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几波了?”双手抱胸,一脸不耐烦的监官问身旁的随侍。
随侍用细眼睛偷偷瞥了一眼左前方的树林,一脸谄媚道:“头儿,这是今天的第六波人了!”
监官一脚将面前一个被反剪住双手的老人踹翻在地,大骂,“他妈的,今天这些刁民是怎么了?连这种老得连撒尿都发颤的也来闯关!是要累死老子啊!”
老人倒飞出去,一口血呕在地上,再也动不了。
随侍以余光瞥了一眼,又迅速收了回来,低眉顺眼道:“头儿,您甭生气,这种事情,何必烦劳您动手,您回营帐中歇着去,这里放心交给我们罢!”
“你小子倒是个玲珑的人!”监官伸手拍拍随侍的肩膀,“不错!好好干!”
随侍连连点头,发誓定然不辜负其期望,又拍了一会儿马屁,将路监送入营帐内才又走出来。
此后,直到入夜十分也没有人再来闯关。
随侍走进左边营帐,再出来时手中提了一个大酒坛,不一会儿,众人便将一大坛酒喝个底朝天。随后,除了守夜的四人,其余的都入营帐内睡觉。
随侍与其中一人耳语一翻,然后便获得了守夜的“权利”。
丑时尽,路边的四人皆睡得东倒西歪。
夜风拂过荒草绵延的小路,吹来深山中二三声鹧鸪啼鸣。
随侍侧躺在路边,细眼睛猛然睁开,爬起来面对山林而站,眼睛望向树影深处,朗声道:“出来吧!”
只听前方传来一阵沙沙响声,草木急摇过后,三个人顺便走了出来。
南絮:“大人!我们......”
随侍扬手止住南絮的话,“什么都不必说,跟我来!”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跟着随侍走。
半刻钟时间不到,岚渊、洛风黎、南絮穿上了守军的衣服跟着随侍走到了路边“守夜”。
四人分立于路两边,眼睛望白水镇的方向。
“天一亮,就会换防,到时候你们会被分派去守平沙镇西北那处路口!那处便是唯一的机会!”随侍的声音低沉,散在风中如在抽拉风箱。
洛风黎望向他,看见他一双细眼睛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你为什么冒险帮我们?”问话的人是岚渊。
自从其父死后,他整个人的性格都变了。以前沉闷不爱说话,偶尔说一句还会害羞,脸上也时常挂着微笑,现在极少见他笑,说话做事也沉稳多了。
随侍自嘲的一笑,“可能是坏事做多了,突然就想做一件好事,感受一下做好事是什么感觉了吧!”说完往身后一块石头上一躺,双手枕在头下,翘起的脚尖一晃一晃。
“小子,听说你敢跟朝廷对着干,还能让人起死回生?”没听见洛风黎的回答,随侍侧头看着洛风黎,道:“你猜当初本路监为什么放你们去沉渊书院求学?”
洛风黎谨慎的看了他一眼,选择了沉默。
当初去沉渊书院求学确实是要往路监台过。可他脸盲症加记性差,早就忘了哪个路监曾经起了怜悯心,放过他们一码。
白日他们三人在林子周围徘徊,想趁闯关人多,趁乱逃跑。
眼瞅着一波波人死在了守军的羽箭之下,洛风黎三人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只能藏匿在草丛中。
看着那些侥幸没被射死的人,又被拖过去给当官的练手活动筋骨,洛风黎都双手死死抓住草根,害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突然就跳出去与人拼命。
前方四五步距离外,是一个没死透,却挣扎着爬向自己被插成刺猬的孩子的母亲。
在这对母子前面是三个手执长枪的守军,原本他们是打算立即将其杀死的,但却有一个人提议看看她要怎么抱死这个刺猬一样的孩子。
于是三人便手持长枪站在原地不动。
岚渊作为官二代,一向痛恨当官的欺压百姓,见此情景,一时难抑愤怒,起身就欲出去。
岚渊躲藏的位置离南絮和洛风黎比较远,二人见此状态,冷汗都急了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刚刚提意见那人突然飞起一脚,踢中这位母亲的后背。母亲惨叫一声,往前扑了过去,正扑在儿子身上,当即就被儿子胸口的箭刺穿。
提意见那人就着踢的姿势倒在了岚渊躲藏的地方,夸张的“哎哟”一声,同时手背往身后一按,将岚渊按了回去。
另外两人嘲笑他不中用了,让他夜里“悠着点”免得踢人都闪到腰杆。
他打着哈哈蒙混过去。
这人便是此处路监的随侍。
洛风黎不明白,萍水相逢,这人为什么肯这么帮他们。
还是没得到洛风黎的回答,却见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种,随侍不以为意,“因为老子平生最怕死,最欣赏不怕死的!
要不然,就凭你小子当初捧着的那点东西,你以为你真的就能贿赂得了老子?老子当时看你双手捧着东西递上来时,虽然表面看起来对我是恭恭敬敬的讨好!但是,你那眼神却是怎么装都掩饰不住的傲气与凌厉!”
随侍说着,一张瘦长的脸激动的发红,道:“我当时就想,你这样的人若是被人踩在脚下,定然也不肯妥协,说不准还会吐之以口水!
想想,被吐口水的人会怎么暴跳如雷,而他又会以怎样的方式迫使你屈服?
这些,光是想想都使人热血沸腾!
总之,看不怕死的作死,其乐无穷也!哈哈哈......”
“你就是当时那个路监?”南絮愕然,问。
不是他和南絮跟洛风黎一样脸盲症擅忘,而是此刻半躺半卧的这人和之前那个油光满面、脑满肠肥的人相差实在太大。
可以说,除了他这张眯眯眼还与之前有五六分相似之外,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随侍给了三人一个肯定的眼神。
三人得到确定答案后都忍不住感叹唏嘘,都沉默的一同把视线移向他。
岚渊摇摇头,心道,世界上还有人有这种恶趣味?简直变态!
随侍对三人的表现颇为满意,将头往后一仰,两只脚晃悠的更勤,下巴微扬,慵懒又随意。
随后,没有人再说话,三人规规矩矩的站着等待着天明。
“你不跟我们一起离开?”洛风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然而,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得到回答。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山岭的薄雾,随侍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你们知道吗?老子曾追随过将军杀敌报国,也追随过土匪头子奸淫掳掠!见识过塞北的粗狂,见识过江南水乡的灵秀!像我这样大字不识的人,能有那么多见识的有几个?杀人放火后,还能在这地捞个路监做。每日不愁吃喝,吆五喝六,手下还有十几号人供使唤的有几人?纵使我出去了又能如何!老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哪里都是逍遥!”
站了一夜,洛风黎三人都疲惫异常,被随侍的说话声惊醒,迷迷瞪瞪听完,半晌才想起来他在回答洛风黎刚才的问题。
随侍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你们三个,走吧!”拔腿向前,想是睡麻了腿脚,走路有些一瘸一拐。
随侍这一翻话虽说的慷慨,表现的也无所谓,双眼周围却是一圈黑。
很明显,这一夜他不仅没睡,而且还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洛风黎不明白还有什么东西能够促使他留下来。
而一个杀人放火,坏事做尽,毫无节操的人,他真的会因为欣赏一个人就冒险,甚至舍弃生命去救对方吗?
三人注视着他往营帐内走。
而这边,路监已经集结好了队伍,开始下达换防的命令了。
就在这时,洛风黎突然觉得右手手臂突然被人戳了一下,侧头一看,看到一张无比熟悉却最不想看到的,带着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