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睡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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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未在黑暗中静静回忆一遍,不过记忆越来越模糊,终归于无。云未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至于梦到了什么,已经忘却的差不多了。

  云未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天下”两个字。只是云未的心跳太不平静,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什么东西。

  云未在黑暗中坐起身来,双手无意义得摸索着什么。云未感觉到一阵头疼,仿佛脑袋要裂开了。他拼命想记起来自己梦到了什么,却总是仿佛有人捏住了自己心中的一根弦,一用力便痛彻心扉。

  云未只记得大红嫁衣,岳姑娘在温婉得笑着。刻骨铭心的爱与失去,现在的云未想起来的时候竟然有些迟钝,他甚至已经记不太清岳姑娘的脸了。

  云未开始调整气息,感受微弱的真气在体内流转。疼痛和寒冷一齐袭来,云未抽动着呼吸,咬紧牙关。良久,云未无力得躺倒。

  云未不知道自己该恨谁。清远真人吗?周南吗?云未心里其实都不恨。周南想要靠低声下气的讨好换来荒奴的欢心,无异于饮鸩止渴。只是,和平这个词汇真的是太诱人了,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也让人不舍得跳下舒适的马车。

  云未感受着自己的无力,握紧了拳头。

  不知何时,云未沉沉睡去。次日,云未是被传令兵吵醒的。云未摇摇晃晃洗了把脸,振作精神,廖英的使者已然送来了信。云未打开来看,只见与昨日无甚分别,笑了笑,将信揣起来,集合众将。

  众将吃完早饭,皆来此地。云未朗声说道:“三日之期已到,众位将军今日破城!若有要向北门逃窜的,魏将军、罗将军不可力敌,能杀一个是一个,若杀不了,也无事。”

  魏猛、罗安领命。

  云未又接着对孟由、王硕说道:“二位将军手下兵种不适宜攻城,只虚张声势即可。待城东登城,王将军轻骑出击,游弋东北,尾随杀敌,不要杀尽,留些回去报信,扬我大宋天威!”

  王硕怒吼一声,应了下来。

  云未满意得点点头,又朝向孟由说道:“南面便交给孟将军钢铁之师了。昔时荒奴王子从本将眼皮子底下溜了过去,本将深以为耻,还望孟将军竭心尽力,若那迷当想效仿荒奴王子,要他有去无回。”

  孟由行个军礼,慨然领诺。

  云未又看向祖乐、孙彪、雷应三将,三将挺直身子,目光灼灼盯着云未。云未叹道:“三位将军曾好奇为何云某将三位同时放在东面,云某这便为各位解惑。三位将军虽风格不同,但皆长于攻城,长于城头短兵相接。荒奴将这蓟州城经营多年,城坚器利,木石充裕,此次攻城,极为艰难,犹以东面为甚。南面有孟将军盾,王将军马,主要是为了防止荒奴出其不意杀向南来。北面为荒奴生路,留有缺口,本将亦令魏、罗二位将军不可力敌。只有东面,非有一场血战不可。其他两面更多是给荒奴人心理压力的,只有东面是实实在在杀人的。若东面不胜,南北便皆无法破城,不知何时进得蓟州城了。”

  孙彪大喝一声,声如洪钟:“云将军便瞧好了吧!若午时东门不破,孙某提头来见!”祖乐、雷应也是胸中热血澎湃,大声答应。

  云未哈哈大笑,朗声说道:“我征北无敌之师,破蓟州,复燕蓟,北逐蛮人,扫灭荒奴,指日可待!”

  众将齐声应和,孟由稍稍愣了一下,也连忙跟着大喊。孟由偷眼去看云未,只见云未神色如常,心中暗笑自己多疑:“只不过是一句激励之语,云将军又怎会真个以我等区区,北逐蛮人,扫灭荒奴?”

  众将各个去了,云未坐下来,回头看向传令兵:“已告知各营了么?”

  传令兵答道:“已按照将军吩咐,告知天、神、雷、火诸营依计行事。”

  云未看向梅越,苦笑道:“神威营的弟兄们憋的太久了,是时候了……”

  梅越叹道:“只怕神威营伤亡太重。”

  云未盯着蓟州城,轻轻说道:“神威营伤亡再重,这口气在,便不会垮。若让神威营久用计谋,这把刀便容易钝了。”

  梅越点了点头,说道:“有章南去,照应之处,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云未也点了点头,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沈家那人还是未开口?”

  梅越叹道:“嘴硬得很。不过我还是认定不是左相的人。”

  云未想了想道:“罢了,先羁押着吧。”

  梅越眉头紧皱,说道:“听仲远意思,左相即便支持我等,也是暗中支持。若和沈家闹翻了,左相必难为人,迫不得已也要对我等掣肘了。”

  云未笑了笑,说道:“等连先生来了,我等便是破釜沉舟之时。左相是聪明人,有一万种方法无能为力。再说了,若圣上咽不下这口气,我等便是众叛亲离,能在消息传来之前收复燕蓟之地还好,若木林、佑今他们拦不住,万事皆休。若圣上咽下了这口气,他自会为我等出头,左相便要掣肘,终究大不过皇帝。若断了沈家人的商路,起码斩断了左相党的一条胳膊,也算是功德无量,给大相公制造机会。”

  梅越笑了笑,说道:“将军也知道大相公靠不住吧?”

  云未默然良久,说道:“在朝为官为将,总是要相信些什么的。大相公与我便算是同行不交心,好歹也是走在同一条道上的。”

  梅越好奇问道:“梅某还是很好奇,将军为何认为当今圣上靠不住?天下读书人可对当今圣上评价好得很呐,虽然在确定北征之后颇有微词,不过骂的最多的也是京卫军四大将。”

  云未笑了笑,说道:“你若见上几面便知道了。”

  鼓声响起,云未看了过去,王硕轻骑在前,孟由重盾在后,整个南面一片肃杀。云未叹道:“开始了。梅军师,咱们去看看。”

  梅越点点头,起身随着云未上马而行。转过城角,东门战斗情况映入了云未眼帘。祖乐、孙彪、雷应三军早已混合起来不分彼此,攻城锤在狠狠敲着蓟州城大门,城墙上已然搭起了云梯。

  荒奴军看今日又来,还以为与昨日相同,丝毫未放在心上,等到大宋军队凶神恶煞冲上来时,匆忙间心中先乱,被大宋军队一时冲了过来。

  孙彪挥舞着一口大刀,率先登上城墙。孙彪的左臂被滚木扫中,疼痛更激起了内心深处的凶性,大喝一声,一刀砍翻了大呼小叫着上来的荒奴兵。

  孙彪愈战愈勇,每次出刀必定伴随着一声大喝,荒奴兵近不得身,顷刻间被孙彪砍倒五六人。城头之上宋军越来越多,与荒奴守军势均力敌。

  迷当正在地牢之中,听得外间纷乱,皱起眉头。此时亲兵队长正好慌慌张张冲了进来,大叫道:“不好了将军!不好了将军!宋军攻城了!”

  迷当皱眉道:“攻城便攻城了,你叫众人依我军令行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亲兵队长气喘吁吁道:“不是。不是前两日那种攻城,城东的宋军像疯了一般,已经冲到城门下了,此时可能已经有登城之人了!”

  迷当一惊,气急败坏对眼前那人骂道:“狗东西!云未不是你兄弟么?你在我手上他还敢尽力攻城?”

  眼前那人皮开肉绽,咧开嘴时口中全是红色,正是从云未那里回蓟州城中的泰山神主周岩。周岩笑声可怖:“嘿嘿,云将军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又怎会为我一条贱命,弃眼前的蓟州城不顾?”

  迷当大怒,一鞭子抽在周岩脸上,周岩疼得甩了甩头,却未发出任何声响,而后又笑了起来。

  迷当烦躁得弃下鞭子,吩咐两个狱卒严加看管,而后疾速奔出。亲兵队长跟着迷当又向外跑去。

  周岩的一只眼睛紧紧闭着,另一只眼睛也被额上留下的鲜血遮蔽,但还是极力睁开。两个狱卒冷哼一声,叫道:“看什么看?那只眼睛不疼了?”

  周岩笑了笑,说道:“宋军十万有余,荒奴不足一万,若宋军尽力攻城,你们说荒奴人能顶得住吗?”

  其中一个扬起鞭子,冷笑着说:“我们荒奴以一敌百,区区十万人,当年我荒奴初创,无兵无将,大宋开国皇帝集合全国之力,凑齐五十二万大军北伐,还不是被我荒奴五万人击破,最终先败于盘山,再败于易水,仓皇而逃,连皇冠都不要了。”

  眼看鞭子就要挥下,另一个狱卒连忙拦住,笑着说道:“迷当将军让我们严加看管,又打他做甚?”那个狱卒方才悻悻放下鞭子。

  两个狱卒闲极无聊,从墙根处掏出小酒,自顾自喝了起来,一个对另一个说:“上面闹得很,不知道最终怎样。”

  另一个说:“能怎么样?大宋什么时候打得赢荒奴过?听说王子殿下带着五千人纵横大宋境内,被五六万人围剿还反杀了整整一个府的府军,屠城无数。”

  一个又说:“也是,大宋军力太差。不过大宋可真是太过繁华,人人乐得和平,所以也没人参军,这才军力太差吧。”

  另一人说道:“谁知道呢。其实想一想,也不关咱们的事。荒奴赢了,咱们就继续喝着小酒。大宋赢了,咱们赶紧跑了,回到家中,大宋的元帅忙着抓荒奴人,才没空搭理咱们两个。”

  两人齐声大笑。

  迷当奔出之后,到了城墙上,大宋与荒奴正在僵持。迷当大喝一声,收拢人马,想要稳住军心,如前几日一样击退宋军。荒奴有了主心骨,也开始奋力还击。

  不过,不同于往常的是,这次宋军受挫之后,无人向后退去。轻伤的更加精神,重伤的被后面的宋军暂且安置,个个咬牙死战。

  迷当心中的伤亡红线早已突破,声嘶力竭也挽不回颓势。迷当悄悄大吼着令部下各个向前,回头问了亲兵队长一句:“北门如何了?”

  亲兵队长一愣,说道:“其他两门无此地凶险。南门还是一骑一盾,并未攻城,不过……”

  迷当皱眉打断道:“谁问你南门了?北门如何?”

  亲兵队长一阵错愕,而后恍然大悟,连忙说道:“北门还是魏和罗两支,攻势也猛,不过还算慢丝条理的,并未如东门般铺天盖地。”

  迷当又大吼一声:“兄弟们撑住!”而后低声对亲兵队长说道,“走,去北门。给本将军备马。”

  亲兵队长点头哈腰,领命而去。

  路上,迷当遇到了两个指挥使,带着本部兵马前来救援东门。迷当眼珠一转,对两人说道:“叫上北门的将士们,咱们冲出去,以马打步。东门的将士们为咱们争取时间,快!”

  两个指挥使连忙止住脚步,大赞迷当妙计。而后,北门只留下小部分人在阻挡魏猛罗安军,大部三千余人开城门冲了出去。魏猛和罗安早有准备,放开一道口子,只是远远射箭。迷当在亲兵护卫之下,大声喊杀,冲了出去。被迷当带出来的指挥使们不明所以,跟着迷当冲了出去。

  早有亲卫都一骑飞速报知云未:“禀将军,迷当已带了人从北门走了,约三四千人。”

  云未点了点头,那哨骑便又去了。云未望着城头受了鼓舞死战不退的荒奴兵,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荒奴军和大宋军又有什么区别?都是受主将欺骗,置身万劫不复之境。”

  梅越摇了摇头,正色道:“迷当是畏死而逃,将军是为黎民苍生,怎能说没有区别?”

  云未笑了笑,并未答话,起身活动一下,对梅越说道:“罢了,快些结束吧。我亲去击鼓。”

  梅越点点头,跟着云未来到鼓前。崔汀芷闪身过来,说道:“师父已到了庆源府北,我已会过古指挥使,古指挥使已让牛指挥使注意护送了。”

  云未点点头,笑道:“有劳崔姑娘了。”

  而后,云未替下击鼓军士,双臂用力,敲响了进攻的鼓声。崔汀芷想了想,右掌贴住云未背部,一口真气渡了过去。

  云未回头看了一眼,向崔汀芷笑了笑。崔汀芷心中一动,低下了头,专心渡气。

  云未想起了曾经在武清城内,也是如此这般,只是当时在自己背后的不是崔汀芷罢了。云未深吸一口气,举手敲击,声震于城上。

  云未心中暗道:“山石,云未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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