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迁都引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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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果真如此,自然极好。纵使老夫有生之年未能亲眼见到,九泉之下亦是欢喜得紧。奈何世间之事,多与愿违。你看那做皇帝的盼得是江山永固,万寿无疆;那做官的盼得是步步高升,富贵绵长;行商的盼得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当兵的盼得是战场杀敌,封侯拜将;读书的盼得是科考取仕,题名金榜;平民百姓盼得是安居乐业,太平安康。然则千古以来,得偿所愿者几何?尤其是对平民百姓来说,纵有天大的好事,落到头来,有时却是祸事一桩!”

  叹了口气,梅二先生突然击节唱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唱的正是元曲作者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此曲抚今追昔,无限伤感,本是忧民疾苦之作。梅二先生的声音苍老沉郁,又感时伤怀,到得最后几句,反复循环,一唱三叹,已是哽咽喑哑,充满了无尽的忧愤悲凉。座中几人听至此处,不禁心有戚戚,黯然神伤。尼楚贺已然啜泣出声,心中想到:“这首曲子从前也听师父吟哦过几回,那时我只是觉得心里憋屈难受,却未曾哭过,怎么今晚竟是觉得这般凄苦悲凉……”

  风声呜咽,雨点扑簌。烛灯明明灭灭,映照在梅二先生的脸上,只见他皱纹堆积得更深,两行老泪已经缓缓流下。

  梅二先生拭拭眼睛,继续说道:“昔年北平一役,五十万南军兵临城下,围攻九门,战况惨烈无比。北平城内男女老少尽数上阵杀敌,血战数十日才守得城门不失。然而此役过后,城中青壮男子死伤过重,所剩无几,北平城内几乎十室九空,所见之处,无非断壁残垣;所见之人,无非孀妇孤儿。永乐皇帝建偌大个京城,若是无人可居,岂不是一座空城鬼城?是以永乐皇帝大迁江南富户、山西商贾以及各地流民于此,买卖经营充填人口。如此一来,便引发了诸多祸端,其中尤以动迁之事为最,我等这般,皆出于此。”

  “咦,什么是动迁?这等新鲜事新名词珠儿倒是闻所未闻。”尼楚贺颇为好奇,饶有兴趣地问道,脸上似乎带着虽学深似海终有遗珠的些许遗憾。

  梅二先生道:“所谓动迁,便是将划在城区地段的原有房屋扒倒重建,原住居民迁往城外。”

  尼楚贺道:“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房屋重建固然是好事,可为什么要把人家迁到城外呢?”

  “只因这些好地方要留给那些达官贵人,富商大贾,怎能落在平民百姓的手里?当年拼死卫城,如今却要落得失守家园,着实可悲可叹!”

  “这……这……这简直岂有此理!”尼楚贺泪眼犹湿,怒火中烧,突地拍案而起,却一时寻不到发泄的对象,无奈之下,只能不停地跺脚,跺得脚都麻了。

  吴省方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襟,她才悻悻然地坐下,突觉得身体某个部位有些疼痛,低头看时,只见那只白嫩的小手已经红了,不由得暗暗恼怒起面前的桌子来。

  梅二先生叹口气,又道:“其实朝廷也是讲道理的,永乐迁都这等大事,若非考虑周详,如何得行?是矣朝廷早已想到这点,给北平府拨了大量的安迁费用,同时又令那些得了好地段的富商们自己也掏些腰包,怎料天下贪官多如春韭,便是洪武大帝的手段尚且割之不尽,接茬又生,为之奈何?那安迁费用经贪婪的狗官们层层克扣,最后到百姓手里已是所剩无几,而精明的富商们拿出少量的钱财贿赂官府,却省了大头。这般情况,叫百姓们家安何处?漏屋破瓦犹可存身,陋食瓢饮尚能裹腹,如今却眼见得身无立锥之地,家无半亩薄田了。”

  “难道这种情形,朝廷就坐视不管么?”吴省方若有所思,冷冷问道。

  “眼下瓦剌叛乱,永乐帝御驾亲征,远在大漠,留下太子监国,老夫在北平一役中曾见过太子殿下数面,深知他乃是仁厚之人,若知此事,必然会过问的。只是听说汉王朱高煦却在此时乘机陷害太子殿下,欲图谋权夺位,想那太子殿下自顾尚且不睱,对此事更是力有未及了。是矣官商勾结,越来越胆大妄为,城中怪事,屡出不穷。胆小的百姓迫不得已,只好饮恨吞声另寻活路,有些胆大的鸣冤抗争,却不料不是离奇失踪,便是莫名其妙地就丢了性命。更猖獗的是,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吕直吕大人,悉查此事之后,在返京的途中竟然遇刺身亡了!”

  “简直无法无天!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尼楚贺大叫道,又要拍案而起,抬起手时,见那红肿还未全消,只好作罢。

  吴省方稍作沉吟,说道:“晚辈此刻已猜出几分端倪了,几位前辈此番必是想为民请命,与那些恶徒斗上一斗……”

  “不错!”梅二先生点头道,“所谓侠之小者,锄强扶弱;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们兄弟五人早已下定决心,宁舍将朽之残躯,且置生死之度外,与他们一斗到底,若不如此,岂不是空负半世侠名?

  数十日来,我们之间已经争斗了数次,对方屡屡铩羽而归,全然不能奈我等何,近期却没了动静,想必是暗中蓄谋,伺机而动。我等也不理会,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岂料前几日五弟突然变卦,说什么目前咱们虽然略有小胜,却绝难长久,如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又说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对方势力广大,绝非我等想象,至于人家现在按兵不动,无非是不想扩大事态,增添麻烦而已,咱们何不相时而动,明哲保身……

  咱老哥几个自然不能同意,也不惧什么危言耸听,便和他争吵起来,彼此互不相让,到后来,他便默然不语,转身离去了,至今再也没有消息……”

  铁柔忽道:“五弟从小便跟随于我,他的性情我最是了解,若不是有重大内情,他绝不会有此突然之举,必有难言之隐……”

  屠恶恨恨截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怕是做了小小的里长,早就忘了侠义二字!”

  “大哥此言似乎也有些道理,难说……难说……”何醉呷口酒,悠悠说道。

  梅二先生微微摇头,不置可否,继而转过话头,说道:“难说也好,好说也罢,必有真相大白之时。眼下看对方势态,这一次必然会有大动作。老夫日前打了一卦,算定他们今晚必定会来。嘿嘿,小方,小珠,偏偏事有凑巧,你俩恰逢其时,而衣容架似偏偏又与水果杀手有几分相似,以致老夫便错把冯京认作了马凉,闹了这天大的误会。及至后来老夫见你俩所言所行全然不像杀手模样,心中已是生疑,三弟与我一般心思,故而示意我出手相试,这一试之下么,嘿嘿,假李鬼终究不是真李逵……”

  吴省方轻笑一声,说道:“晚辈也是狐疑前辈出手虽然声势吓人,却全然无害,其中必有蹊跷……”

  尼楚贺脸上一红,叫道:“什么冯京马凉李鬼李逵的,本姑娘若不是大意轻敌,岂能着了你的道?不信再来试试!”

  梅二先生微笑道:“正是正是,小珠儿的功夫自是极好的,只不过欠缺点临敌经验。”

  屠恶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小珠儿,若不是今晚极为凶险,我老屠倒真想留你下来,让你见识见识梅二哥的玄天二地胡勾八扯八八六十四手游魂金钱镖,不过待会儿我老屠若耐不住性子,杀将起来,溅你一身血,那可是大大的不妙,难道你不害怕么?”

  “哼哼,本姑娘射过猛虎,杀过恶狼,胆子比倭瓜还要大,什么场面没见过,区区一个打架斗殴,岂会吓住本姑娘?”

  “那你可曾见过杀人?”

  “我……”尼楚贺胸脯一挺,刚要张口吹出一头大牛,突听外面“啊呦”一声娇呼,紧接着,一个柔滴滴的声音钻过门缝,轻飘飘慢悠悠地飞进屋来:

  “黑灯瞎火的,听你们又是杀人又是溅血的,真真吓死人了!姑娘不怕,奴家在外面却怕得要命呢!对不住,主人不打招呼,奴家只好不请自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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