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霍然传来一阵寒意,一道锋刃犹如闪电般袭来。
在惊愕的同时,陆泓警醒地侧身闪避,但从斜后方疾刺而出的长剑也已划破了他的肩膀。
鲜血霎时染红了肩头,陆泓一点足退跃到三丈之外,看见先前背负着麻袋的其中一个虎面人剑势刚敛,剑锋带着血迹。
“大胆,竟敢在云涯山庄拔剑!”十来个庄丁立时将胡易和那几个虎面人团团围住。
那一剑狠辣无余,肩头的剑伤入肉透骨。陆泓不可思议地斜睨一眼白袍上的点点血痕,习剑以来,百战不殆,从不肯让旁人的利刃饮血,万万想不到竟会在自家门前挨下一道前所未有的伤口。
“不要脸的臭东西,敢偷袭我爹!”被眼前发生的事吓得呆住了,但瞥见父亲肩头的殷红血迹,陆隽宁又是一愕,随即大声叫骂着,就要奔上前来。
“滚开,不要过来!”心中惊怒交加,还夹着一丝莫名的担忧,陆泓立刻厉声喝止住了只会碍手碍脚的幼子,眼光一转,盯着那个笑容中现出一缕失望的男人,顿时明白过来,“胡易,原来搞鬼的是你!你有何居心!”
被庄丁们围在中心的胡易没有答话,只是冷然一笑,一阵浓烈的杀意随着他翘起的嘴角而涌起。
“二爷,剑来了!”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陆成一路飞奔到了院前,一眼就望着陆泓肩臂上刺目的血迹,脱口惊呼,“…二爷…二爷受伤了!”
就是那短短的一发怔,围住虎面人的庄丁们已全都倒地,身下大片大片的血还在涌出,一股剧烈的腥味仿佛蓦地从鼻孔扑入喉间,遍体窒息般的僵冷——
手捧着的那口宝剑从剑鞘中铮然跃出,直刺杀伤庄丁的那名虎面人。然而,虎面人的动作竟然出奇的敏捷,足尖一动,向后弹跃到数步之外,又若无其事的站回了胡易身后。
尚未交手,光是看那人一展身法,便可断定其人在江湖中必是有头有脸的高手,若是与诸子相斗,至少可以与隽康平分秋色。
想不到连手下竟然也有如此不凡的身手,无怪生出底气,明目张胆地反叛云涯山庄,甚至夺命结仇,难道过去真是太过低估了这位雄虎帮的少帮主?
但仅凭这样的能耐,就妄想和云涯山庄匹敌,未免太过天真可笑!
“胡易,我现在就让你就知道,敢动我云涯山庄的人会是什么下场!”一击不中,心底的怒气更甚,陆泓肃冷的声音有一丝微颤。
抽出身旁虎面人腰间的鬼头刀,胡易大摇大摆的上前两步,高声笑了笑,“哦?胡某早就想亲自领教二爷的高招了。”
话音未落,鬼头刀抢先攻出,裹挟着无比悍厉狠辣的刀风,劈向陆泓的头顶。
如秋水般明晰的长剑洒落的向上一挑,迸出一道灼目的精光,霎时弹开刀锷。
被击退的鬼头刀在空中划了半圈,就在那一瞬间,胡易瞥见刀身已裂开了一个不小的缺口,却仍是在眨眼间再次挥臂,劈砍出去。
手持秋水长剑的手腕轻轻一抖,轻描淡写的像是在,乍现的分雷一式宛若轰雷般石破天惊,劈至半空的鬼头刀在激荡的剑气中乍然断毁。
断裂的半截刀身还没有落地,胡易的四周已卷起一股泠冽的刃风,风中的劲气强得胡易几乎站立不稳,没有来得及收回的臂膀上刹时之间多了好几道血口。
飘忽不定的剑影,渺杳难测的招意,近乎神一样无从抵抗的威力。
除了退避,没有第二条路。
到了此刻,胡易才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对陆夜侯和他的儿子如此敬畏。
没有时间懊悔,只能在紧裹在周身的暴风里勉力挥着残刀,胡易仓皇格去逼向要害的数道剑气,脚步不断向后急速退移。
所向披靡的秋水迅捷的往前一递,毫无半分滞碍,轻而易举的刺向胡易的心口。
蕴足巨大威势的剑尖刚沾到胡易的胸膛,却像是被吸入了一个深沉的,无底的泥沼,根本无法刺透半分!
剑气一瞬间绞裂了胡易胸前的衣衫,现出衣下质地极其薄软,却坚韧得难以刺穿的雪色铠甲。
神逸剑法之威世间罕有其匹,秋水虽不如七星庸离乃是天下无双的神兵,也算当世难得的宝剑,两者合力竟然不能刺穿胡易身上的这套独异的衣甲?
莫非是传说中,世间最玄奇的护身宝甲…浩然衍形?
正在疑惑不解,一柄利剑从陆泓的胸口贯穿,用力的一绞,又飞快的从背后抽了出来!
剑身带出的鲜血洒向地面,刺眼的猩红极速渗入眼底,仿佛连整片天色也倏然泛起诡异的血红。
“爹!”陆隽宁惊恐的大叫,脑中顿然一片空白,只感到发颤的身体恍恍惚惚的往满身是血的陆泓奔去,却被一只手死死拉住,
“…你!”血水从胸前不断喷涌,秋水与青石地面相击,发出哐啷的一声清响,陆泓的身体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脊骨,无力的向前扑倒,“狗…贼…”
“陆老二,我今天是来杀人的,不是比武的。”胡易拔出身旁另一个虎面人的鬼头刀,搁在陆泓的头顶,似乎犹有忌惮的一脚踢开陆泓的剑,大笑着转头看向握剑的人,“华掌门高徒的剑,果然够快!”
那名突然出手的虎面人摘下面具,随手丢在了脚畔,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掏出一张素白手绢,细细擦拭着剑身上残留的血水,没有答话。
胡易心中不由微微一寒,此人面善心黑,适才从背后偷袭陆泓,和先前残杀数名庄丁时,皆是眼不眨,色不改,行事阴冷毒辣,比自己还胜了几分,幸好不是敌人。
“爹、爹!”
丧魂落魄的陆隽宁拼命挣扎着,想挣脱紧拉住他的手,却听到有声音耳边吼道,“隽宁公子,快、快去找庄主!”
听见这边的喊声,正在擦剑的人缓缓抬眼,看着呆立在原地的陆隽宁,眼里闪过一种怪异而锐利的光。
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凶险,陆成高吼,“快走,隽宁公子,快啊!”
被陆成狠力的一把推出,几乎摔倒在地,陆隽宁脸色惨白,嘴唇轻颤,犹如一只被饿狼牢牢按在爪下的兔儿,发红的双眼不知所措的看向陆成。
想不到两手空空的人会这样直扑上来,只是一怔,良冶被陆成有力的手臂紧箍住,身子一时竟然前行不得。
“快走啊,快走!”瞥眼发现陆隽宁还在身后,陆成仍在心急如焚的大叫着。
忽然,陆成被一股狠厉的力道击到了空中,急接着胸口又是一凉。
身体落地的一瞬,还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的声音,一股浓郁的气息骤然间蔓延开来,奇臭无比。
良冶来不及甩去剑上的血,立马捂住了鼻子。
陆隽宁愣了一下,像是突然间惊醒了,泪水从眼眶喷涌而出,踉踉跄跄的往内堂奔去,“救、救命…救命啊!”
似乎觉得那个惊慌失措到忘记逃走的陆家小公子根本不值得操心,胡易笑着俯下身,一手掐住陆泓的脖子,鬼头刀从陆泓的头顶经过脸颈,一直划到了心脉被刺透的胸口,陆泓却连半点叫喊的生气都没有。
“真想不到,生来就高人一等的陆老二也有倒在我脚边的一天。”胡易用力把陆泓血流满面的脸按在了地面,胸膛流出的血水一缕缕渗入青灰色的砖石,仿佛按着一条被刮去鳞皮的巨鲨,哪怕生了再锋利的牙齿,也只是砧板上一堆微微抽搐的血肉。
胡易此时的眼神也与一个亲手替大鱼开膛破腹的鱼贩没有任何区别,脸上挂着残忍而愉悦的笑容,“我会让你在血流尽之前,好好看着,云涯山庄的每个人是怎么被我踩在脚下的!”
“卑鄙…小人,住、住手…放…开二爷!”
良冶猛地回头,意外地看见半身血迹斑斑的陆成,颤巍巍的想要爬起来。
带着好奇和玩味的笑意,任陆成竭力地往前爬了几丈远,动作越来越艰难,迟慢,良冶又不耐的摇摇头,重新抽出佩剑,鲜血从陆成的喉间直飙出来。
陆成瞪大了愤怒的双眼,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恨,明亮的光芒却倏地熄灭,倒在陆泓瞪直的双眼前。
陆泓的身子剧烈的颤了一下,血水涌冒的更加厉害。
嫌恶的一脚踹开陆成的尸身,良冶微微皱眉,然后微笑着说,“胡兄,别在浪费时间了。”
沉着脸收回掐在陆泓脖子上的那只手,胡易重重的拍了两下掌,环甲声响,不知何时候在门外的官兵们从庄门有序的涌入。
上百名兵士刚整列好了队伍,三名富商打扮的男人又各领着二十几名魁梧的武士匆匆走了进来。
不等领头的三人走近,胡易偏过头,对他们点头一笑,“张兄,彭兄,徐兄,三位何以来得如此的迟啊?”
其中一个连忙向胡易弯腰,拱手,“胡兄…哦,不对,应该叫做胡盟主了。盟主已杀败了陆二爷,就是我们十二帮派的新盟主,大家今后定当唯盟主是尊。”
“好说,好说,彭兄果然识得大体…”胡易笑着瞥向眼前那两个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的男人。
另外两个男人立刻满脸赔笑,忙不迭的附和,“彭兄说的不错,我二人从此也甘心为盟主效命!”
“那就好。不过今日之事,并非是为我,更事关三位兄台的前程与身家性命。”胡易叹息着,摇了摇脑袋,“接下来你们若不表现表现,可没人看得出三位对朝廷的忠心啊。”
昔年云涯山庄也算是对他们有恩,今日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么?
三人局促不安的对视一眼,谁也不肯率先作出最后的决定。
不愿多瞧被血水覆着的尸身,他们转过眼,却瞥见委顿在血泊中,眼里满是恐惧,已宛如死人一般僵硬不动的丁桓,后背一阵发凉。
回过头来,胡易脸上满是残酷的笑意,显然已向他们给出了答案。眼下若是不按照胡易的意思去做,将会比丁桓,比云涯山庄的下场更加悲惨。
何况,他们已被迫来到了这里,脚下或多或少踩过了新鲜的血印,是不是亲自动手已经没有分别了——血腥气一旦沾上,就很难再清洗干净。
彭定率先低下了头,“是,盟主说的是…张兄,徐兄,我们这就去替盟主收拾残局吧。”
胡易挥手示意,得令的兵士跟着彭定三人疾步走向回廊。
胡易指着垂死的陆泓,还有装着陆隽康和陆隽怡的两个大麻袋,对落后的几名兵士吩咐,“把他们抬进去。”
“要命的,滚!”
将要走进廊下的众人陡然抬头,一个黑色的影子屹立在屋顶,握着一柄鞘质陈旧的剑,在渐渐涌起的西风里纹丝不动,孤独的站在高处,任人仰视,越是显得高大,像是生就铸于此地的古老守护神像。
可那张脸,竟是个眉目疏冷,令人望而生寒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