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流星坠长野,白云起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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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骂人并不是一件值得颂扬的事情。

  但这也并不影响“骂人”是一门学问。

  学问本就没有好坏之分。

  骂得漂亮很难,骂人不吐脏字儿就更是不易——大多数情况下,骂人总会与愤怒联系在一起,愤怒之下的人本来就难以保持理智。

  老张骂得足够漂亮,字里行间不沾丁点儿脏词,却将蒙烈骂地暴跳如雷,也惹得城头哄然大笑。

  队长笑道:“老张,还真有你的。”

  老张也笑道:“江湖人称我为‘张怪嘴’,岂是浪得虚名?”

  老赵在一旁道:“我看你老张不是张怪嘴,叫张坏嘴差不多。”

  老张挑眉笑道:“老赵,你小子也小肚子坏水。”

  城头一片喧腾热闹,城内却是静静悄悄。

  司马嘉齐的府邸位于城墙下、马道旁——关城防务若有紧急要事,他可以第一时间赶至城头——说是总兵府邸,实则不过只是三间青砖瓦房而已。

  此时房内灯火犹明。

  这间瓦房或可称作“书房”,屋内不过是一张书案,一架书柜,一幅蒲团耳。

  司马嘉齐坐在书案后,面前摆着一只盛有残羹的海碗,碗口仍有阵阵热气飘拂。以及一卷书简,他原本不爱读书,却在坐镇总兵两年后鬼使神差地摸起了书,起初只是读一些志怪神谈,后来则愈发广泛。北境无书,他便托人自中原捎带。

  今夜他所读的这本书,卷首书名为“沧海异观”,书册左下角署名“寒江叟”。他已有所耳闻,这是沧海楼主陈亢的笔名。

  江湖传言陈亢只有二十三岁,却不知为何笔名为“寒江叟”——这个嚼起来又老又酸的名字,似乎并不该加之于年轻人的身上。

  好在这卷书写地有趣,第一卷名叫“沧云录”,似是取京畿道“沧水映云”之意。书中所记述的竟是江湖各路英雄之名序,这着实令他起了兴致,他迅速翻至第一篇,只见卷首写着一列清秀的小字。

  紫禁宫宫主,移星魔手,乔岳苍。

  这倒并不出人意料。

  司马嘉齐点了点头,左手抚过胸前那片虬须。紫禁宫乃天下第一大势力,乔岳苍又贵为一宫之主,一百零八式“斗转星移掌”更是独步武林,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位列群雄之首当是实至名归。

  紧随乔岳苍的是另一个如雷贯耳的名讳。

  青龙帮龙首,薄云天。

  望见这个名讳,司马嘉齐心中感佩更甚。薄云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传言其性子冷硬坚涩如九幽玄冰,也向来不喜与江湖俗客往来,所作所为却件件皆是惊天动地,耳闻之人无不双挑大指,称其为“侠之魁首”。

  “今生若有机缘,定要亲自拜会这位奇侠龙首。”司马嘉齐心中暗想。

  又翻过几个响当当的名讳,他看到书册上赫然写着这样一列字。

  镇远关总兵,镇远狂刀,司马嘉齐。

  “我也在这卷书上?”司马嘉齐哑然失笑道,思来想去倒也不奇怪,镇远关被称作九大势力之一,他这个势力掌舵人名列榜上也是正常。

  司马嘉齐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寒江叟”陈亢倒也有几分意思,似乎也是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他将书册合归首页,突然发现了一处问题。

  就在“移星魔手”乔岳苍的名讳之前,竟然整整空着一列,这一列空荡荡未著一字。

  他从卷首翻至卷尾,又将这部《沧海异观》的另外两卷,“海内听风”、“异闻策”一齐摆在桌案,三卷书只有此处空了一列。

  司马嘉齐喃喃低语道:“难道在乔宫主之前,还有他人?”可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此人是谁。这一列空白就如一道幽灵,看不见也摸不着,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正思索无果之时,忽听见城头似有喧哗声响,他不敢怠慢,连忙提起盔胄与长刀,大步流星冲出府邸。

  他循声走上马道,觉得喧哗声起起伏伏,愈来愈近。当他走到城头时,才看清这声音的源头——一队军卒正隔着城垛高声叫骂,大骂几句便大笑一阵,好不热闹。

  司马嘉齐甲胄俱全,长刀在手,因此脚步声极重,刚踏上城头时,守城队长便已侧耳听见,连忙挥手止住部下,快步上前抱拳施礼道:“属下参见将军。”

  司马嘉齐冷然说道:“尔等不去巡城,为何在此喧闹?”

  队长连忙道:“回禀将军,属下见城外敌军叫骂甚凶,我等又无法出城迎战,便自作主张隔城对骂,逞一逞口舌之能罢了。”

  借着朦胧月色,司马嘉齐得以看清眼前这位答话之人,“遮天手”戈北麾下的队长卢小云,年齿虽然不大,行事却机敏又伶俐。

  司马嘉齐隔城望去,见黄昏时纵马佯攻的铁狼骑军已然撤走,城前只有傍晚赶到的五千飞熊铁骑,蒙烈策马扬槊立于阵前。他们停蹄于一箭地以外,虽然叫骂声滔滔如雷,却似乎并无攻城之意。

  “这家伙倒还不傻。”司马嘉齐冷笑道,旋即探出右手,“卢小云,借你的长弓一用。”

  卢小云取出长弓,双手递给司马嘉齐。他将长弓接在手中,心中突然觉得有些不妥,自己的膂力何止千钧,寻常弓弩经不住几番拉扯便会弓断弦崩,可弓已在手,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

  左手引弓,右手搭箭,双臂用力,这张弓竟只是堪堪拉满。

  司马嘉齐惊讶道:“这张弓至少有两石之力。”

  卢小云答道:“两石有余。”

  司马嘉齐笑道:“我尚不知你有如此膂力。”

  卢小云抱拳答道:“区区几分膂力而已,何足挂齿?”

  司马嘉齐点头道:“你可能看得清那面纛旗?”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杆三丈余高的杏黄色纛旗随风猎猎,旗帜上绣着一头张牙舞爪的插翅飞熊。

  卢小云说道:“能看清。”

  司马嘉齐说道:“敌军叫骂甚嚣,我等又无法出城迎战,不如一箭射落纛旗,以破敌军之气焰?”

  卢小云眼前一亮道:“此法甚妙。”

  司马嘉齐将长弓递回,也笑着说道:“小云不妨一试?”

  卢小云接过自己的长弓,一言不发地抽出利箭搭上弓弦,他对自己的箭法向来自信,但这一箭又远非“一箭”这么简单,他更将此箭看做自己的晋升之阶。

  左手如托泰阿,右手似抱婴孩,只听“嗖——”地一声,箭矢转眼隐没于夜色中,下一刻,那面杏黄色的旗幡便倏然飘落。

  “好箭法!”司马嘉齐抚掌赞道。

  卢小云抱拳笑道:“属下幸不辱命。”

  司马嘉齐望着卢小云,似有深意地说道:“飞熊国果然撤军了,想必今夜可以解甲安眠。”

  卢小云眼也不眨地说道:“将军且去安眠,属下今夜仍需巡城。”

  司马嘉齐大笑道:“好!本将军便去安眠,城防之事,交托于小云可否?”

  卢小云慨然允道:“属下定不负命!”

  司马嘉齐大笑着走下马道,宽阔的城头上只留下卢小云与他手下的军卒。待总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张怪嘴有些急切地凑到卢小云身边,缩着脖子说道:“队长,将军不是说可以回屋睡觉了吗?咱们为何还要在这冷风中巡城?”

  卢小云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张怪嘴啊张怪嘴,你嘴上的便宜从来没少赚,心里何时才能多些个心眼?将军嘴上如此说,难道心里也是如此想?如果此时我们回屋睡觉,方才所做的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这番话将张怪嘴说得哑口无言,一旁老赵低声说道:“队长,难道将军方才是试探我们?”

  卢小云长叹一声,说道:“诸位年齿皆长于卢某,而卢某来镇远关的时间不长,也多亏诸位的照顾,今夜便与诸位说几句心里话罢。”

  他见军卒纷纷围过,于是目光闪烁间继续说道:“卢某不想只做一名队长,卢某想做到百夫长、千夫长,甚至是一关之总兵,统御千军万马,席卷北境群獠!”

  此言一出,众军卒面面相觑,他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这个比自己年幼的队长,此时竟如山岳般高大巍峨,但也如深渊般难知莫测。这张仍显稚嫩的脸庞上,有两分生涩、三分狂妄,还有赤裸裸的五分野心。

  老赵轻声说道:“队长,您这是……”

  卢小云挥手打断他,突然笑着说道:“你们可别误会,卢某固然想做总兵,可不是想着篡权夺位,而是要斩贼酋、破敌阵、立军功,以正当的手段坐上总兵的位子。”

  众军卒方才长出一口气。

  卢小云接着说道:“因此,卢某对每一份功劳都看得格外珍贵,此番战事日渐激烈,虽说你我皆有丧命之险,但亦是富贵险中求,卢某又岂能任由机会从指缝间溜走?诸位若不愿与卢某同进退,此时便可回屋睡觉去了。”

  张怪嘴怪叫一声,说道:“队长莫要再说了,我老张这辈子没服过别人,你是第一个。从今往后,老张这条命就跟你干了!”

  老赵也跟着说道:“对!跟着队长干了!”

  余下军卒亦纷纷附和道:“我们也跟着你干了!”

  卢小云此时只觉一阵豪气干云,似乎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云麾大将军了。不由得放声大笑道:“弟兄们,把眼睛放亮些,莫教贼人偷至城边!”

  众军卒抱拳应道:“遵命!”

  城墙边,府邸内。

  司马嘉齐听到城头上热火朝天的叫喊声,笑着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倒是块可雕琢的璞玉。”他拾起未读完的《沧海异观》,信手翻到一列清峻挺拔的小字。

  星罗十三岛,小魔王,徐易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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