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间,麻麻的,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舔舐一般,舌尖轻轻触碰到的是柔软温和的触感。
好奇地继续试探,发现那柔滑的触感似是有生命一般缠着她的舌头轻轻地绕着,打着转儿,甘甜自味蕾爆开,弥散在整个口腔,继而要向心头涌去了。
这是聂银烛从未有过的神奇体验,她疲累地睁不开眼睛,最先苏醒的便是舌尖的触觉。
“唔……”
那触感得到回应,欣喜若狂地更加放肆起来,聂银烛起初还能勉强对付着,到后来愈发热情之时,窒息的感觉让她憋红了脸,终于被刺激得睁开了眼睛。
视野清晰之后,面前竟是一张放大的脸!
她认得这张脸的主人,桃花眼双燕眉,薄唇无法辨析了,因为她正被连白玉狠狠地亲吻着,唇上的血色晕染在她的鼻息边。
“喂!吃人啊你!”
聂银烛又气又羞,红着脸就将紧紧围住她的连白玉推开,她一时半会还没意识到自己初吻被夺去的事实,更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寻常小女家闻之娇赧的行径,于是便理所应当地把自己与连白玉嘴对嘴打了场架诠释为连白玉要吃人。
亲到动情之处还意犹未尽的连白玉早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被隔开了空袭后也不恼,而是优雅地用指尖揩去了嘴角可疑的几点晶莹,然后看着聂银烛,笑意盈盈地将指肚上对方的口蜜舔进了嘴里。
“呕……”聂银烛被恶心地一阵干呕,“你有毒吧,口水也吃的?”
没想到连白玉笑得更欢了,明亮的眸中闪着狡黠的光:“那要看是谁的口水了,老板娘的我可一定要照单全收呢~再说了,这大漠干涸至此,老板娘的口水就是杨枝甘露呀~”
聂银烛刚想再骂他两句,昏沉的头脑骤然惊醒,从连白玉口中的“老板娘”三个字使她绷紧了神经。
她蓦地朝连白玉看去,还是饱经风沙摧残的官服,还是被吹得干燥的脸,这里依然是西域魔鬼城,她没有做梦。
但是眼前这个人明显不一样了,威严少语顿失,吊儿郎当流里流气的气质散发开来,加上刚刚那清楚地说了两遍的“老板娘”,确实是只有当年的那个不正经的账房先生才会有的调调。
“白……绛?”她不敢相信地迟疑道。
“哎!”白绛欢脱地应声,“别来无恙呀老板娘,昨晚抱着你睡得可舒服了~”
若不是耳畔呼啸的狂沙像小刀似的割得聂银烛脸蛋生疼,她一定会主动给自己两巴掌看一看自己是不是又中了什么妖魔鬼怪的障眼法,入了记忆深处的梦境里去。
然而属于白绛的记忆确实在连白玉的身体里激活了,靠的就是聂银烛昨夜果断扯下衣衫时源源不断护住他的仙力。
聂银烛顿感心情复杂,也在懵懂之中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爱慕着的人和六百年前的那个人合在了一起,这让她忽然懂得,原来自己一直以为从未萌生的情窦早就在幽暗的某处发芽滋长,业已亭亭如盖。
叹了一口气,却不知心中悲欢,只能小声道:“你这是全想起来了啊。”
“是呢。”
他收敛了略微轻佻的姿态,低眸温柔地看着偷偷嘀咕的聂银烛,只觉得可爱非常,心中一片明朗。
可白绛却不知道聂银烛隐隐的担忧之意,大宋朝的连白玉记着盛唐时作为白绛所发生的事情,这在冥府公事中可算是一次重大的纰漏,理应是要强行做记忆消除的。
可聂银烛虽明知规矩该是如此,却打心底不想让连白玉忘却白绛的记忆,因此她皱眉想了又想,旋即抬头恶狠狠地对白绛嘱咐道:
“听着,你恢复记忆这件事你知我知天不知地不知,懂了吗?!”
她厉声严词,妄图达到恐吓的效果,结果迎接她的只有白绛飘浮轻快地一声应答,明显就是将事情的后果从轻处理。
聂银烛也不再继续叮嘱什么,她对这位昔日账房先生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他只是表面上装作满不在乎罢了。
“还有!”她突然想到了如今二人正在险情之中尚未脱身,“当务之急是赶快脱离这个鬼打墙的地方,你若是有力气就来帮我向九重天再发个求助信。”
“没力气了呢~”白绛坐在沙地上噘嘴,“老板娘再抱抱我才行~”
心中虽有酸甜之感,面子上聂银烛却还是得有老板娘和仙家的尊严,于是她装作不耐烦地样子,脚上一用力把一抔沙土踢上了白绛的衣袍。
“再磨磨唧唧我今天就把你栽在地里当仙人掌!”
白绛这才看似不情不愿地掸着灰站了起来,实则心里也是春风满盈,机敏的眼神早就捕捉到了面前美人偷偷忍住的笑意。
二人齐力用白绛快要磨成废铁的剑在沙地里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八卦阵法,聂银烛想,既然白绛在天上看得到那日她布下的奇门遁甲,这回再画出八卦图总归是要醒目得多的,毕竟有些仙家远古时期就飞升了九重天,用正楷写字兴许他们看不懂呢。
完工时已是上午,日光悬顶愈发炎热,再行动只是对精力的消磨,更何况他们二人如今只剩下聂银烛揣在怀里宝贝似的一张饼,水囊里还有混着砂砾的半袋补给,怎么都不允许二人继续跋涉找寻出口。
连白玉变成了白绛之后,连自己部下和旗月公主的安危都仿若抛之脑后了,一心只想粘着聂银烛,欲把六百年未曾说完的话绵绵不绝说与她听。可是现实让他口干舌燥,又回味起聂银烛嘴巴里的甘甜来,索性先将心事按下不表,待他们成功脱险后再一字不落地说上几天几夜。
于是残酷恶劣的沙漠突然画风变换,聂银烛和白绛并排躺在了沙地中,各自头顶着外穿的衣袍,咸鱼似的晒起了日光浴。
聂银烛损了仙气,人气也被耗得差不多了,这会子平躺着竟然飘飘如仙起来,炎热的天气,刺目的日光,前路的惊险未卜通通不是要紧事,她亟需大睡一场。
白绛亦是同感,二人悠闲地躺着,慢慢依偎在一起……
“喂,老板娘,我有个问题。”白绛懒洋洋的声音浮在聂银烛的耳边。
“咋啦,说……”聂银烛亦是有气无力。
“我在想……”白绛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扬起了蜜意,“我是不是能当老板了。”
“做梦呢!”
聂银烛听到此话,第一时间想先爆锤身边人一拳,刚挥了下拳头便被白绛带着练武之人独有的茧子的手心包裹住了,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索性随着白绛将她纤细柔白的手缓缓带至唇边,然后蜻蜓点水般地偷吻了一下。
日光醉人,聂银烛与白绛渐渐相偎睡去,神情皆带着餍足舒坦之意,因而当冥府判官厌竹急忙赶来相救时,眼前的一切几乎就让她错认二人双双殉情含笑九泉去了。
“喂,聂银烛?聂银烛!”
厌竹在旁叼着根草等了半天,看着聂银烛舒服地翻了七八下身子,终于不耐烦地戳了几下聂银烛的脸,顺便将一旁睡着的白绛定了身。
而这边聂银烛迷迷糊糊睁开惺忪的睡颜时,看到厌竹不悦的神情,脑子中第一反应就是:不是吧,我死了?我到冥府了?
“想得美!”厌竹仿佛洞察了她的心思,敲了她一记脑瓜崩,“快带着你小情郎动身吧,这鬼障我给你破了。”
果然雷厉风行的冥府厌竹大人就是和磨磨唧唧婆婆妈妈的司命星君秦艽不一样,麻利地说完正事便迅疾腾空飞上九重天去了。
聂银烛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没了厌竹的身影,耳边轻轻的鼾声却在提醒着她是时候启程了。
她急忙喊醒白绛,这厮醒来后又是一阵黏黏腻腻的纠缠。待二人终于收拾好拔腿开路时,才发现周遭的景致果然恢复了预想中的模样。
远方的驿站驼铃声声,休整的旅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谈论着这次突然而来的魔鬼城,惶惶之中又带着劫后余生的窃喜,当聂银烛他们走到时,靠里的一桌已然坐着零星的三个侍卫和怒气冲冲的旗月公主。
见到白绛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旗月公主的碧绿双眼忽地亮了起来,她大叫一声冲到白绛面前,来回扯弄着他的衣衫,想要确保自己的伯朗并无大碍,一旁的聂银烛就跟不存在似的被她完全忽略。
聂银烛也不在乎这些,反正这小公主什么脾气她也摸了个七八成,只是令她疑惑的是白绛却从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变成了神情中稍有不快之色,若她没看错的话,那烦躁中还带着一点厌恶。
殊不知白绛还完全是连白玉时,心里纠结于对旗月公主的忠诚和对聂银烛的喜欢,毕竟他自幼时就受命保护旗月公主,虽一直对她都无半点男女之意,君臣礼节还是要有的。
现下恢复了记忆可就大不相同了,聂银烛早在六百年前就与他相遇了,相较之下还是这个心尖上的老板娘更值得他去在乎珍惜,他可不想再穷尽一生岁月在茫茫人海中找寻她的身影。
更何况,面前纯情少女姿态的旗月公主前几日还对他耳语了意图杀害聂银烛的计划,更使他平添了对其的厌烦。
旗月公主却对心上人不悦的视线毫无察觉,只在原地惊喜地叫喊着,一直以来悬着的心终于吞回了肚子里去,自然狂喜大过了对未察之事的感知。
虽然暗地里嫌恶,表面上白绛还是要做足沙陀国侍卫的本分,况且他答应了聂银烛保守记忆突破的秘密便一定要做到,否则神经分裂似的一反常态肯定要落人话柄。
权衡间,他稳住了呼吸,又变成了连白玉一派正经的模样,看得聂银烛偷偷发笑。
如今魔鬼城鬼障已破,初始时的长队只剩下七个人,到达驿站的时间也已经不是约定好的五天前,万幸驿馆有常年储备的干粮水源,他们花了大价钱将其买下当做旅途最后的干粮。
视线所及之处,沙陀国的辉煌楼宇已能模糊看个大概,这趟惊心动魄的大漠归途终于落入了安稳祥和的收尾之中。
驿馆的暗夜,久无清明的天空干净得像缀着宝石的幕布,漫天繁星闪耀着,西域浩瀚无垠的沙漠缺失的长河,原是飞上了穹宇成为了璀璨的银练。
大难不死的人们不忍入睡,皆在驿馆周围的沙土上席地而坐,三三两两感慨着人生际遇,诉说着往事依稀。
归国的侍卫们也聚在一起,还加入了一个被白绛强行拉过来说悄悄话的聂银烛,她可不像这群凡人一样有兴致,精气大伤的小散仙只想着在柔软的塌上睡到日上三竿。
可白绛哪能允许,旗月公主今日在被喂了药水脱出了石像之身后,脾气就猛地乖戾起来,他生怕那暴躁的小公主会对聂银烛提前动手。虽然她是仙家之身不会有什么大事,但一想到前几日自己稀里糊涂捆了那双纤纤玉手时他就疼得肝颤。
那可是他白绛小心呵护的老板娘啊。
“我们比预估的日子晚了太多,公主的情况愈发不好了。”一个侍卫皱眉说道。
“是啊,”另一个跟着附和道,“这回喝了药水隔了好久才恢复人形,换做往常都是立马的事情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半天也没有结论,路程就在这里,他们也没什么能耐可以日行千里,公主身殒大漠之中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等等,日行千里?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将视线堆在聂银烛身上,一脸困意的她尚且听得云里雾里,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白绛却斩钉截铁道:“不行。”
上一次抵抗楼兰亡魂时所用的仙根草让聂银烛几欲昏厥,现在他连她一根头发丝的损害都接受不了。
聂银烛慢慢悠悠搞懂了情况,反倒不顾白绛的劝阻点头答应了。
“都别争了,待我明早休息好了便带大家火速回沙陀国。”
她虽然很不喜欢那旗月公主,可她毕竟是藏着碎片的人,而且还在归国的第一滴眼泪里,这苛刻的条件让她不得不确保公主的安危。
感觉到白绛的不解,她回了一个一切放心我自有分寸的眼神,他便心领神会地懂了,笑意又攀上面颊。
却没有发现旗月公主正偷偷地躲在阴影处,将他们的眉目传情尽收眼底,妒火中烧之时,她早在计划中将聂银烛生还的余地封成了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