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黎没想到自己在饥渴混沌的状态下,凭着本能往嘴里面塞的东西会成为救自己性命的东西。
不错,那只粘在他唇畔,被太阳晒干了“爪子”的生物就是将洛风黎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关键。
没有人会想到让人闻之色变的血魇蝙蝠的血会是这场瘟疫的解药。
洛风黎那日在王府找到倒在地上的南絮和岚渊时,两人都已经气绝。
那时的他仅只是猜测自己因为喝了血魇蝙蝠的血才得救。
但当他看到南絮和岚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时,脑子里面出现了死在蚂蟥岭路边那些肢体残缺的尸体。
他不敢想象,如果岚渊和南絮也变成躺在路边成为食腐动物争相啃食的尸体时,自己该如何。
洛风黎不管不顾,发了狂般拧断自己抓来的几只血魇蝙蝠的脖子,然后把鲜血强灌进二人口中。
后又将二人挪到身边,让他们的头靠在自己大腿上,自己则靠在墙上。
嘴里自言自语,“絮絮、岚小萝卜头,等你们醒了,我们就逃出白水镇吧!我们去寻真正的仙门!等学成之后,我们一同回来,在白水镇开山立派!到时候我们的宗门会成为九州第一修仙大派,我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白水镇的人统统都对白水镇趋之若鹜!”
洛风黎讲着讲着便睡着了,醒来继续讲,累了倒头睡。
到第三日,岚渊和南絮便真的醒了过来。
洛风黎红了眼眶,又哭又笑。
正欣喜时,岚渊突然变了脸色,转身就欲往内跑。无奈躺的时间太久,加之身体虚弱,刚才转过去,整个人就往地上倒。
南絮和洛风黎也反应了过来,上前扶起他一同往回廊深处行去。
三人走进那间中后,见王爷怀里抱着两盆绵竹,脑袋靠在白玉石桌上,视线直视着怀中的绵竹枝叶,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
岚渊轻唤了一声爹爹,然后跑了过去,却因为平时不怎么跟父亲亲近的缘故,停在了王爷身后两三步外的地方,久久不敢上前。
洛风黎上前,也唤了几声,“王爷”,却依旧没有回应,他与南絮对视一眼,然后走上去,伸手去摇王爷的肩膀,手刚一碰到,只见王爷的脑袋往侧边一偏,白玉石桌上便蹭出了一块黄褐色的东西。
洛风黎一惊,倒吸一口气往后退。
玉石桌上粘上的东西竟是王爷脸上蹭下的皮肉。
洛风黎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岚渊,却只听身旁“咚”一下闷响,又立马寻声回头,就见岚渊不知何时已经跪到王爷身边了。
岚渊抓住王爷的衣袖,边推搡边唤,“爹爹......”
已经死去的人,定然不能给岚渊任何回应,岚渊越哭越凶,最后几乎就是哀嚎,抓住父亲的衣袖爬起来,整个人都扑到了父亲身上。
王爷僵硬着身体兀自抱着怀里的两盆绵竹,脸上那似喜似悲的表情因为皮肤的破损而消失了,唯有那双已经外凸发白的眼珠子还在展示着他的执着。
岚渊哭得撕心裂肺。
南絮走到岚渊身边,伸手轻抚他的背。
洛风黎则呆呆望着岚渊。
在死亡面前,任你王侯将相还是草根百姓都无能为力。
此时此刻,一切的安慰都显苍白。
突然,岚渊停了哭泣,直起身来,一把夺过洛风黎准备的血魇蝙蝠,徒劳的往自家爹爹嘴里面灌血魇蝙蝠的血。
南絮和洛风黎都清楚,以王爷身体的这种腐烂程度,纵使神仙也难再救活,可见此情景,却不忍心动手阻止。
洛风黎眼瞅着岚渊这一席大动作后,王爷的半张脸都被蹭得面目全非,终于下定了决心,一个手刀劈在他后脖颈上,让其暂时的晕厥过去。
此后,南絮和洛风黎没给岚渊一蹶不振的机会,每日都分派救人的任务给他。
寻血魇蝙蝠,放血救人。
三人忙活了近五六天,用魇蝙蝠的血救活了很多假死的人。
恢复过来的人又与他们一起救其他人,于是活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月后,疫情已经被彻底控制了下来。
众人合力将那些没能救活的人聚集到一起,打算点火将尸体焚化,以免随着天气变热尸体腐烂又引发新的瘟疫。
尸体被聚集在西河林外一个枯水的池塘内,堆成一座山。
众人退到安全距离之外,双眼凝视着这些曾经的亲人。
时值立夏傍晚,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亦将众人满含悲痛的脸渡上一层凄凉的暗红。
天玄国人安土重迁,最是看中生死之事,如今连为亲人入土为安都不能,此中哀痛,不足言语。
火把被扔向人堆,随着“轰隆”一声响,火焰向上窜起,往洛风黎、岚渊、南絮这方看过去,火焰与天空的火烧云连成一片,仿佛整个天空都被点燃。
姿势各异,残缺不全的死尸因火的焚烧,经脉收缩,仿佛是在烈焰中挣扎。
火,焚烧腐烂的躯体,也焚烧离人的心,焚尽一切悲欢离合。
火光映衬着一张张呆滞的、紧绷的、麻木的、悲伤的脸。
这一刻,天地俱寂,万物同悲。
原以为活着就是他们这些仅剩之人最大的幸运,然而,谁也未曾想到,幸运之后等待大家的却是噩运。
瘟疫刚走,饥荒重新主宰这片土地。
以前未发生瘟疫之时,西河林土地虽然种不出粮食来,尚且还可以上山采些东西与东河村的人换些粮食,亦或是靠着采摘胭脂菇与朝廷换些粮食。
而今东河村多数人被烧死,西河林很多人属于“起死回生”,朝廷怕瘟疫传出,连胭脂菇也不再收购了。
此做法简直是断绝了刚刚度过瘟疫之劫的人的活路。
有人饿得受不了了,试图逃往外,却发现现在的白水镇,真是连只苍蝇也再难飞出去。
之所以如此,据说是因之前发生瘟疫时,有人请求路监让他们出去求医。路监得上头命令,不能放一人出去,否则格杀勿论,于是坚决不放人。
众人对生的渴望战胜了对路监们的恐惧,亦不妥协。
双方争执之下,路监将人杀死,引众怒,于是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官民冲突。
路监台的人几乎全都被愤怒的村民打死。
消息传出去,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白水镇是货真价实的穷山恶水出刁民。
朝廷派来新的官兵驻守路监台,自此后但凡有白水镇人试图靠近路监台,路监台内的人就直接放箭将人射死。
而今虽然白水镇口的路监几乎死光,朝廷却又在路监台二三里之外的地方派重兵把手。
路监台二三里外便是平沙镇,朝廷这样做无意模糊了白水镇与平沙镇的接线,于是许多人便想钻空子离开白水镇。
不料守军称不管是白水镇还是平沙镇都被划入了瘟疫之源,谁都不准出去。
平沙镇的人愤怒不已。
呆在里面是死,闯出去却是可能会死,也可能活,于是每日都有“闯关”被处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