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时没有一天不思念,真见时却多了不少徘徊犹豫不决。然,那一声“鹿鸣”把少女的心思拉回了尘世拉回了一年前她做梦出嫁的日子。只以为那个陪伴她长大,善良真诚的顾也哥哥已经死了,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再与他重逢。
郑鹿鸣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顾忌,抑制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那便不抑制,她转身,紧紧抱住了顾也,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泪如雨下,而顾也,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能做的也只有紧紧抱住她。
一年前,你是小王爷,我是小郡主;一年后,你是八道司追拿的逃犯,我是出了尘世的道姑。只为了此刻的紧紧相拥,过去的种种思念便也称得上值得二字。
那位叫胡山青的武当道士心碎了,这半年多来他不知喊了多少遍“鹿鸣师妹”,换回的最好也不过一个礼貌的微笑。
姜桐却既高兴又悲伤,高兴是因为顾也的高兴,悲伤却完完全全都是自己的。
仙升湖畔,明月高悬,清风拂面,明月黯淡了星辰,湖水晕开了月光。
两人坐在了岸边,她的两只手紧紧挽着自己心上人的手臂,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仿佛生怕一转身又失去他一般。
郑鹿鸣本以为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万幸老天爷还没有那么残忍。
湖边行人如织,两大掌门即将比武的消息吸引了不少江湖之人来到仙升城,而这样的月色与湖景,又有谁不偏爱呢?没有人会想到眼前这对恩爱的年轻情侣,竟是从前的大顺吴王府小王爷与秦王府小郡主。此刻的他们看上去如此普通,与千千万万对陷入爱河的年轻人并无两样。
未等顾也一五一十讲清楚自己的遭遇,郑鹿鸣便率先开了口:
“顾也哥哥,你那日和郑虎行联手,狠心地让他点我穴道将我带离天牢,待我再醒来,听身边人说吴王叔救了您,已让您出了京。我放心不下,便让五兽剑暗中跟着你,确保你能安全。”
说到这里,郑鹿鸣抬头看了看顾也,眼中自有万千柔情。转而又说道:“不曾想那日五兽剑回府告诉我你落入了寒潭之中已不在人世。我知道朱师傅不会也没有必要骗我,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便趁着父兄不注意,溜出王府一路向南,按朱师傅的指示到了那寒潭边上,却只见到你的新坟。”
鹿鸣又忍不住哭了出来,而顾也不住地安慰她。
“瞧瞧,现在应该高兴的时候我又提这事做什么。不过那时我真以为你不在了,万念俱灰,若不是想到父王王兄可能马上要遇到大事,我真想随你去了。”
“你可千万别为了我做傻事,鹿鸣。”顾也急忙说道。
“幸好没有,不然若你还活着我却死了,倒便宜了人家姑娘。”郑鹿鸣破涕为笑,继续说道:“我出了寒潭,也无心回家,别想着到你长大的苏州府去瞧一瞧,没想到行至半路,却遇到了流寇山贼,他们劫我的财物就算了,还要抢我回去做什么压寨夫人,我走得急,没带腰牌更没有随从,真是走投无路了那时。”
顾也怒火中烧,几乎是气得发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郑鹿鸣又立即说道:
“千钧一发之际,幸好遇到了下山买药材的胡师哥,出手相救。”
“可是那方才不断给你夹菜的那位?”顾也问道。
“正是,我嘱咐过他不要这样,我对他只有感激,绝无其他想法,顾也哥可不要生他的气。”郑鹿鸣解释道。
“哈哈,我才没那么小气,我也万分感谢他出手相救,否则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受人欺负了,我可是要自责一生。”顾也轻轻顺着郑鹿鸣的发梢摸了摸她好看的脸颊,温柔说道。
“胡师兄和我说武当除了剑学扬名天下,医药之术更是江湖公认的天下第一,我想若父王与皇帝撕破了脸,我若精通医药总能帮上不小的忙,便随胡师兄上了武当山,拜了师,跟着清源道长学习医药之术。后来听说父王和王兄干了大事,我一念秦关之险皇帝他一时半会儿威胁不到我秦国,二念所学医药只成小半,半途而废实在可惜,便决定暂时留在武当。也是机缘巧合,跟着他们来比武,却在这里碰到了你,感谢老天爷。”郑鹿鸣说完,又靠在了顾也的胸口,感受他的温度与心跳。
“真是谢谢老天爷了。”顾也歪了歪身子,说道。
二人靠得越来越近,彼此感受着呼吸和心跳,仿佛天地之间只有明月清风与你我,再无其他,这真是一种美好的境地。鹿鸣只觉得如今胡子拉碴,仗剑骑马的顾王兄比起以前斯文单纯的模样更加有味道和魅力;而顾也更认为为了他逃出王府吃了不少苦头的鹿鸣更加美丽动人。虽然二人出身高贵养尊处优,又同样是“叛国”之人,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只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如此近的呼吸,又怎么能控制的住自己。
他与她越靠越近,就当唇与唇将触碰之时,顾也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往后一躲,说道:“大事不好,鹿鸣,你从未回过秦王府?”
郑鹿鸣虽然有几分失望和尴尬,但见顾也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急忙摇头,表示自己确实从未归过秦。
“糟了!师父!”
“怎么了?顾也哥哥。”
“哎!”顾也长叹一口气,把出京以后怎么遇到吴如来,姜桐,萧十七与白凉,怎么学会了各样武功,又是怎么拿到了浮光剑,又有什么样的人劫走了自己的浮光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姜桐听。
“嗯….我猜是劫你剑的那伙人先行想办法支开了东剑圣。”鹿鸣一想便想明白过来。
“可是,他有你的珠钗,我这是认得的。”顾也道。
“这…曾经有一批王公大臣去我家提亲,我便一家给了支钗子打发了他们,估计这伙人就是凭此得到了钗子。”鹿鸣继续说道。
“原来如此,这可如何是好,师傅跟那人去了秦国。”顾也急道。
“东剑圣武功盖世,那些人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不会伤到他的,倒是,这伙人能有我的钗子,想必不是普通的江湖贼人,可能是大顺朝廷的高官。”
“啊?有没有可能是偷来的。”顾也问道。
“顾也哥哥,我打发了钗子的,至少是翡翠银线的正一品大员,统共不过七八人而已,江湖小贼能去这些人家偷盗?何况,就算他们得了这钗子,除非是大员府里的心腹,否则也不可能知道这钗子是我的,更不可能知道你和我之间的情意。”郑鹿鸣已大致清楚了是哪些人所为。
“这,可是,若真是高官所为,明明认出了我,却不报八道司,只要我手里的剑,岂不是因小失大了,我实在难以理解。”顾也一头雾水。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你那剑里藏着什么大秘密。”
“啊?多大的秘密?”
“至少是大的惊天动地的那种呗。”郑鹿鸣笑着说道:“走,带我去见见你的桐儿妹妹和十七弟弟,还有,那北剑圣也应该到了仙升城了。”
自从见了郑鹿鸣,顾也的眼睛里便再没有了别人,萧十七和姜桐被撂在了一旁,只好悻悻回到入住的小客栈。好巧不巧,又碰到了武当众人,那清源道长倒是脸上挂着微笑,方才献殷勤的胡山青则一副苦相。
“滋味可不好受?”进了房间,萧十七对姜桐说道。
“嗯。”姜桐垂下了头,眉眼之中说不尽的落寞。然而未等萧十七开口,姜桐抬起了头,勉强了挤了个笑容说道:“不过公子能在这里遇到小郡主,我也是由衷的为他开心。”
“你倒是不争不抢。”萧十七道。
“公子多次救我,待我如亲妹妹,我已是无以为报,又怎么敢奢求更多呢。”姜桐道。
二人正说话间,顾也已带着郑鹿鸣推门而入。
“桐儿、十七,这就是我和你们讲过的,我的未婚妻子,鹿鸣。”顾也说道,目光是一刻也未曾离开过鹿鸣。
这秦王家的小郡主确实夺目,姜桐心想,单论容貌,自己是不输她的,然而鹿鸣郡主在顾也面前的那份自信与从容,却是姜桐怎么也无法做到的。想明白了这点,姜桐倒也释然了,若不是皇帝降难,这二人如今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小王爷和郡主,身份、容貌、学识、谈吐举止,都显着登对二字,天造地设。而自己不过是恰好被顾也救下的穷苦人家的孩子,能陪伴在他身边,已是万幸,确实无法再奢求什么。
顾也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小小的房间里的气氛有一丝丝怪异。
照例是互相寒暄问了好,郑鹿鸣却面带笑意地对着顾也和萧十七说道:“二位麻烦出去一下,我有些话要和桐儿单独说。”
顾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郑鹿鸣为何会有话要单独对姜桐说,也不好过问,只好带着萧十七退出了房间。
“姜桐妹妹,我年纪只比顾也小一个多月,既然他喊你一声妹妹,我便也自作主张喊你一声妹妹。”郑鹿鸣对着姜桐说道。
姜桐点头,她也不知郑鹿鸣要对自己说什么。
“你大概也是喜欢顾也的吧。”郑鹿鸣并未绕弯子,拉着姜桐的手坐在了床沿,笑着说道。
“公..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出生卑微,不敢谈喜欢二字。”姜桐想不到郑鹿鸣竟如此直接,不由得红了脸。
“他装作不知道,我却看得出来,女人的心思瞒不过女人,我看你的眼神便知道了。”郑鹿鸣指了指眼睛,笑道。
姜桐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卑微不卑微的,现在你好歹还是这大顺的平民老百姓,而我和顾也却是叛国的罪犯。”郑鹿鸣笑道:“出生并不剥夺我们爱一个人的权利。”
“小郡主,我不过想跟着公子服侍他一辈子,以报救命之恩,再不敢有其他的奢望。”姜桐鼓起勇气,看着郑鹿鸣的眼睛说道。
郑鹿鸣伸出手指挡在了姜桐唇前,温柔地说道:“再也别喊我什么郡主了,若看得起,也喊我一声姐姐吧。其实我不是来跟你宣示顾也的主权的,也不会因为我比你早认识了他就不再允许你去喜欢他。”
“鹿鸣姐…”姜桐心中已有不少感动。
“方才我在酒楼,注意到了你的表情,我不愿意我的突然出现让你如此失落窘迫,所以才特地来单独和你说这些话。是一直默默陪着他,还是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或者,嗯…,和我争一争他,都是你的自由,妹妹。”郑鹿鸣说完,伸出了手。
姜桐也伸出了手,两人相视一笑。鹿鸣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而姜桐,十分感谢这位郡主能够这样平等地,尊重地和她说这一番话,同时,也更明白了顾也为什么会如此喜欢眼前这位气质出众的小郡主。
“白大哥!”正当鹿鸣和姜桐在楼上房间交谈之时,在楼下等着的顾也一眼便看到了同程掌门一同迈进客栈大门的白凉。
“顾也!你怎么还在仙升城,我前些日子估算着你应该早过了雍州了。”白凉也惊喜道,他本是陪同程鼎一来事先探探武当派的底,却不曾想在这里碰到了顾也。
“哎,说来话长,我们边喝边聊,小二,温些好酒来。”顾也冲着小二喊道。
那小二自然是认得五岳掌门程鼎一的,这俩日江湖盛传北剑圣冰剑白凉会随五岳剑派一同前来仙升城,这么说,眼前这位一身白衣被称作“白大哥”的年轻剑客,竟是北剑圣?而这他们唤作“吴公子”的少年剑客,既与武当派的掌事女弟子无比亲密,看上去又和北剑圣是至交好友,这人究竟是谁。
如此想,那小二哪里敢怠慢,慌忙热了店里最好的酒,又自作主张切了二斤牛肉,一并送到了桌前。
他入住在哪家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