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与皇都洛阳毗邻的颍川郡内,计连一行六人经过一周不停的赶路,终于在和赤龙约定的时间前赶到了颍川郡。
官道上,计连一行六人自打进入了颍川郡后,便放慢了速度,在距离颍川城(许昌)不远的临颍县略做了一番休整后,这才重新上了路。
只是自打六人出了临颍县之后,计连一行人便显得沉默了许多,短短的一段行程,六人却是走走停停白白耗费了许多时间。
“林中的几位朋友,你们跟了在下一路,还不肯现身吗?”
黑风背上,当计连六人行至被笼罩在一片密林当中的这截官道前时,计连终于一声轻喝道破了身前身后几名鬼鬼祟祟,自临颍县外便一路尾随六人的一帮家伙。
只见计连的声音刚刚传入林中,便见一伙身着短衫,面容干净的高手缓缓走出了树林,肉眼可见的有二十几名高手,而他们身后的树丛间,却又有十数柄刀刃泛着白光。
而计连几人的身后,此时则是走出了一行八名,衣着各异,却个个都劲力强劲,俨然都是些身手不凡的高手。而他们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便是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等人的容貌和身份。
计连、乌老大、林十三几人还有一旁的黎君阳,此刻环视了一圈后,也都是认出这些人的来历。
“你们都是来阻止我前往颍川的?”
“不错,计大人还是请回吧。我等不愿同计大人交恶,也不愿背上一个乱杀义士的恶名。只是计大人此次来颍川,却是来的不是时候,还请大人你原路归去吧。”
当这些拦路之人现身的刹那,计连便认出了众人是来自于“颍川世家”中的人,这些人或为家臣,或为门客,但显然都是来路光正,身具威名之辈。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计某此次来颍川,乃是受人之托。还请诸位放行,至于计某所为之事,不见得便是与诸位为难。”
面对这群一露面便摆明了身份,下定了决心的家伙,计连也不想对众人永强。闯关之事说来简单,但他终究还是要进入颍川同新盟所有世家打交道的。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他也不想见到祖孝武三人为自己而感到为难。
但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纵使计连有心不与这群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为难,但对方却并不这么认为。
“在下微名不足挂齿,计大人还是请回吧。我们新盟是绝不会把颍川城让给东海王那种恶贼的,长安城如今已是十户九空,此等好杀之贼,计大人还是不要与之为伍的好。”
眼见对面之人言辞激烈,显然是不肯轻易让开,计连也是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却依旧没有出剑的意思。
“阁下口口声声说不会让出颍川城,这可是你们新盟所有世家的意思?还是说,半路拦下我等,乃是尔等擅自妄为。”
“计某此番来入城,虽有当说客之嫌,却也是为了来同朋友一聚。难道计某连这点薄面都没有吗?”
眼看着计连的态度与自己等人所想,和江湖所传的大相径庭,当先这人此刻却是有些迟疑了起来。
“计大人,这条路说什么我等都是不会放你们过去的。大人要想过去,就从我等的尸首上踩过去吧,我等皆是受了家主的死令。今日不拦下计大人,我等也无颜面再回颍川了。”
眼看着自己几人身前的这帮家伙是铁了心要与计连过不去,一旁冷眼望着众人的黎君阳,这时也是忍不住出面口头教训了众人一番。
“你们明知道拦不住我们,又为什么要来送死呢?拦住我们,不让我们入城,就能救下颍川城吗?你们都不给我们入城的机会,又何谈是真正为了颍川?为了颍川城?如果你们真的是在为颍川着想的话,就让开放我们过去,纵使我们无功而返,也断然是不会危害颍川的。”
就在黎君阳话音刚落,众人当中也开始有人开始心存动摇之意时,却见一名身形壮硕,双臂紧绷的汉子突然闯出了人群,闷声就冲着黎君阳大喝了起来。
“小姑娘,你说计大人不会危害我们颍川城,我们相信。就冲着计大人冒死换来血阴毒解药一事,我等便感激之至。然,正因如此,只要计大人来劝说盟中大人们,便定能说服祖大人他们让出颍川,让出颍川一郡。”
“但大人们一走,这城中数万百姓和大姓之家,还有郡中大小县城的世家们,难道也能跟着一起迁走吗?如今天下谁人不知东海王麾下大军每至一城,便必会放任部下劫掠数日,届时我颍川城何人能挡下此难?!难道也要我等和长安城的百姓一般,任由那些鲜卑狗烧杀掳掠我城中百姓不成?!”
“兄弟,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家会主大人亦曾受哺育之恩于鲜卑一族,你们对东海王手下的鲜卑军不满,但请不要一概而论。况且,如果能够顺利接手颍川城,想必东海王也犯不着还派手下的鲜卑军来扰乱城中百姓。”
眼看着身前这哥们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样子,林十三便好声好气地站了出来,出言劝说了两句。回头望了马上的计连一眼,却见计连一脸平静,并未被激怒,林十三这才稍稍安心了许多。
且不说双方在这片密林之前对峙了许久,却是谁都未能说服谁。单就计连几人的态度来看,却是令围着他们的这数十名颍川城内的高手们着实安定了不少。
此刻正围住计连六人的这数十名高手们,都是曾于颍川城外见识过计连、祖孝武、杨修旷几人同沈豫新、阴鸷道人还有那毒人交手的。
众人虽身负各自家主的命令,却是着实不想同计连对上。因此众人在见到计连始终没有拔剑的意思后,这才心中安定了不少。
而就在黑风和几名临近的骏马彼此低着头,品尝着路边的青草时,却见黑风忽然目光一闪,只觉身子一轻,背上的计连已经翻身下来走到了密林前。
眼见计连忽然朝着自己等人这边走了过来,一众颍川城的高手们皆是下意识地退后了数步,稍有些来不及的家伙,此时已经被自己身前的同伴踩了脚趾。但众人眼看着计连越走越近,直屏住了呼吸,身上的气息也不敢有丝毫的异动。
只见走到众人面前的计连,此时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之上。这柄剑是他回到九黎山后,由九黎部的老匠人特意为计连赶制而出的新兵刃,被山童以黎王的名义赠与给了计连。
剑身以陆中原等人在黑渊中偶然寻到的坠星为根基,混以九黎部千年传承的技艺所铸,剑身通体黝黑光洁,辅以赤红的九黎铭文勾勒。剑名玄虬,意以北泽黑龙之灵为此剑锻灵。
玄虬剑尚未出鞘,众人便已经先行一步自各自气感当中察觉到了计连身上的剑意。
自从谢长歌于汉水江边以阎川合手中长剑自刺之后,计连每每握剑之时,便心有抵触。但也正因如此,计连在不但的冥想参悟当中,心中对于剑的追求逐渐化为了对意的诠释。
如今他虽有感于剑意的莫测,而自己也只是初入门庭,尚不能臻至随心所欲的境界,但这已然足够震慑身前这帮说不服的家伙们了。
“是对,是错,都等我先进颍川城后,自有公论。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们再不退下,就都不要走了。”
“计大人,我等心意已决,大人不回去,我等是不会让开的。”
顶着计连剑意开口的这人,此刻刚一把话说完,便在眨眼间突然没了动静。
随着计连将长生诀真气撑开的刹那,沉寂了大半年光景的长生诀真气,终于被计连再次松开了闸口。此时此刻的计连,正如同置身风暴当中一般,长生诀真气肆意席卷着身周的众人。
这一幕像极了当年文始在竹林间发火时的那一幕,只是文始当初忧心小计连的安危,这才在不耐之间动了杀意。而彼时的计连,却是多以意摄人,以势压人。
待到长生诀真气卷动的真气风暴逐渐平息了之后,整片密林前终于又一次归于了平静。
“计兄,把他们就这么放在那里,真的没关系吗?”
“我只是让他们昏过去了罢了,天黑之前,他们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乌老大虽然对计连出手时的分寸一向很放心,但这次却是计连伤愈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手。长生诀真气卷出的一瞬间,乌老大他们便明白了今日之事就此而已了。却没曾想,这一次计连却是依旧没有出剑,单凭剑意和真气便将拦路的众人给震晕了过去。
“不是,我是担心他们会不会提前醒过来,要是再被他们缠上。咱们是打是骂呢?还是真要动刀剑呐?”
几人此时被乌老大这一阵莫名的“杞人忧天”也是给逗乐了,听完乌老大的担心后,石川却是显得更加随意自在。
“老大,你不去担心计兄下手重不重,还反倒担心起这个。依我看啊,咱们早就该动手教训他们一通了,争来争去,还不是谁拳头大听谁的啊。”
却不想还不等石川转身去向身后的赵寇问去时,只见黎君阳已经扭头瞪了石川一眼。
“哼,动手、动手,石大脑袋,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动脑袋啊?他们也都是被迫站出来拦住我们入城的,要不是真的为了颍川城,他们又岂敢真的出面拦住我们,还不掩面遮挡身份的。”
被自家小姐一通教训后,石川自然是不敢再胡说什么了。
“小姐,赵寇有一事还是不明,为何咱们非要去当琅琊王的这个说客。这事明摆着就是琅琊王自身有难,要拿颍川作为礼物送给那东海王以图自保。难道少了他琅琊王的相助,我们就回不到扬州了吗?”
一路之上,赵寇其实都在思索着这个问题。乌老大、林十三、石川还有他,本就是江上的无家可归之人。也正是因为自幼无家可归,赵寇对于“家乡”的理解和情感更甚常人。
他不明白为何计连不愿,却依旧还是要带着琅琊王的意思来颍川当这个说客。而近日在林子前,当他见识到了颍川城中的那些冒死,即便害怕也要拦住计连和自己几人的颍川高手们时,赵寇的心底终于不禁开始泛起了一丝怀疑。
“赵兄,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很没有必要,既会无故得罪朋友,又会坏了我计连的名声。而且我们冒着重新得罪新盟和颍川世家的危险,换来的只是一个自己努努力,多花些时间便能获得的报酬。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做很没有道理?”
大道上,计连放慢了速度,贴近了赵寇的坐骑身旁,轻声说道。林十三此时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乌老大给拦了下来。
“赵兄,我知道你是我们当中心思最细的一个。只是有些事情,不是值不值得我们去做,或者还是不要去做明知是错事的问题。我且问赵兄你一句,少了琅琊王和幽罗的帮助,我们要回到扬州还要再死多少会中的兄弟?”
“而若是能以我计连的些许名声,换来幽罗的无条件相助,这对于我来说是已经是占尽了便宜,这也是那赤龙吃准了我的把握所在。而颍川呢?此地毗邻皇都,东海王的大军就徘徊在司豫边境之上。此事便是三岁小儿亦知,乃是不可硬抗的蠢事。但为何还有那么多颍川的世家不愿接受东海王的到来,非要去拼上一拼呢?”
赵寇在计连的言语中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松动了自己的怀疑,只见赵寇此时一脸迷茫地望着计连,然后转而又望向了身边的三个弟兄。
乌老大的眼神间只在示意他继续听下去,而林十三却是在微微摇头,石川则是全然信任计连,目光笃定,丝毫没有疑虑。
赵寇此时重新回过神来,却是已经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赵兄,你能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我很高兴。若不能保证我自己身边的兄弟和我计连一条心,这趟颍川之行,纵使我能说服祖兄他们让出颍川,也注定会是我个人的一次失败。”
“计兄,我没有怀疑过你的决定,只是我不明白,有什么理由能说服他人甘心让出自己的家乡。我们当初从扬州退出后,多少弟兄不愿离开,至今还躲藏在扬州各地苟且般的活着。以己度人,我只是觉得大不了就做上一场,也能让那东海王知道疼。不然的话,这天下还有多少人还要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有,不必要流的鲜血,就不该去流。若是一城尽殁,那就算守住了城,又能怎样?来年待到他东海王再次兵临城下,只会招致更惨痛的报复。而且,你莫要小看了那位琅琊王。”
“此番东海王出镇颍川,必然是早就抱着兵临城下的心思了。而那位琅琊王还不惜顶着得罪东海王的风险,替颍川争取来了这份机会。无论此次我能否成功,他都已经在南方这仅存的半壁江山里留下了贤名。比之东海王,他才是那野心勃勃之辈。东海王如今年事已高,待他死后,这半壁江山又该以谁为尊?”
“透漏风声,让我亲自来颍川说服祖兄的人,赵兄你觉得会是谁?这一切不过是祖兄为了给颍川世家们一个交代,也是给他自己一个交代罢了。得罪琅琊王,对你我还有祖兄来说,都不是明智之举。而只要我配合大家做过这一场,与你我还有祖兄,乃至整个豫州的百姓们来讲,都是在给琅琊王献上一份好意。今日善因,他日福果。其中道理,不过是尔尔罢了。”
待到计连把话说尽之时,不远处也传来了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计大人,盟主特命刘冀在此等侯诸位。城中一切尚算安定,请计大人和几位随我先入城,盟主和其他几位大人已经设了酒宴,只待计大人入座了。”
“有劳了刘兄亲自来这一趟了,那后方五里外的林子外,有一些朋友醉了,还有劳刘兄派人将他们送回各自府上,以免着凉了。”
刘冀听着计连的话,眼神中只掠过一丝隐忧,却又在瞬间回过神来,只吩咐了身旁的几名亲随一番后,便引着计连六人朝着颍川城中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