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很久了。”
胡易身旁的另一个虎面人忽然开了口,然后除下虎头面具,露出森然笑脸,与屋顶上的人遥遥相望,“凌师弟,我今日可是专门为你而来!”
一发现从庄门方向一路连滚带爬奔入的陆隽宁,口齿不清的哭喊着,其间还夹杂着婢女们的惊呼,料想前面必然发生了什么变故,恐怕情势危急,凌天衡毫无迟疑地带剑赶了过来。
院前原本平整光洁的白石板上已血溅满地,从屋顶上望过去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还在逐渐蔓延开来。凌天衡正感到一阵惊骇,看到华子勋突然间现身,又望见同样眼含杀意的良冶,尽管还不知道眼前之事的来龙去脉,他也陡然明白今日云涯山庄已大祸临头。
雪一样纯净无暇的白云把地上的一切映照得愈加残酷,冰冷,那样可怕的血色,就如同那日昊虚山上,重华殿前的血海!
“欺师灭祖的畜生,杀人偿命!”瞪着师徒二人,愤恨之色瞬间布满凌天衡的脸庞,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华子勋冷笑,“哼,我今日才要清理门户!”
没等华子勋说完,凌天衡已倏然闪下了屋顶。
一扬手,一展臂,两剑刺倒廊下抢在最前方的几名武士,身形与剑气像是化作了一道裹挟着怒火的狂烈旋风,笔直的朝着华子勋所在的方向袭去,不断击卷起阻隔在他们之间的人与物。
所有的兵士都被那样不顾一切而悍厉的冲锋震慑。眼看黑衣人此时的目标俨然是华子勋一个人,他们与华子勋没有半点关系,没有人愿意因其遭殃,于是慌慌忙忙的推搡着,向四周散了开去。
顷刻间,就从中空出了一条不宽不窄的通道。
华子勋却好整以暇的立在原地,平举佩剑,静待着天溪与其主的到来。
佩剑与天溪猛然相击,精光乍闪,发出刺耳的脆响,华子勋手臂一震,倒退半步。
天溪激起的剧烈颤动从剑身一直传到手心,耳中似乎还回荡着轻铜古磬一般的剑啸,华子勋却觉得这声音比世间的一切听起来都要悦耳些。
第二剑出如流星,同时凌天衡像一只敏捷的猎豹,身体用难以形容的速度向左急腾,从眼角划过的剑锋所落之处仅仅距他的胸膛尺寸而已。
方才冲杀过来之后,他就瞥见良冶不知何时移近了几步,顿时起了防备之心,果不其然,良冶又一次使出了这样卑劣的手段。
想不到凌天衡已然长了教训,良冶冷笑一声,又挥剑刺了上去。
两柄剑一左一右合力攻向凌天衡,如同一张闪耀着绚烂银光,不断收缩又拓开的大网。
天溪却像是无从捕捉的飓风,逼得罗织剑网的人不得不全力以赴,才能避免反被狂暴的疾风吞噬。
突然,一阵凛意扑面,不知从哪来袭来的一道剑影搅进漩涡中,“凌天衡是我的,你们滚开!”
“又是你。”那柄路数刁钻的软剑如黏腻的游蛇般缠住三柄利剑,凌天衡皱眉哧了一声,猛地甩臂,把软剑荡了开去,“该死!”
面对这个人,凌天衡心中的恨意有多无少。
全身的血液更加沸腾起来。
剑势顺着软剑的来路急急攻出一剑,因那道白影及时晃闪开去而落空,凌天衡才反身抵挡另外两柄穷追不舍的长剑。
“看来你对我的印象很深刻嘛。”伯尧阴枭的笑了一声,忽然,软剑出乎意料的转而攻向华子勋与良冶,“他的对手是我,谁都别想跟我抢!”
接下招数狠辣怪异的两剑,华子勋惊愕地退跃两步,“伯尧兄弟,怎么跟自己人动手?”
“不把他留给我,我就帮他杀了你们两个。”
话音冷冷的,伯尧的脸上却瞬间浮出一层浓郁的炽烈杀气。
师徒二人不是没见识过他在昊虚山上展开的那场屠杀,那样残忍酷烈的手段,整个身心尽皆沉浸在杀戮的快乐之中,立即明白这句浑然不顾后果的威胁,绝非是恐吓与玩笑的话。
杀人对他而言,是一种享受,谁阻碍了他的乐趣,他就要在谁的身上找回来。
他们两个只是对付凌天衡一人,尚且难以稳占上风,要是再加上这个不留情面的剑术高手,二人绝无胜算,更有性命之虞。
良冶乖觉地收剑,匆忙退到踌躇不决的华子勋身旁,望了一眼正在激斗的凌天衡和伯尧二人,低声说了一句话。
当世鲜少有人出剑的速度可以与凌天衡一较高下,但软剑的主人偏偏就是那仅有的几个人之一。
虽然早已经领教过伯尧的招数,也明知很难以速度取胜,凌天衡仍是接连刺出八十二剑,剑剑都倾力而出。
胸口早被蓬勃的怒气填满,生闷而难受,随着剑势高涨,才稍稍发泄了些许。
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乌金色的长锋古剑倏忽来回,恍若腾霄迎战汹涌风雷的飞鹤,却面对着一条浑身都涂满毒液的长蛇。软剑如长蛇一样行际诡异难测,并不主动出击,狡猾的以逸待劳,死死的缠在剑轨之上,逮到机会就会反手一击,怎么甩也甩不掉。
看不清凌天衡和伯尧手中的剑,也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感觉纵横的凌厉剑气在二人所在的方向四散而开,恍惚是一团黑白相间的剪影在眼前乍然跳动。
黑与白当中不断迸出火花,像是一道接一道闪烁不定的流星。
所有人都已经看呆了,睁大双眼,仿佛微一眨眼就会错过。
不是每个人一生中都有这样的机会,目睹如此出神入化的剑技,这样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场战斗。
“是否需要给诸位都搬张座椅来?”
彭定被冷冷的话声惊醒,回头望向说话的良冶,发现他和华子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越过了众人。
师徒二人不等答话,自顾自的步向了回廊。
众兵士跟着回过神,随彭定再次向回廊度进。凌天衡晃眼瞥见队伍又开始移动,如箭一般闪身到廊口,刺倒最近的两个兵士,然后立马回身,飞快压下差点触到后心的剑脊,带着软剑划出一个大圈,泄尽来势。
已不是首次领教轻名这一式,伯尧脑中立刻闪过方才对剑的画面,预料凌天衡下一剑将会如何削出,斜挑出的软剑急往后收。
凌天衡却突然足尖一点,轻踏梁柱,翻身到了长逾百丈,曲曲折折的回廊顶上。
伯尧没有半分犹豫,紧跟着踩过了一个兵士的肩头。
阴狠的软剑在白日下泛着令人生寒的银芒,再次拦住了凌天衡的去路。
顶上被步履踏越的砖石战鼓般急响,发出的却仿佛大锤敲击在裂坏编钟上的破碎声,然后不住有砖石往地面砸落,发出嚓啦的刺耳伴乐。
又是一块残瓦在不到半步之外的地方坠下,绽裂开来,平坦的石板路转瞬之间遍地都是渣砾。
华子勋和良冶不禁顿了顿脚,对望一眼,不知上头的两个人怎么就选中了这样一个怪谲的战场。
忽然,从正前方传来一声虎啸般悍烈的怒吼,透着令人胆寒的战意。
华子勋和良冶并非胆小之辈,但听到这样的吼声,心底也不紧一阵凛然,匆忙攥紧了手中的剑柄。
向他们急奔过来的男人提着一柄色泽泛青的巨大铜剑,如火的双目死死盯着良冶衣上沾到的鲜红血痕。
长剑拔出一半的时候,铜剑已然刺到了良冶的眉间。
急提的剑鞘在下一刻被击中,一股凶猛的冲力从铜剑的剑尖透出,俨如无可阻挡的掀天浪潮,能够摧毁一切。
铜剑所带的力量惊人,剑势却还久久不怠,在怒气勃发的大喝声中,良冶手中的剑鞘訇然裂开。
两手竭力抵剑的良冶连退十来步,直退到了廊外,沿路撞翻了赶在队伍最前的十数名兵士。
“恶徒,受死!”不等良冶稳住脚步,陆隽安咬着牙关,棱起的铜剑猛然发力,一下就震开了良冶依然竖举的长剑,直刺向裸露的咽喉。
从侧首极速袭来的剑锋替良冶挡下了致命的一剑。
勉强接了两招,铜剑的速度极快,所蕴气势更如惊涛骇浪,莫可轻视。
与其相触还不过十数次,两手已经有些发麻发软。
铜剑使出的招意更是精妙,熟习多年的剑法在应对之时竟难以展开,华子勋不免心慌起来。
震得酸麻的手臂回复了大半,良冶甩动了一下,长剑连忙递向陆隽安的后心。
陆隽安挥动着铜剑,旋了一个大弧,良冶被这股力道一道,撞向华子勋身侧。
师徒二人来不及震惊,一齐连退了数步,铜剑又已经挥来。
素来只听说神逸乃是当世无二的剑法,可师徒二人从领教过究竟是何等高明,直到先前才有机会目睹陆泓使出了半招,此刻全然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手忙脚乱地合力招架。
合力接下陆隽安十来招,师徒二人只感觉每一招都缚手缚脚,似乎所学剑术更尽被神逸剑法所克制。
这都多亏败于凌天衡手下之后,陆隽安在次日就又忙不迭地请凌天衡赐教,想要从绝尘剑法中,找到以快破快之法。两人几番演练,虽然无法轻易悟出新的剑招,但已让陆隽安概知其中的漏洞与精妙之处。
绝尘剑法本脱胎于苍吾剑法,其源一致,陆隽安的剑术修为又与凌天衡相差无几,出剑时直驱空门,才令二人难以对敌。
认出缠住华良二人的人是陆隽安,彭定心想既然陆泓已被胡易废了,陆隽安眼下也正忙着对付苍吾派的人,顾忌已然少了许多。
他定了定神,又带着兵士往内走去。
只迈出几步,彭定的脚忽然顿了下来。
周围的气流骤然凝聚,一切吵扰的杂声似乎在瞬息之间止静。
整个身体犹如被压在雄山之下,无法动弹,却感到一股霸道无伦的剑气冲天而来。
那样无可匹敌的神威,就算再有一百柄剑挡在身前,也难以承受这一剑之势!
如父亲当年第一次面对那把剑时,仿佛如遇神祇般内心一片悚然与空茫,彭定手中的剑跌落在地,再也控制不住发软的双腿,在那一瞬间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