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仇旧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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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似箭人如弦,白驹过隙赶韶年。

  咸丰四年初春,淮南沿岸暖风酥软,春意盎然,河畔的桃花在风中喜笑颜开,不时有几朵乐极生悲跌入淮水,伴随着滚滚泥沙缓缓向东流去。

  离淮水半里地之外的岔道口,两间简陋的茅店前,年过花甲的饭馆老板瘫倒在地上,老泪纵横的捶着腿哭喊:“作孽啊,作孽啊,我是上辈子造的什么孽,竟遭如此报应啊。”

  几个路人围在旁边,皆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不住的唉声叹气。

  正在此时,一名四五十岁模样的男子向这边看了一眼,便与身旁一名美貌妇人有说有笑携手缓步走来。

  饭馆老板抬头一望,立马手脚并用爬了过去,扑在两人身前哭喊:“苗大先生,苗夫人,可要为小老儿做主啊!”

  苗沛霖一看这是熟人,早些年间还经常光顾这个小店,于是忙把饭馆老板扶了起来,问道:“老店家不要悲伤,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从北边来了一大帮捻子的童子军,足足有近百号人,小店内饭菜被他们吃了个精光,小老儿讨要饭钱,却被他们恶语相向,又推倒在地。”饭馆老板哭诉道。

  苗沛霖一听,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心道这些小捻子简直肆意妄为,若不严加管束跟杀人越货的强盗又有什么区别,于是安慰,“老店家不要着急,此次苗某便是受赵庄赵老爷所托,去教训这帮小子的,到时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老店家听后千恩万谢,围观的路人们也是纷纷称赞苗大先生德高望重仗义执言。

  陈川红在一旁催促道:“先生,赵家怕是等不及了,咱们还是快去吧。”

  苗沛霖一听也是,安抚了老店家一下,正要与陈川红离开,忽然发觉似乎少了点什么,环顾四周后一脸疑问,“咦?景怡呢?”

  陈川红一皱眉,“那会儿在路上还吵着要去亳州找放儿一起习武,被我叱喝了几句,怎么就不见了?”

  一名路人回道,“方才好像看见苗小姐自个儿往西南方的赵庄去了。”

  苗沛霖苦笑一声,“这孩子,真是没办法,走,咱们快去吧。”说完便与陈川红携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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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庄场院里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一帮衣衫破旧的捻子童子军列在场子中间,他们手持刀枪棍棒,有的还拿着镰刀,扛着扁担,甚至粪叉,年纪不大却都是一脸戾气。童子军的领头是一名身材粗壮膀大腰圆的少年,正在场子中间耀武扬威的叫嚣道,“赵老爷若不出点血,咱们童子军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不一不留神把赵老爷家的墙给拆了,再不留神把赵老爷的家给扒了,那可就不好看相了!”

  赵吾杰大汗淋漓,满脸丧气,悄悄问管家:“苗大先生怎么还不来?”

  管家低声说:“老爷别急,早派人通报了,应该马上来了。”

  那领头少年来回踱了几步,一脸的不耐烦,又喝道:“赵老爷,想好了没有,五十担粮食,也不多吧?”

  赵吾杰哭丧着脸,“实在没有那么多啊,真的只有二十担余粮了。”

  少年脸一沉,高声叫道:“你也不打听一下,我小阎王张宗禹是什么人物,二十担粮食就想打发我?没门!”

  “喂!宗禹哥哥。”这时从人群中挤出来一名相貌俊俏的女童,那女童十多岁光景,稚气未脱扎了两个小辫,手里还攥着一根糖葫芦,模样甚是可爱。

  张宗禹一瞧,心道怎么是她?忙问,“好妹子,你怎么来了?”

  “哥哥要吃糖葫芦吗?可甜呢!”女童举起手中糖葫芦,笑靥如花。

  张宗禹心中懊恼不已,威风凛凛之时,突然有人莫名其妙让自己吃糖葫芦,真是大煞威风。

  “吃嘛吃嘛,可甜呢,我都没舍得吃,你大老远跑到这里,肯定饿了。”女童撒起娇来,举着糖葫芦继续央求。

  张宗禹虽然脾气暴躁,可拿她一点办法也办法,再说糖葫芦都快伸到嘴边上了,于是只好伸出两指摘了一颗,迅速扔到了嘴中。

  “怎么样?甜不甜?”女童一脸期许的问。

  张宗禹扔进嘴里便囫囵着吞了,哪里知道甜不甜,只好点了点头。

  “宗禹哥哥是来这里讨饭吗?”女童忽然问道。

  张宗禹恼她口无遮拦,没好气的说:“什么讨饭!咱们这是打捎来着。”

  女童瞪大眼睛,问:“有什么不同,不都一样吗?”

  “打捎就是到别处吃大户,讨饭是乞丐干的营生,怎么能一样呢!”张宗禹忙解释道。

  “怎么不一样,难道爹爹教我读的书是假的?”女童一脸迷惑。

  众人一听议论纷纷,这书还有假的一说,张宗禹也是奇怪,便问,“书上说的什么?”

  女童一本正经的说道:“书上说,古时候有个人快饿死了,别人问他,喂,吃糖葫芦吗?那人生气的说,我又不是乞丐,饿死也不吃。这叫做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指的是人要有骨气。”

  张宗禹没读过多少书,不知真假,只得点头附和,“对,书上说的对。”

  那女童眼珠子咕噜一转,“哥哥,刚才我让你吃糖葫芦你吃了吗?”

  张宗禹理直气壮,“吃了又怎样,还不是你让我吃的。”

  女童一撇嘴:“那就对了,只有乞丐才吃嗟来之食,你既然吃了我的糖葫芦,就应该对赵老爷说——老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求求您了……

  众人见到那名女童将小阎王张宗禹比做乞丐,又将讨饭的语气学的惟妙惟肖,忍不住轰然大笑起来。

  “你这丫头,找打是吧!”张宗禹被她捉弄一番,恼羞成怒。

  这时有人一声高喊:“谁这么大胆,要打我的女儿啊?”

  张宗禹寻着声音往人群中定睛一看,马上慌了神,赶忙走了过去,单膝跪地,“宗禹见过苗大先生,苗夫人。”

  女童看是苗沛霖,依偎了过去,指着张宗禹告状,“爹爹,宗禹哥哥吃了我的糖葫芦,还要打我。”

  原来这女童正是苗沛霖与陈川红的独生女儿苗景怡。

  十余年前,二人成婚不久,陈川红便有了身孕,苗沛霖自然喜不自禁,精心呵护,十月怀胎从未出门,顺利产下一名女婴。

  其间杜金蝉带着放儿来探望过几次,姐妹俩说起圣教之事,杜金蝉告诉师妹,总教念二人皆嫁为人妇,已另谴他人来两淮掌管教中事务,只叫二人隐去身份安心度日,不过要恪守教规,勿忘教义,待到以后另行他用。

  女儿降生后起名为景怡,小景怡在夫妻俩精心呵护下渐渐长大,待到懂事,便每隔几月去趟亳州雉河集看望师姐跟放儿,或是接来放儿小住几日。苗沛霖对女儿十分溺爱,景怡虽然聪慧,但从小任性,陈川红见女儿顽劣,想要严加管教,怎奈丈夫总是护短,又过几年已是管束不住。夫妇俩便送她去雉河集与放儿一同读书习武,可这小丫头书读的一塌糊涂,只知习武以便到处上树爬墙,还说什么‘因材施教’,苗沛霖气她三从四德三常五纲一窍不通,结果她又从嘴里冒出个‘男女大同’。

  苗沛霖只好作罢,只盼女儿长大以后就会顿悟,没曾想十多岁了还是处处惹是生非。即便在外闯出祸端或是捉弄他人,乡民们也不好意思找上门,只因苗沛霖在两淮颇有威望。这次赵吾杰被捻子赶上门吃大户,知道苗沛霖与捻子交情不浅,忙请他调节说情,景怡也跟了过来,路上调皮捣蛋不说,竟然趁着夫妇俩不注意,先前一步跑到了赵庄,捉弄了那小阎王张宗禹一番。

  张宗禹一见苗沛霖夫妇,心道这次怕不是要无功而返,又想背着叔父擅自领童子军跑出来打捎,若是一无所获,叔父肯定又是一顿责骂,想到这些顿时愁眉苦脸。

  苗沛霖拍了一下正胡思乱想的小阎王,“贤侄啊,你们淮北的捻子跑来淮南来吃大户,倒也不嫌远。”

  张宗禹抱拳行了个礼,“苗大先生,亳州近年旱涝并涂,周遭州县也是青黄不接,这不没等开春大伙儿就没粮食吃了,俺们出来时整个镇子只剩几袋绿豆,实在没有办法才跑来淮南碰碰运气。”

  苗沛霖哼了一声,怒道:“淮南也是差不多景象,此次你来叨扰赵老爷,我在一旁听的清楚,他愿送予二十担粮食实属慷慨之举,你竟不知好歹变本加厉,如此欺人太甚,可有损捻子仁义之名!”

  张宗禹忙说,“小侄知错,再也不敢了。”

  苗沛霖又说,“本该让你空手而归,但是看在你叔父的面子上,带上二十担粮食速速回去,以后就别来生事了。”

  赵吾杰借坡下驴,说话间已命人取出二十担粮食,

  “多谢苗大先生,多谢赵老爷。”

  “回去时将几担粮食给三岔口那老店家送去,老店家小本生意,可禁不起你这番折腾。”

  张宗禹哪敢不从,忙答应下来,吩咐那帮童子军挑了粮食便要与众人告辞,苗景怡叫住他问道,“放儿哥哥呢?怎么不与你一同前来。”

  张宗禹回道,“叔母这几日伤了,放儿在家照顾叔母。”

  陈川红一听师姐病了,忙问,“怎么受的伤?有无大碍?”

  “不知道,前些天出了趟远门,回来时不小心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断了左臂。”张宗禹回完话,想起叔母曾叮嘱过不要对外说出卧病一事,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

  陈川红心道师姐身手不在自己之下,怎么如此不小心,随后扬扬手,示意他就此离去,心中已有要去探望师姐的想法。

  张宗禹刚一转身,苗景怡大喊一声,“慢着。”又对苗沛霖说道:“爹爹,孩儿最近闲闷的很,想同宗禹哥哥一起去往亳州玩耍几日……”

  没等苗景怡说完,陈川红便抓住她的手,拉着脸说:“门都没有,赶紧给我回家老实待着,没有我的允许,哪里也不许去。”说罢便拽起女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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