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天 书 吧最快最及时 那些梦总是被京胡三弦的声音扰醒。 我揉着眼往四周张望,入眼的尽是大片大片的暖黄色灯光,瓜子与茶水味间人声鼎沸,好不欢腾热闹。那些喝彩声的尽头是一身披挂的武生,咿咿呀呀念着听不清晰的戏趣,花枪随着急促的锣鼓声拨弄,龙套应声翻着跟斗倒地。鼓声骤停,他动作亦止,摆好了架势瞪圆了怒目,好不威风。 “今天唱的是《长坂坡》。”邻座的一个老大爷说。他嘴里仍嚼着瓜子,瓜子壳在说话声中落地。我才发现原来已是一地的瓜子壳。他看了看我,顺手拿过茶盅喝下半凉的茶,长满老茧的手指向戏台:“看,描了‘英雄扦’那个,就是赵子龙。” “嗯。” “七进七出,单骑救主的故事,晓得吧?” “听过好多遍了。” 他眯了眯眼,又舔了舔唇,轻轻敲着那方小木桌打着拍子,跟着台上的武生一起唱道:“自古英雄有血性,岂能怕死与贪生。此去寻找无踪影,枉在天地走一程。” 他兀自陶醉在戏里。这样的戏唱的人不厌,听的人也不厌,哪怕都能把整一出的戏趣从头背到末尾,仍是爱这样坐在那里细细地听。就好似他们就是演戏的人,又或者他们就是故事中的人。 昨夜是群英会,美周郎唱的是:“人生世上实难料,今日相逢会旧交。群英会上当醉饱,畅饮高歌在今宵。” 前夜是白门楼,吕温侯唱的是:“似猛虎离山岗洒落平阳,想当初众诸侯齐会一堂。约定了虎牢大摆战场,一杆戟一骑马阵头之上,战败了众诸侯桃园的刘关张。” 再前夜是单刀会,关二爷唱的是:“他便有快对付能征将,排戈戟,列旗枪。对仗。我是三国英雄关云长,端的是豪气有三千丈。” 每日每夜都有唱不完的才子佳人,英雄豪杰。可乐声一停,戏也就落幕了,暖黄的灯光总是无法彻夜地照明哪些过往哪些辉煌。台上空空如也,台下也只剩下一地的瓜子壳,半杯凉透的茶水。谁都明白,戏一旦演完,故事也就结束了,英雄美人永远定格在最后一句场词,是非成败,也随着京胡声停戛然而止。台上风光的是戏子,但衣甲一卸粉墨一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 不过是场戏。 后来我开始频繁地做着一些梦。梦里金戈铁马,烽火狼烟。有人说“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字字铿锵;有人说“勇将不怯死以苟免,壮士不毁节而求生”,掷地有声。有人拔矢吞睛,仰天长笑“父精母血,不可弃也”;有人引颈就戮,只叹一声“吾主在北,不可使我面南而死”。有英雄一腔热血染红三尺黄土,留一言“大丈夫舍生报国,虽万死无恨”,无怨无悔;亦有兵卒怀赤诚满胸,喊一声“愿与诸葛公同死”,虽死犹生。 我去问过拉京胡的老头,那老头只调着他的胡弦,漫不经心:“那也只是梦罢。” 不过是场梦。 于是那杨柳河岸,那大漠风沙,那三江口的残阳似血,那五丈原的冷月如钩,登时虚幻得让人再想不起本是清晰的模样。那个有人青梅煮酒笑论天下英雄的午后,那个有人轻摇羽扇漫谈天下三分的初春,那个烈火烧红了天际的冬夜,还有那个英雄辈出的年代,通通只是浮生梦一场。 戏落幕,梦醒来,自当是尘归尘,土归土。却总有人不愿就放此手,于是杜牧拾起折戟一支,自将磨洗认前朝;于是苏子举美酒一觞,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杜二踏进蜀相祠堂,忆的是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稼轩登上北固楼,念起了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都是在一场演不尽道不明的梦中执迷不悟,甘愿染上不属于自己的征尘。戏子的征尘在染在戏台上,衣妆一落,也就没了。趣人的征尘染在过往的足迹中,诗词写就,也就悟了。我们的征尘染在睡梦中,大梦一觉,也就醒了。 终会跳出,终会归来,亦终不会长久。 不似有些人,那些故事中的人。哎,还真不该忘了,最初成为故事主角的是他们。只是活在那里,就在也走不出来了,空留了段段或残缺或完整的篇章,成了诗词中赞咏的对象,成了戏趣里唱不厌听不倦的人物。 翻开那本蒙了薄尘的演义本子,一一细数——谁渭桥六战,谁水淹七军?谁运筹如虎据,决策似鹰扬;谁至死心如铁,临危气似云?谁在阳安关一日抒忠愤,谁在东兴郡雪地奋短兵? 谁半生戎马,染一世征尘。 +天 天 书 吧最快最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