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多冰雨,偶尔夹杂着雪花,阴冷刺骨,天空象是被蒙上了一层灰布,沉闷压抑,通往滕王阁的道路结了冰,如镜子般光滑透亮。
此时冰雨早歇,天空兀自阴沉,天边仅有一抹白,史云鹤孤身起程,骑马缓行来到滕王阁下。仰望滕王阁,只见滕王阁的廊檐垂着如锥似笋般的冰棱,瓦面上泛着冷冷青光。
史云鹤见滕王阁下没有马匹,知是秦剑南等人尚未来此,遂把马拴在一棵柳树上,手握刀身,健步登上滕王阁。
这是史云鹤初次登上滕王阁,但见败壁残廊,油漆斑驳,尘埃遍地,苍凉荒颓,不免大为可惜,多年战乱频发,战火频燃,不仅百姓罹苦,名胜古迹亦难逃浩劫,史云鹤平叛除恶之心大盛。
迤逦来到阁顶,透过残败窗棂,史云鹤遥望赣江,只见残夜迷蒙,薄雾弥江,空空荡荡,水天交际处苍茫一片,一股惆怅忧思涌上心头,不由吟起《滕王阁序》:“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语音未落,忽然阁内有人续道:“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并抚掌喝采,道:“好,思革其弊,忧国忧民,关外飞鹰当真侠士也,可惜天公不作美,浓云蔽穹,弥雾漫江,看不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之美景,不免遗憾。”
史云鹤知是秦剑南等人已到,亦不惊讶,慢慢转过身来,阁内光线昏暗,模糊中只见秦剑南一袭白色长衫,腰悬长剑,发髻竖挽,两绺长发飘于鬓边,英俊潇洒,气宇不凡,身后站着四个人,正是张凌风、性空方丈、陆长平和刘明,四人均手执兵刃,一脸戒备。
秦剑南双手抱拳,微笑说道:“史兄久等了,今天月半,却难见月圆,不知能否持手言欢?”
史云鹤亦抱拳还礼,道:“伯牙子期,知音难觅,唯有心意两知,志同道合,方可从心而欢,今晚虽无圆月,亦不妨彼此雅兴。”
秦剑南慢慢走到窗前,眼望晨霭中的南昌城,脸现忧戚之色,缓缓说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想我大汉子民家河沦殇,仰蛮邦之鼻息,任蛮邦之屠戮,皮不安在,毛将附焉?”
史云鹤微微一笑,知道秦剑南话中所指,遂眼望苍茫的江面,缓缓说道:“江山社稷唯能者居之,大明末期,朝廷昏聩,官员昏庸,纲不举,目不张,致使战乱四起,群雄纷争,百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朝廷却无力馁境安民,何足道哉?”
秦剑南沉吟片刻,忽然手指扣弹窗棂,低声吟唱到:“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钱骑满效几,风尘恶。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这首《满江红》是南宋抗金英雄岳飞登黄鹤楼,临高望远,有感而发,写下的不朽佳作。
秦剑南唱罢,手扶窗棂,探身远望,说到:“我辈当同仇敌忾,救百姓于水火,匡扶大汉社稷,择明君以定国,扶明主以安邦,驱除鞑虏,复我山河,史大侠虽身在北国,却是大汉子民,不知史大侠可有同感?”
史云鹤眼望浩渺江面,沉声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庸者让于贤。如今,清廷新政,大业图治,志在一统山河,安邦定国,还黎民百姓之康平盛世,得遇明主,实我辈之幸,百姓之幸,何乐不为?”
秦剑南正色疾声说到:“虽行新政,却非仁政,粗野蛮橫,倒行逆施,何谈明主?既行新政,何故舍本求末,置我大汉千年文化风俗不顾,逼我大汉子民强穿异服,强束异发,强更民俗?况圈地征税,待汉民如奴仆,致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何足道哉?”
史云鹤亦正色说道:“闻新皇已降新旨,兴利除弊,顺应民意,已允许着汉服,承传统,一应风俗教习不改,以顺民心,此举不为安邦为何?新政初始,难免鱼龙混杂,况朝廷新立未久,焉能事无巨细?君不见,北地百姓一片祥和,安居乐业,唯南地百姓依旧处于水深火热,人心惶惶,究其因,皆由吴三桂叛乱,匪盗横行所致。秦舵主贵为一舵之主,不会不知此理,何以掣朝廷之肘,复兴战火,令百姓涂炭?”
秦剑南“哈哈”一笑,道:“好吧,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史兄执意镶助清廷,小弟便不再相劝,今日良辰,你我登高临远,却不能通达心意,各怀心境,各为其主,终致水火难容,弟我颇为惆怅感慨,不妨把酒言欢,他日再见,方不留遗憾。”
史云鹤也“哈哈”一笑,道:“秦舵主礼贤下士,史某再不识趣,实为不识时务了,只是凤凰不在,空留凤台,无以成宴,不如就此别过。”说完抬步往外就走。
秦剑南急道:“史兄此言差矣。”说罢,双手一拍,大门打开,进来四人,抬了一张八仙桌和两把椅子,摆在阁楼地中央,又进来两人分别端着四只高脚大烛台,上面燃着火红的手腕粗的大红蜡烛,分摆在八仙桌的四面数尺处,接着又走进一人,挑着两只盛饭菜的食盒,将十余样精致菜肴摆在桌上,七个人走马灯般备下一桌丰盛的酒席,酒菜显然是南昌最好的聚仙楼的酒菜。
秦剑南一抬手道:“史兄,请,你我惺惺相惜,今日共饮几杯,聊表结纳之意,如何?”
史云鹤不好推却,本也是爽快磊落之人,当即伸手一指,道:“秦舵主请。”
秦剑南率先坐在主位,亲执银壶斟酒,道:“弟仰慕史兄大名已久,时刻期盼与史兄相识,来,同饮一杯。”说完,率先举杯,一饮而尽,史云鹤也仰脖喝干。
秦剑南边续酒边说到:“你我素不相识,史兄英雄一诺,孤身赴约,实是英雄虎胆,在下原本期待与兄共驱鞑虏,兴汉定邦,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他日如兵戎相见,还望史兄能网开一面,多多照应。”
史云鹤微微一笑道:“如若秦舵主能迷途知返,共助朝廷讨逆除奸,实乃百姓幸事,史某亦感激涕零,还望秦舵主体恤百姓之疾苦,审时度势,以免遗恨终生。”
秦剑南浓眉渐敛,面色不悦,道:“史兄,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小弟心志已决,誓不更改,终生‘反清复明’,大丈夫行事,当机立断,矢志不渝,恕在下不能从命。”
史云鹤“哈哈”一笑,道:“好吧,道不同,不相为谋,秦舵主执意如此,请好自为之,史某先行告辞啦。”说罢作了一个圈揖大踏步走出阁楼。
秦剑南没再挽留,眼望史云鹤的背影,脸上颇显遗憾之色,片刻之后,秦剑南把手一挥,招呼性空四人坐下喝酒,明月美酒,自然尽兴。
史云鹤却是几个起伏跃到滕王阁下,牵马来到大路上,翻身上马,勒缰回头看了一眼阁顶,恰巧秦剑南扶窗下望,史云鹤双手一抱拳,拨转马头急驰回南昌城内。
陈破虏在客栈正等得心焦,见史云鹤终于回来,急忙问道:“谈得如何?”
史云鹤摇了摇头,道:“话不投机,看来终有一战。”
陈破虏道:“有天地会从中作乱,看来平叛必多生波折。”
史云鹤默默点了点头。
夜已近四更,窗外树影婆娑,残夜稀薄,月亮在云彩中穿梭,洒下斑驳的光,四周寂静无声,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显得格外空明。
此时,秦剑南一行人尚在滕王阁楼顶喝酒,吟诗赋对,踏舞欢歌,好不热闹。
眼见东方渐明,夜色渐淡,清晨已临,性空方丈双手合什,道:“阿弥托佛,舵主今日不忍下手,终将留下祸根,还是要早做打算为是。”
秦剑南把手一挥,道:“不足为虑,天地会势力已成,遍布大江南北,已成汪洋之势,今乘清廷平叛之机,天地会乘虚起事,反清复明必成,来来,今天晚上尽兴一乐,明日即分头召集各分舵首脑,一个月后到鄱阳湖会集,及早准备,共举‘反清复明’大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