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歌】老板娘,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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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沙漠南起,白日隐西隅。

  往后的七天中,启程时的豪情壮志被磨光,无聊与疲色染上了整支队伍,前几日经历过的生死考验倒成了弥足珍贵,值得回味无穷的插曲。

  过眼之处除了黄沙就是黄沙,天际亦是七天不变的日升月落,日是骄阳日,月是凄冷月,临近沙漠中心,别说狼了,连狼骨头都见不到一架。

  天地之间恍若只有这一支小小的队伍,正进行着某种开天辟地的征程。

  亦是在第七天,带队的连白玉才发现了令人畏惧的吊诡端倪。

  “头儿?咋停下不走了?”众侍卫不解地问道。

  连白玉压低了眉宇,出神地思考着什么,面上是极度紧张的神色。

  良久,他低低说了一句:“不好,我们可能错了方向。”

  他这一句话出来,整支队伍像被爆竹点燃了一般炸了锅,众人皆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就是这下完了,鬼门关似乎离他们不远了。

  这种感觉并非夸大,他们本就是以行商的名义携着大箱大箱的茶叶出发的,干粮水源之类的补足物为了不被察觉只铺了浅浅一层,每天取得的量都是精密计算好的,多走一天都会面临断粮的危险。

  “头儿,你再好好看看,这干粮可等不得错啊,我们总不能嚼干茶叶下饭吧!”

  无言旁观的聂银烛偷偷瞪了说话的人一眼,她的茶叶可精贵了,你们想吃还吃不得呢!

  连白玉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他闭目不言,眉头紧锁,旋即颇为凝重地点头道:“确实是错了,按计划,第七天时我们早该走到沙陀国旁的驿馆歇脚了,可是这里……”

  可是这里,漫天漫地的黄沙,除此之外别无它物,驿馆撤除的假设也根本不能成立,连白玉熟悉归国途中的每一处标志性景色,这里虽说陌生也不陌生,熟悉却也不是非常熟悉,但唯一肯定的是他们确实不在计划范围内。

  见到头领如此作答,众人皆面若死灰,旗月公主委屈地就要哭出来了,吓得聂银烛一惊,她近来有意无意地凑到公主跟前,对她眼中分泌的东西极为敏感。

  正暗自祈祷着你可别现在哭到时候没有水分补充哭不出来了,一旁唉声叹气的小侍卫阿虎突然灵光乍现,向聂银烛求救般地问道:“许小姐不是通金石之术吗?能不能帮帮我们看一下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啊?”被喊到名字的聂银烛怔了一下,她这几日全心扑在旗月公主身上,只关心她的一举一动去了,对周围的诡异变化还真的没有注意。

  连聂银烛都露出无措的神情,众人顿感注定必死无疑了。

  连白玉在心中懊恼自责了千遍万遍,他怎么也想不清楚为何自己精确的方向把握会出错,这下害了一队人的命,甚至无辜同他奔走陌生大漠的聂银烛亦要殒身于此,直叫他情绪浓杂地翻滚着,热泪在眼眶里来回徘徊,刻意隐忍时红了眼睛。

  他开始追寻着自己一路的走向,企图在其中找到出错的致命点,思来想去,一个更让他恐惧的念头涌上心头。

  可能,他们并没有走错方向。

  一切都在正轨之中,归国的队伍此时就在驿馆旁边,旅途非常顺利,只不过他们无法看到真相而已……

  是了,西域沙漠的妖冶传说中,魔鬼城三个字素来是让人闻之色变的词语。沙陀国志有言,魔鬼城掩人耳目,设下无边无索无穷幻象,将误入的人类永远囚困于其中,直至耗干他们最后一丝精力,化成魔鬼城中永无轮回希望的冤魂。

  可是魔鬼城素来有城市遗址,在空荡沙漠中凭空出现这种障眼法,连白玉还是第一次知道。而且最该出现魔鬼城的地点应该是他们早先经过楼兰遗迹时,难不成……

  他还没在心中念出答案,旁边的聂银烛猛地拍了下巴掌,了然地哀叹:“完了!是那些楼兰亡魂摆了我一道!”

  她那日耗尽全身仙气将楼兰亡魂们收进冥府,却因为力竭提前晕倒,独独忘了收魂是要按照鬼差惯例问一下未尽心愿的。

  结果那千万个鬼魂就这么冤情未了地过了奈何桥,自然含恨绵绵,要知道亡灵们最后的诅咒是十分灵验的。

  她知道一贯谨慎小心的连白玉不可能犯这种走错路的低端错误,那必然是那些楼兰鬼在地下捣乱,生生用念力设了个一叶障目的屏障来,罩住了他们正确的归途。

  但是,这种屏障来得快走得也快,当他们轮回投胎后便会自然消失。可是,等着上万个亡魂排队投胎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更何况孟婆婆还是个盛碗汤要听一听食客点评的主。

  聂银烛愤恨地跺脚,却知道此时不是发闷气的时候,她忙不迭抽出了阿虎腰间的佩剑,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用剑尖深深插入黄沙之中,继而在沙漠中来回挪移着脚步,用力在沙面上写出了几个大字。

  “鬼力障目,速投胎。”

  写完后,她懒得和一头雾水的侍卫们解释来由,遂用“全心全意感动上天”的借口糊弄了过去。

  坐以待毙只会加速死亡,连白玉思忖许久,决定带着众人继续找寻突破口,聂银烛亦对此默许,说不定走着走着这楼兰鬼障就消失了呢。

  可惜,不知道是天上的秦艽和厌竹喝大了没有看见,还是他们也被这强大的障眼法蒙混过去,聂银烛拖着愈发沉重的脚步又走了三天,旁边的景致还是一成不变的死循环。

  这几日已接连有六个侍卫死在了大漠中,恐惧和劳累屠灭了他们的生命,聂银烛第一次感受到了凡人的渺小。

  几乎是上一秒还在互相加油打气,下一秒便重重砸在沙面上再也没能起来,无法瞑目的双眼布满血丝,写满了不甘和疑问。

  她看着连白玉忍着悲痛将那些死者的双眼阖上,每死一个人他都要跪在旁边凝视许久,似在心中忏悔着,无声哭泣的侧影触动了聂银烛的心弦。

  最令她震撼的是小侍卫阿虎的死亡,他死前的最后一瞬是遽然间扑到她面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微笑道:“许小姐,我心慕你。”

  聂银烛还在惊骇之时,那青涩的少年便缓缓从她正前方落了下去,笑意凝固在了唇边。

  他不会再莽撞地出声,不会再在聂银烛失意时说着并不好笑的笑话逗她开心了。

  那是聂银烛百年来第一次哭泣,泪珠滑过干燥的脸颊,竟是有刺裂般的痛感的。她慢慢轨道,像连白玉那样遮住了阿虎的眼睛,衷心祈祷着他下一世能长命百岁,荣华具享。

  短短三天时间,浩浩汤汤的二十余人队伍在接连不断的死亡恐惧中急速削减,到第四天时,只剩下十二个人。

  更绝望的是,第四天正午忽而刮起妖风,将零零散散支离破碎的行军队伍冲散,躲过风暴时,聂银烛身边只有紧紧跟着她的连白玉一人。

  “哟,你怎么倒护着我了,不管你家公主了?”她虚弱地调侃道。

  而回应她的却是连白玉猛然砸在沙面上的闷声,这个一直将自己的口粮缩减来救济他人的头领终于撑不住了。

  “喂,连白玉……”聂银烛不敢置信地瘫在地上,“你别吓我啊,你别死啊……”

  她发出了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哀求的声音,声线颤抖已带着哭腔,连白玉会死的恐慌填满了内心。

  “咳咳,你别拍了,我还没死呢……”连白玉倒在地上残喘道,不知怎地,在鬼门关前徘徊的他忽然转了性,说出了一段极不正经的话。

  “这个时候,许小姐不该和我缠绵一番以圆连某人毕生心愿吗?死在温柔乡亦是好事啊……”

  “你休想!”聂银烛条件反射似的一个猛拍,连白玉便瞬间昏了过去。

  她呆傻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手出神。

  “喂……连白玉……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聂银烛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探连白玉的鼻息,在感受到微弱的呼吸时才稍稍放下悬着的心,打算待他醒来就道歉,继而商量其后的对策。

  结果直到月夜时分人也没醒,聂银烛贴过去一看,冰冷的触感冻得她一个激灵。

  连白玉虽还有生气,却手脚冰凉宛若死尸,这可急坏了一旁的聂银烛,大漠的夜晚寒冷非常,再这么冻下去他怕是又要在奈何桥上向她索要三五百年的寿命了。

  思及此,她也不再迟疑,将热流调转至怀中,扯开衣衫便俯身抱住了瑟瑟发抖的连白玉,用着仙家内蕴的调息温热捂住了他的心房。

  却不知她的靠近冲破了连白玉脑海里最后的防线,将早已泄露的前世记忆打开了潮涌般的闸门。

  于是天光乍破时,连白玉悠悠转醒,舒服得打了个哈欠,望着聂银烛好看的睡颜,轻轻吻上了她的唇角,旋即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阔别六百年的话。

  “老板娘,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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