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冠下,雨水渐止,火堆燃烧越发熊熊,在火堆一侧一个黝黑少年与一个出手狠辣的年轻人碰撞在一处,旁边另外两个中年男人依旧平静,看不出有出手的打算。
唐圆紧紧抿着嘴唇,不时看着手腕的金铃,满是担忧焦急想要上前帮手,却又无法再一次发动金铃,急的满脸通红。
任平生继续向前,主动迎上江沅,怀中的短剑早被握在手中,想要尽快出剑全力搏杀,可短剑才刚刚拔处寸余,江沅拳头已经打来,被拔出寸余的短剑只得重归鞘中,而用剑鞘挡住迎面而来的拳头。
江沅势大力沉,一拳打在剑鞘之上发出一声闷响,任平生双手推着剑鞘双腿微微向前弓着,身后有唐圆在,不能退。在拳头击打在剑鞘时,双臂随即酸麻难忍,穿着草鞋的脚掌在泥泞的地面犁出两条痕迹。
江沅嘴角斜斜挑起,撇了一眼少年手中剑鞘,他一介三层楼炼神修士重力一拳足可裂金碎石,可一拳下去这把木头做成的剑鞘居然没有一丝损坏的迹象,拳面接触之下短短一瞬似乎察觉到这个木头有些奇怪,他啧了一声说道:“呵,你还真是让人惊喜啊。”
对江沅来说,也只是稍稍有些意外而已,武器再不凡也要看握在谁的手中,惊讶也只是一瞬,并不耽误他接踵而来的攻势。
江沅为炼气一脉,又有三楼炼神的修为,虽年纪不大,但有多次执行任务的经历,战斗的本能和经验岂是一介初出茅庐的少年可比,何况少年刚刚踏近修行者的大门,还是“山中神仙”不怎么瞧得起的武修。
面对江沅连绵不绝的招式,任平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无力可施,在雨桑镇无论遭遇野兽又或者那些生死之敌,不管是否能够打赢对方,可总有施展的机会。面对江沅总被钳制的死死的,根本不能发出具有威胁的攻击,就像面对一大团棉花,无处着手,无处下嘴。
在疲于招架之时,任平生艰难的调转了一丝背对的方向避开了唐圆所在的位置,已经被压制的渐渐靠近身后的树干,几乎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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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千里之外一处繁华的城市,天气全然不似任平生所在深山如此阴沉,阳光洒在一座金黄色琉璃瓦宫殿的屋顶,越发显得明亮刺眼。
宫殿大门内,一个身着金黄色团纹暗红色长袍的年轻男人负手而立,身边还站着个身材高大打扮妖娆的女人。
年轻的男人看着门外,微笑着说道:“还没来得及恭喜吕尚书高升呢,礼部尚书啊,多少人眼红的位子,父皇对吕尚书还真是看重的很呐!”
吕非尘女子之身,能在偌大的龙汉王朝身居六部之列绝非运气,龙汉王朝初创短短数十年已经跻身十二大王朝之列,而且后劲很足,虽说有儒家桑子默协助,但也能看出现任国君气魄心胸,更不会因为吕非尘只是具有姿色而提拔她。
能在几乎全是男人的庙堂之中占据一席之地,整个龙汉王朝除了皇后娘娘之外,恐怕也就只有这位新任的礼部尚书吕非尘了。
“大皇子客气了,陛下不也让您参与军事,就连军中所挑选精锐组成的‘落雨楼’不也归您管辖,陛下还是信任您更多一些。”
吕非尘玲珑心思,如何能听不出曹恒话里隐晦的意思,此次雨桑镇一事没能找出龙气外泄缘由,回来之后却还升职为礼部之主。当今的皇帝雄心壮志,也足够狠辣,一路攻城掠地铁血手腕。这次两人看似都得到重用,内里恐怕更有敲打警告的意思,此等权术手段向来是皇帝陛下拿手好戏,只怕二人在雨桑镇上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瞒过这位皇帝的眼睛,而曹恒却认为这些消息是吕非尘汇报给了皇帝才换来的这个尚书位子。
曹恒扯扯嘴角,笑的勉强:“信任?未见得吧!”
吕非尘没有答话,曹恒可以心有怨气她却不能,至少不能像曹恒一样把怨气摆到明面。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二皇子醉心于文人风月不理国事,而大皇子曹恒野心很大,在朝中支持者也多,只要他不做出太悖逆的事,无论怎么出格都不会受到实质性的惩罚。这也正是吕非尘想不通的地方,明明龙汉王朝的下任皇帝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为何还要急于一时。
不过,有些事情想不通只能埋在心里,不能问也不能去查,尤其是牵扯到皇家的事,更得三缄其囗。
吕非尘没有解释并非自己向皇帝告密,这样也好,至少暂时大皇子不会再来拉拢,省去了不少应付的麻烦,便岔开话题道:“听闻前几日‘落雨楼’有两队人外出执行任务,还是大皇子亲自指派,目标是一个少年?”
曹恒冷笑道:“怎么,吕尚书何必故作糊涂,‘落雨楼’虽说归于我管辖,可按照规制不也是礼部制下,他们的动向你岂能不知。再说,那个少年出来的消息不也是尚书大人故意透露给我的吗!”
曹恒收到消息之时很是吃惊,在离开雨桑镇时曾留了致命的后手,却万万没有想到一个金丹修为还持有‘遮天符’的薛碑会失手,那个不能收服的少年竟然还活着。
吕非尘没有反驳掩饰,也没有如此做作的必要。她对那个雨桑镇少年的好奇不在曹恒之下,甚至研究了很久“流光图”想要看出这小子有什么非凡之处,从头看到尾只是看到明明不过一个毫不起眼的穷小子,可为何他从出生时起就遭到那么多人的针对,这其中倒底有什么隐情。
从雨桑镇回来后吕非尘在太常司不休不眠几日,多次推算也得不到明确解答,可心中总是有隐隐不安,再联系到龙气外泄,那座特殊镇子的由来,以及少年反杀数名修士,她不得不小心谨慎的开始安排后手。
包括这次故意透露消息给曹恒,更有借他的手试探,甚至有干脆直接击杀少年的打算。
吕非尘面露浅笑,全无一丝被人揭破的尴尬:“但愿他们尽快带回好消息。”
曹恒转身,盯着吕非尘波光粼粼的双眸,嗤笑道:“吕尚书,这可不是在那座镇子,你认为他还能活?”
吕非尘笑了笑,微微躬身随后迈步离去,她虽贵为一国之尚书,但平日并不穿官服,而是像往常一样穿着白色蓝边的阔袖流仙裙,束着一条水蓝色的束腰,发饰妆扮极尽妖娆,走起路来毫无重臣高官的威严,而是一摇三百足下生莲。
曹恒依旧望向门外,双目远眺的方向正是“落雨楼”两队人赶往的地方,在哪儿有一个他想要彻底抹去的少年。曹恒原本以为要拉拢或者除去他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雨桑镇一事后才蓦然发觉这个没爹没妈的穷小子就像是一只臭虫,令人讨厌又很难捏住。
曹恒已经忽略了要除去少年的初衷,直觉告诉自己少年的存在令他心中不安,这份不安之中竟然有一股他不敢相信的“惧怕”存在。人说蠢人的蠢各有不同,聪明的人总有相似之处,或者他与吕非尘二人都是聪明人,都想到了那份潜在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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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中的天气依然阴沉,那株枝叶茂密浓厚的树冠下火堆还在燃烧,火堆一侧少年和年轻人对视。
江沅站着俯视少年。
任平生手带鞘短剑杵在地面,用以支撑身体没有倒下,嘴角明显有血迹。
江沅轻松非常,抱着双臂俯视着膝盖已经陷进泥里的少年:“反正都要死,何必苦苦挣扎让自己多手受皮肉之痛,不如干脆一些死的全无痛苦不好吗?”
任平生拄着短剑,缓缓把膝盖从泥泞里拔了出来,再一次站直了挺直了腰板,手背抹去嘴角血迹,又吐了一口血沫子咧嘴吸了一口冷气:“你又没死过,咋知道死的时候不痛苦!”
任平生曾说过,死是很简单的事情,活着才难,再难也得活着,因为背负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命,还有父亲母亲的希望,还需要送唐圆去皇城,还答应了段炎要去钜城,那个喜爱穿着墨绿色衣衫的女孩说过要在黑城等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怎么能死。
江沅早已见惯了生死,在他脚下求饶乞生的人已经数不过来有多少,却还没有遇到过像对面这个少年一样的人,想活,又绝不会乞求他人处怜悯。
“你这点修为根本没有机会出剑的,退一步而言就算出了剑也改变不了结果。”江沅没有嗤笑少年,哪怕这是根本改变不了他将死命运的无力挣扎,进入“落雨楼”以来第一次违反了自己的准则,没有第一时间击杀目标,反反复复说了许多。
任平生咧嘴一笑,露出还沾着鲜血的牙齿:“不试试怎么知道。”
任平生回头看了一眼唐圆,小丫头圆圆眼睛里水汪汪的,可她却使劲瞪着双目,不让眼泪流出来,忍着泪水冲少年笑笑。
“唐圆,对不起啊,答应你的事可能没法做完了。”
唐圆竭力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看着任平生微微摇摇头,而后手背猛地一抹眼眶,双目死死盯着双腕上带着的金铃,想尽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要再一次发动金铃。
任平生急忙出口大声喊道:“唐圆,不要。”
任平生早已察觉那两个中年人的眼神有异,他二人眼神多次在唐圆手腕瞟过,乔木可以看出唐圆手腕金铃的是件不平凡的“剑狱”,这两个人也许也已经察觉,只是“剑狱”一直没有发动,他二人才没有针对唐圆出手,可若是“剑狱”有一丝发动的苗头,只怕二人会立刻暴起杀人,到时不只是解救不了眼下的局面,还会连累唐圆一同命丧。
可唐圆恍若未闻,一直盯着手腕,可憋的小脸通红,手腕金铃没有一丝反应。
任平生心中倒是欣慰“剑狱”没有反应,一人死总比二人都死要好的多,这个帐很容易算。
他知道根本不是江沅对手,尤其另外还有两个没有出手的中年人,如果不是莫名其妙的踏进修行者大门,只怕江沅刚开始出手时已经命丧。
哪怕眼下已经是修行之人,但是与江沅的差距似乎太大,任平生心底也清楚江沅并没有出全力,今日遭遇只怕生机渺茫。
不过就算注定要死,也要拼尽全力一搏,死也不能畏畏缩缩,否则那个腰悬长剑的少女剑仙会不高兴,也许会很不高兴认识了一个胆小怕死的少年。
不死,定要出剑,身前无人才是勇者之道。
这是少女剑仙说过的话,也是任平生的坚持。
江沅不知道少年此时心中所想,但发现少年有了一些变化,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他不再拖延,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只见江沅身影一下子从原地消失,仿佛鬼魅又似乎他原本就没有出现过。
江沅身形再次浮现时鼻尖几乎已经贴到任平生额头,而那只被他收回腰间蓄势待发的拳头同时打出,“砰”的闷响声同时响起,闷响声是拳头打到肉体之上的声音,接连两拳却只听到一声闷响,速度之快凡夫之耳已经分不出先后。
任平生在江沅有所动作的一刻手已经搭上剑柄,但这一次短剑尚未出鞘过寸,身体已经被连续两记重拳击飞,直到撞到树干才停下。
江沅扫过吐血的任平生,又看看自己拳头,眉头拧着似乎并不满意,哪怕任平生撞在树干时那株粗壮的大树也跟着颤抖,那少年因为无法呼吸的原故面色憋的通红,最后喷出一大口鲜血才勉强可以吸气呼气,少年如此惨状,江沅却十分诧异他还没死。
江沅清楚方才两拳用了全力,就算无法震碎五脏六府也能打断心脉,因为那两拳都是打在心口,少年根本不知如何发挥武修能力防护和进攻,不可能还可以喘气才对。
江沅疑惑不解,任平生却咧嘴笑了,因为拼命挨了两拳,满口鲜血,身体软踏踏的靠着树干,明明一幅惨样,可笑起来让人感到汗毛直刺棱。
因为那把名为断竹的短剑已经出鞘。
非死,定要出剑。
何况,剑已在握。
任平生持剑一瞬似乎重新恢复了所有力量,再一次站直了身子,扭口吐了一口血水,盯着江沅,咧嘴笑着高声喊道:“再来!”
江沅与火堆旁两个中年男人对视一眼,两个中年男人虽未曾出手和任平生交战,可二人每一次的攻击防御都被收在眼底,少年有多大本事多少修为他两人清清楚楚。
尤其江沅最后两拳,几乎使用了炼气三楼境界全部的力量,那个黑瘦的少年理应内脏破碎立时毙命才对,可他手握出鞘短剑气势居然重回顶峰。
江沅三人心底同时生出一样的想法,此子资质可惜了。
剑心高昂,却只能走武修路子,浪费了一颗剑修种子。
“任平生,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令人意外,可修行路上永远不缺天才,死的最多的也是那些所谓的天才,何况你还只是一个走错了路的人,路到此为止,认命吧少年。”江沅沉声说道。
“高深莫测是为天,无可奈何方为命。剑在我手,何来无可奈何,何来认命。”任平生握着断竹笔直的站着,扬声道:“命在我手,而我手中有剑!”
江沅双目猛地一亮,连同两个一直没有出手的中年男人也顿在当场,他三人都是修行中人,如何不知修行一道本就是逆天违命,在绝境之中找寻一丝突破这片天地的机遇,可修行路上的残酷却令人望而却步,又有谁敢真正抵抗天道,甚至心底连这丝想法也不敢冒出,否则等到飞升之时恐怕会在天道的压迫之下灰飞烟灭。
面前的少年不管是胆识过人,还是无知者无畏,在必死之局还能有如此心态之人着实有让人刮目的资格。
江沅压下心中的波涛,朗声道:“好,我给你出剑的机会,倒是要见识见识你手中剑是不是能扛住你的命。”
“只是这样让出来的机会,你会不会要?”江沅双手抱肩,嘴角微微轻笑,想知道这个少年如何选择。
任平生嘿嘿一笑,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短剑平举,已经告诉了江沅自己的答案。
这是搏命的厮杀,不是戏台子上做做样子的表演,能够占得一步先机就有可能活下去。
何况对方出面截杀,一下子就来了三人,还都是在修行路上走得很远的很厉害的角色,对待他们怎么可能会有谦让的必要。
江沅放下双臂,嘴角的轻笑也收敛回去,军伍出身的他平日里也最看不起那些个沽名钓誉的蠢货,能耐没有几两,派头到是十足十的狂妄,修行路上总是这些人会沦为他人的踏脚石。
这个黑瘦的小子……有点意思。
可江沅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他严肃的面容和做好攻击准备的姿势已经说明,只要少年一剑斩出,就会立刻出手,这一次是一击致命,不会再有给对方留下全尸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