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当快被大宋军队折磨疯了。
三面围定,有两面也不攻城,就是看着城上,怎么难听怎么骂。蓟州城中宋话说得好的荒奴兵皆被敕勒王带走,不过城中耳濡目染久了,荒奴军大都会些宋话。
当下,城墙上荒奴军与城下宋军对骂,不过城下宋军到底是说了二三十年宋话,荒奴军骂不两声就败下阵来。改成荒奴话开骂后,自己是舒服多了,不过城下宋军依然按着自己节奏骂,自己骂的他们也听不懂。
迷当看士气低迷,心中暗叹,这大宋军队太不像话,怎得与荒奴打了百余年时间,连对方最简单的话都听不明白?
另一边,就是魏猛罗安那边,人手云梯冲车攻城锤,玩得不亦乐乎。一看要冲上来了,跟着就是一阵箭雨,荒奴人冒着箭雨回射,不过大宋军队本就没有深入,跑的比来时快了许多,虽有一些箭射中,不过宋军甲厚,造不成分毫伤害。
迷当过来时,一个甲上插着四五支箭的宋军将领在底下耀武扬威,边跑马边大声骂人,声音又大,一个人比自己一城墙的人骂声都大。迷当气得七窍生烟,约束部下,在能造成有效杀伤之前,不得再白白浪费箭支。
迷当吩咐完毕,扒着头向下看了一眼。恰巧此时大宋众军扛着攻城器械跑了个来回,正原地坐着休息。迷当心中大怒,抽出剑来,大喝道:“宋人欺人太甚!”
荒奴军本不善守城,也不乐于守城。部下见迷当大怒拔剑,群情激愤,大声疾呼迷当出城杀敌。
迷当将剑一举,“咔嚓”将旁边放旗子的架子劈成两段,而后怒喝道:“有朝一日,本将必破大宋,将那云未如这架子一般,一刀两断!”
众将士握紧了手中武器,青筋暴起,只等迷当一声令下,便上马出城,杀一个血流成河。迷当冷哼一声,将剑插回剑鞘内,而后叮嘱了守城军士好好守城,便带着亲兵离去了。
守城荒奴军士顿时有些茫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鸦雀无声。
亲兵队长边走边问迷当:“将军,咱们为何不出城迎敌?看底下宋军的样子,咱们荒奴人一个打十个都不成问题。”
迷当瞪了一眼亲兵队长,斥责道:“蠢货!宋人狡诈,善于用计。本将看此情景,就是宋人要引本将出城。到时候十几万大军将本将一围,本将焉能回得城来?若派一小队,损伤了本将也是肉疼。每个兵的性命,对本将来说都是宝贵非凡!”
亲兵队长连忙大喊:“将军英明!”
迷当点了点头表示满意,而后吩咐亲兵队长:“去传令,所有人不得出城。在宋人到城下之前,不得射箭,省得白白浪费箭支。”
亲兵队长领命,令手下亲兵带了传令旗子,去向城墙上的荒奴兵传达命令。亲兵队长回过头来,笑着说道:“城内箭矢、木石皆充足,依我看来,宋人便围个三五年,我们也能撑得住。”
迷当看离得军士们远了,在亲兵队长耳边说道:“本将还要靠着蓟州城内人马回归故国,在这里抵抗宋人,不过是为回去添些筹码罢了。若日后损伤太多,到了本将心中的突围红线,本将自会弃城而去。难道还真要死守不退?敕勒王在国内受排挤,出来又要去送死。他死便死了,咱们可不会给他陪葬。”
亲兵队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而后,亲兵队长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思索片刻,问道:“将军,今日向后方送的呈报,还是像昨日那般写么?”
迷当瞪了亲兵队长一眼,说道:“这点小事,还用问我?大宋全员尽力攻城,本将以寡敌众,大宋寸步难进。具体措辞你来写,写完让本将过目。咱们说的是实情嘛,你看,三门皆是两三万人,挤的水泄不通。”
亲兵队长应和着去了,心中暗自冷笑:“尽全力攻城?我看倒像是过家家玩闹一般。大宋那个元帅不知在搞什么鬼,或许是……这个元帅是草包吧。”
此时的云未,正坐着和梅越喝茶。
梅越缓缓喝了一口茶,看着岿然不动的蓟州城,叹道:“真攻城时,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云未笑了笑,微眯双眼,说道:“荒奴人不善守城,虽然在蓟州学了咱们五成手段,不过咱们仗着人多,要攻下来只是伤亡大小的问题。”
梅越笑了笑,好奇问道:“将军有没有想过,若那迷当真个是莽夫草包,带队冲了出来,又当何如?”
云未叹道:“古来卫霍,哪个未曾正面击溃北境蛮族?计谋只是提高胜率降低损失的办法,过了燕山,打得多是野战了。若无狭路相逢之力之神,又如何北击荒奴成不世之功?我倒盼着荒奴出来,权当练兵。”
梅越笑了笑,又喝了一口茶,小心放下茶碗,说道:“廖老弟方才托人寻我,说让我劝劝将军,让孟老弟接他的班去。”
云未不急不缓饮一口茶,笑道:“怎么,廖英这么沉稳的人,也发起牢骚了?”
梅越笑道:“他堂堂衡山少爷,守了十来日地道口,就昨日有人出来,早已不耐烦得很了。再说了,见到了人,又不能打不能杀,还要小心翼翼用迷药做局,他一个名门正派出来的,要多不顺心有多不顺心。”
云未莞尔一笑,说道:“过几日我亲自谢他。你告诉他,这件事乃是大事,功劳不亚于登城破敌。麒麟另有安排,委屈他了。”
梅越点了点头,叹道:“迷当还真与库彻有联系。由此看来,他早已为自己留好了后路。”
云未笑了笑,说道:“这是好事。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对了,北面来的观望的,没有为难他们吧?”
梅越笑道:“他们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咱们,却不知道咱们也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他们。一切正常,反正咱们是全力攻城,北面放哨人手有些不足松懈,也是可以理解的。”
云未叹道:“咱们军中五个营,我恨不能将他们拆成两半用。本来自明北面,应该放一个营过去,不过实在是分兵乏术,只能靠侯烈自己了。万幸蓟州西面是山,东方铮带着半个营也将够了。”
梅越笑道:“将军放心。侯烈虽然短于计略,不过执行力和应变力都够,倒不必担心。梅某最担心的反而是神威营那群莽夫。”
云未想起神威营也是头疼不已,摇头苦笑道:“自明加上大风和三江,不担心才有鬼了。我再三约束他们,想来也只是不乐,并不会违抗军令。唉,谁让神威营单兵战力最强,正好与荒奴军一战呢?”
二人眼看白日将没,耳中听得孟由、王硕将士们骂声渐小,对望一眼。云未笑道:“今日便这样吧。夜间骂人队也该休整完了吧?咱们换人。”
梅越大笑。云未吩咐传令兵传达命令,让夜间警哨队伍换下大军,伙夫尽快做饭。传令兵答应后去了。
梅越饮尽碗中茶水,说道:“三日一过,即行攻城。只是不知城中……唉。”
云未皱了眉,看向蓟州城,苦笑一声说道:“我对不住山石。”
用过晚饭,诸将交流着明日如何骂人,皆散了去。魏猛和罗安苦笑着留下来,对云未说道:“云将军,明日能否换上一换?将士们整日弄那些攻城器械,劳累非常。”
云未皱眉,冷冷看向魏猛和罗安。良久,叹道:“魏将军和罗将军体恤士兵,原本是好事。不过,此乃战时,又不同了。十年前,历城之战,便是荒奴人不懂攻城器械,方才被我们阻击成功。今日里多熟悉熟悉,来日真用到时,便能多活下来几条性命。”
魏猛和罗安不说话,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云未叹道:“咱们此次北征,虽有些小波折,不过总体来说太过顺利。二位将军,咱们不是出来打闹的,而是来杀人的。杀人,或者被杀。只两日,便吵着劳累,怎么战胜荒奴?若我等收复燕蓟之地,他日荒奴内战停歇,再挥师南下之时,会留给我们劳累休养的时间么?”
魏猛叹了口气,拱手道:“云将军,是我二人短视了。云将军放心,我部必完成任务。”
罗安也跟着表态。云未点点头,笑道:“二位将军,云某自是信得过的。云某日后还要多多倚重二位,二位的将士们战力高了,也是我大宋之幸,不是么?”
魏猛笑道:“若我部能有奋威军七成战力,魏某便做梦都能笑醒了。”
云未苦笑道:“魏将军便别拿云某取笑了。日后还望二位将军多多费心,防着荒奴人出城来。早则两日,迟则三五日,等荒奴人放松了警惕,便是咱们破城之时。”
魏猛和罗安答应着去了。
梅越也辞去,云未巡视一圈,并无异常,便也回营歇息了。
睡了不知多久,云未从梦中惊醒,胸口感觉有些闷。灯不知何时灭的,可能是油已燃尽。
云未在黑暗中大口喘着粗气,回忆着梦中的内容,自己惊醒之前,梦到了年少时的事情。
历城,山石、仲远、秋月、佑今、阿明,还有岳姑娘。众人齐心协力,击退荒奴大军,荒奴主帅更是被山石突袭杀死。
火起,是胜利后的宴会。云未梦到自己笑着与老奋威军存活下来的兄弟们一一喝酒,一回头,只见几人已消失不见。
诧异间,云未连忙去寻找,听得屋子里有动静,便进了屋子,问道:“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为何不来喝酒?”
屋子里,帘子后,隐隐有哭声传来。云未听得好像是路秋月的声音,纳闷间,端着酒杯,揭开帘子进去,只见路秋月伏在床上抽噎,床上躺着一个人。云未上前两步,看到床上躺着的,赫然是赵仲远。只见赵仲远左眼一个血窟窿还在流血,整个左半边身体还着着火,腹部一道贯穿着的伤口,肠子翻了出来。
云未惊得大叫一声,酒杯落地,路秋月和赵仲远一同不见,而自己一恍神间,又到了帘子外,听到帘子里有动静。
云未一咬牙,又掀开帘子进去,只见周岩坐在椅子上,背对着自己,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说道:“云大哥,这是素素,很可爱吧?”
云未绕了半圈,走到侧面,只见周岩抱着的,赫然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头和身子、身子和四肢都已被砍得血肉模糊,却连着最后一丝皮肉没有掉下来。周岩抬起头来,七窍流血,还在笑着。
云未惊得大叫一声,酒杯落地,周岩和他抱着的小姑娘又一同不见了,而自己又端着酒杯站在了帘外,听得里面开心笑着。
云未舒了一口气,揭帘而入,只见王明蔷的背影婀娜,在跳着舞。云未说道:“阿明,怎么不来喝酒?我刚刚看到了山石和仲远,现在看不到了,你见到他们了吗?”
王明蔷边笑边跳,缓缓软倒。云未大惊,连忙过去扶了王明蔷,只见王明蔷面色惨白,依然笑着说:“云大哥,我给你圣旨……周大哥留给我的锥心,原来特别难吃……”而后,王明蔷化作一摊血水。
云未惊的一声大叫,酒杯落地,王明蔷也不见了,自己又端着酒杯站在帘子外。
云未心想,这是梦,梦是假的,我又有何畏惧?一咬牙,掀开帘子进去。
岳姑娘在里面坐着,身着嫁衣,面若桃花,羞答答等着自己。云未看着岳姑娘呆住,岳姑娘羞赧一笑,语带埋怨:“你到哪去了?新婚大喜的日子,你还到处乱跑。”
云未一低头,自己竟然也是一身大红。正不知所措间,周岩、赵仲远、路秋月、马佑今、王明蔷、陆老将军、梅越、左不思,等等等等,与自己交好的人全在背后笑着,赵仲远起哄说道:“云大哥不要害羞,快去抱新娘子啦!”
不知是谁推了一下自己,自己扑倒在岳姑娘身上。岳姑娘轻呼一声,自己满含歉意要起身,被岳姑娘揽住脖颈,甜甜说道:“云哥哥,我好想你……”
突然,云未眼前的景象消失了,一回头,漆黑的蓟州城矗立在眼前,张开了大口,仿佛要吞没一切。云未听到一个声音:“我将燕蓟之地送给你了,你打开门,就可以了。”
云未喜出望外,伸手不费吹灰之力推开了蓟州城的大门。
城门洞中,倒挂着一群人,刚刚的周岩、赵仲远、马佑今,还有左不思、梅越、窦希祎,包括魏猛罗安等等等等,整个征北大军仿佛都挂在了这里。最显眼的还是一身嫁衣的岳姑娘,吐着舌头,已断了气。
云未痛呼一声,质问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说道:“你要的大宋苍生,总是需要代价的。天下……天下……”
云未的整个脑袋里,都在回荡着“天下”,而后便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