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五岳派得了这天下第一门派的称号,自然是欢天喜地地道别离去了。这边武当派的上上下下却多多少少有点不甘心和失落,尤其是那胡青山,惭愧的几乎要在师父面前哭出来了。
“不必,你们回去好好练,下次再夺回来便是了。”清源道长笑道:“北剑圣,可留下来一道吃个饭?”
清源道长此话对着白凉说,也是说给鹿鸣听,毕竟她好歹也算是武当弟子,却一直呆在顾也身边。
“这位少侠就是和鹿鸣订下婚约的那位年轻人?”席上,清源道长问道。
“是的,道长,我和鹿鸣已订下婚约。”顾也边说边转贴与身旁的鹿鸣深情对视,完全未注意到另一边的胡青山已咬牙切齿,面红耳赤。
“鹿鸣师妹自上山来,虽聪慧过人却终日闷闷不乐,若非少侠现身,我等可能永远看不到师妹的笑颜啊,来,丁某敬少侠一杯酒。”武当山大弟子丁长河接过话茬,举酒敬顾也道。
郑鹿鸣上山,自然是抹去了身份,只言自己是西边庆州人,有一订下婚约的夫婿生死未知,除此以外,再不谈自己的身世。她既不愿说,武当众人便也不再过问,
“那少侠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清源道长和蔼问道。这年轻人年纪轻轻却气宇不凡,自己这聪慧伶俐的女徒弟死心塌地地爱他,北剑圣白凉和他称兄道弟,尽管还不确定,清源道长心中已猜出了三分此人是谁。
“道长,晚辈将南去寻高人习武,以…以在江湖闯一片天地。”顾也回道。
谁知那清源道长哈哈大笑,说道:“少侠说笑了,你称北剑圣为大哥,这世上还有几位比北剑圣更好的师傅?”
“这…”顾也不知如何回答。
“道长,我这小兄弟要去的地方可是南大湖一剑谷。”白凉笑道。
常人或许对这世外的一剑谷印象不深,从那个年代过来的清源道长自然是不会不知。
“哦?那倒值得去。这一剑谷主叱咤江湖之时,我恐怕还只有少侠你这么大。”清源道长道,他内心更加坚信了这年轻人来历不凡,一剑谷学艺,北剑圣开路,这样的待遇,这世上又有几人?
不过这位德高望重的掌门人一定不会开口过问,尘世太多事,若都想知道个究竟,也枉修道这么多年。
武当众人与顾也一行人又边饮酒边谈笑,所谈无非是些江湖小事,不过即使是些趣闻小事,也足够使顾也与鹿鸣开怀。入江湖前,顾也只道江湖在天边,他的苏州府怎么会是江湖呢?百姓是大顺的百姓,官僚是大顺的官僚,天边有李家皇帝,眼前有他吴王顾家,江湖在哪里,顾也不清楚。反倒是稀里糊涂身不由己的入了江湖,拿起手中的剑,被世人称一句少侠,江湖之气便油然而起了,至此才发现,这天底下,莫不都是江湖。大顺王朝还有东西南北的边境线,这江湖却没有,大顺的江湖与北羌南岷的江湖,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酒也见底了,菜也见底了,一大桌人除了那胡青山,皆是兴致盎然。
“那么鹿鸣有什么打算呢?是跟着吴少侠闯荡江湖,还是跟着为师回武当山?”清源道长微笑问道。
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大家伙一下子全都安静下来,武当众人自然希望这聪明伶俐的小师妹能回武当,毕竟自从她上山以来,整个武当上下被打理得清清爽爽,人员布置更是仅仅有条,尤其是那胡青山,郁闷了好几天,此刻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边的顾也更是心情复杂,他知前路危险,实在不想鹿鸣跟着受苦,而久别重逢,这再别离的滋味,又怎么好受。
“我还是随着师傅回武当吧。”郑鹿鸣回答的很快也很果断,虽然大家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落寞与不舍,以及看到了她凝固在脸上渐渐消散的笑容。
别离,你不提它,便总觉得它很远,而仔细想,却仿佛就在下一个瞬间。
郑鹿鸣轻轻拉着顾也的手走到了湖边,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只有落日橙红色的余晖洒在湖面上,从近处一直晕开到天边。
“顾也哥哥,你可知我心意?”郑鹿鸣低头小声问道。
“没事的鹿鸣,前路艰难险阻,你在武当我也安心。”顾也摸了摸鹿鸣的头,笑道。
“我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但是连三脚猫的功夫也不会,碰到个小小山贼也难自保,我跟着你,太拖累你们了。”鹿鸣侧身说道。
“鹿鸣….”顾也轻唤她的名字,还未来得及说更多话,郑鹿鸣却把自己的手指轻轻放在了他的嘴唇上,示意他听自己说。
“父兄已行大事,若依我所想,你去救顾怀叔叔,也一定不可能是单枪匹马,真到那时,军中确实需要一精通医药之人,我一介女流,习武行军这辈子已不抱希望了,就让我凭借这份还算过得去的聪明才智,去当一妙手回春之人吧。”郑鹿鸣眼眶含泪说道,她又怎想离别,她又怎放心自己深爱的顾也去行走江湖,然而,理智让鹿鸣理解了身不由己这四个字。
下至黎民百姓,上至一国之主,江湖之远,庙堂之高,又有谁能逃得了身不由己这四个字。
鹿鸣如此坚决地不随顾也同行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理由,但是这个理由她讲不出口,顾也如今是皇帝和八道司的眼中钉,那八道司还不再江湖寻他麻烦完完全全是各线战事吃紧,只能把暂时没威胁的他放在一边。而自己却不同了,顾怀只是被皇帝安了一个造反的罪名,究竟造没造反,皇帝心里比谁都清楚,而自己的父亲郑大敬则是确确实实自立为王了,若自己和顾也呆在一起,不出多久走漏了风声,便一定会招致更加棘手的麻烦。
在她的心中,她和顾也还是高高在上的小郡主和小王爷,实在不忍心把叛国贼这三个充满了屈辱性的字扣在自己和顾也身上。
“鹿鸣,我能忍得住对你所有的思念。”顾也缓缓拉起鹿鸣的双手,深情地望着她,又温柔说道:“你在武当好好学,我从南大湖学成归来便来接你,我带你回秦国,助秦王叔和虎行兄一臂之力。”
郑鹿鸣鼻子一酸,缓缓从顾也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出,然后环住了顾也的腰。
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和温度,他也能闻到她迷人的发香。
天色已经全都暗了下来,夜晚的湖风渐起,看不清吹皱的湖水,涟漪却荡漾在这两个年轻人心里。郑鹿鸣缓缓抬起了头,碰上了顾也同样炙热滚烫的目光,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风,已不再需要任何其余多余的话。
郑鹿鸣闭起了眼睛,慢慢踮起了脚尖,两人的嘴唇越靠越近,直到完完全全的贴合在一起。这对年轻人仿佛触电一般,浑身酥麻,这是他们各自的初吻。
不知道是谁发现了爱情可以用深情的吻来表达,从此使鲜花、月光、海边的风与林荫小道全都黯然失色。
第二日清早,顾也辞别了鹿鸣和武当派众人。人后的道别深情款款,人前的道别却要尽量来的简洁利落,免得收不住的悲伤掉落下来,被众人耻笑。
顾也白凉萧十七,带着马车里的姜桐和余风向南而行,而郑鹿鸣却毅然决然地随着武当众人北上归山。这边的姜桐有些惊讶,她几日来一直暗下思忖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如何同顾也鹿鸣相处,其实只要鹿鸣不介意,姜桐是愿意一生跟着他们做一个丫鬟的,她不奢求什么爱情;那边的胡青山则异常惊喜,他本以为自己和鹿鸣师妹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想不到她却愿意继续留在武当。
久别重逢的两人何尝不渴望长相厮守,然而就此低调分别,对于两人来说是最为理智的选择,毕竟,未来的路还很长。
出了仙升城,再行没几日,便到了楚国的境内。那城楼“顺”字大旗底下多了“楚”字旗,顾也这才想起他过吴国之时,“吴”字是一处未见,看来朝廷是想方设法地抹去一切吴王府的痕迹,这使他不免感到有些凄凉。
过了楚国长州再往东行六七百里,便能到达传说中的南大湖,如若不出意外,这长州是顾也入一剑谷学武前的最后一城了。自从一年前吴如来告诉顾也,是顾怀让他带着他来南大湖一剑谷学艺之后,顾也便一直向着此地前行,本以为两三个月足可,没想到一拖就拖了一年。
这一年来,他出京拜师,落入寒潭侥幸习得两门绝世武功,救了桐儿和萧十七,得了浮光剑又失去,结交了白凉,重逢了鹿鸣,领悟了只差一招的自在剑法。可当他真的越来越靠近那南大湖时,又不可避免的紧张了起来。自从父亲被软禁,毫不夸张地说,顾也的所有指望便都落在这一剑谷,正因为有这一剑谷的存在,才让他鼓足勇气一路向南。他暗示了自己无数遍,只要到达了一剑谷,父亲就得救了,自己的目标就完成了。
可是,顾也心里是清楚的,到了一剑谷,不过这场战争的开始罢了。
父亲,八道司,八道司,父亲,一路上反反复复在顾也脑海里盘旋,自己能不能领悟太师父的指点,领悟了以后又能不能从八道司和皇帝手中救出自己的父亲,这些问题顾也不敢去多想,唯有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可以的,以此来鼓足朝前进的勇气。
毕竟,这是和皇帝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