有一个正当的身份又如何?”
王涉大吃一惊:“你为何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
“我有一种预感,既然后来又发生了十余起命案,说明这事还没算完,对方可能没有离开京城,接下来还会有所动作。”
王涉呆了半晌,脸色大变:“那是否要实行宵禁?若按我说,十二道城门就不该在晚上开着,否则那晚的凶手也不可能轻易地逃出城去。”
来歙摇头道:“陛下恐怕不会答应,除非我们拿出十足的证据。”
王涉苦笑道:“说得也是。最近发生这么多事,陛下只字未提城门防守的事。”
来歙喟然道:“不只是陛下,很多朝臣们可都认为,如今四海升平,梧盛凤鸣,大可圣主垂衣,怎么可能实行宵禁?卫将军,你说呢?”
王涉笑而不答,引着对方往里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