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明对贺昇道:“这是家师圆空师太。”
贺昇忙勉力站起,抱拳道:“晚辈贺昇,拜见师太。”
圆空师太看了看贺昇,道:“你病还没痊愈,先坐下罢。”贺昇便又重新坐在床头。
圆空师太想了想,又问道:“你是正一派的?”
贺昇未置可否,又抱了一下拳。
圆空师太又问道:“你为何会倒在街头?”
贺昇想了想,道:“不瞒师太,我的义父和义妹前些日子寄居在那间被烧毁的高升客栈,现下生死未卜,好生令人揪心。”
圆空师太听了,感叹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你的义父和义妹叫甚么名字?我叫门下弟子帮你去城中打听察访一番,或许他们福缘深厚,躲过此劫,也未可知,你不必太过萦怀,自己的身子要紧。”
贺昇听了,忙道:“多谢师太照拂,晚辈的命都是师太救的,日后必当报答。”
圆空师太摆手道:“老尼一生行走江湖,最烦繁文缛节,你不必啰嗦。既让我碰上,便是你我之间的佛缘。若要谢时,日后多做积德行善、造福苍生的事也就是了。你快歇着罢。”
说罢,转身带着两个弟子,一阵风似的走出房去。
惠明也对贺昇道:“你先躺一会,我去弄些吃的来。你这几天没吃饭,一定饿坏了……”说着,转身也出门去了。
贺昇见众人走了出去,自己坐着发了一会呆,胡思乱想了一通,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烦闷地躺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被一阵清甜的香气引得睁开眼来。原来是惠明端了一只铁锅放在炭火盆上,锅中冒着热气,香味正是从这锅中飘散开来。他起身来到炭火盆前,见锅里煮着一锅淡紫色的汤,上面飘着些桂花,汤里飘着几只像汤团一样的丸子。
惠明此时不在房中,她端着铁锅到房里来时,见贺昇又睡着了,不忍叫醒他,便把锅放在炭火盆上,待他醒来再喝。贺昇见桌子上放了一只碗,一支汤勺。便用汤勺盛了锅中的丸子又盛了些汤,吃了起来。
但觉那汤顺滑香甜无比,加上桂花的香气,更觉清香爽口。又咬了一口那丸子,滑糯软甜,内中有些馅料,吃起来更是齿颊留香。他饿得紧了,风卷残云一般,把一锅丸子和汤吃的涓滴不剩。
吃喝已毕,浑身吃出一身大汗,但觉酣畅淋漓。坐在桌前,又想起在扬州的那段日子,柳心月每日到菜园中去看他,又带自己到扬州城中各处去吃小吃,这些事历历如昨,如今却是音讯全无,甚至可能天人永隔,他自幼无父无母,对家庭亲情的记忆全部来自老蔡头、和柳同江、柳心月,如今三个至亲之人怎教他不悲从中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落下泪来。这时,听得门外脚步声渐近,他忙擦拭眼泪。一会,门开了,惠明走了进来,见他坐在桌前,道:“你起来了?我做的藕粉圆子可合胃口?”
贺昇擦干了眼泪,道:“这叫藕粉圆子么?味道极好的,我都吃完了。”
惠明走近一看,见锅里的藕粉圆子吃得一干二净,吓了一跳,旋即笑道:“你好大的饭量,这么多的圆子一股脑全吃光了。”
贺昇道:“是你的手艺好,味道确实很好。”
惠明听了,面有得色,道:“这叫藕粉圆子,是江南一带寻常的食物。我出家前老家便是江苏盐阜,这手艺自幼便惯会的。这个圆子要以藕粉做皮,五仁做馅,还要放入桂花、糖。滚圆子的时候,每滚一次藕粉就要下沸水锅烫一下,立即捞起再下到藕粉里滚匀,再下锅,这样连续三至四次,藕粉圆子便做成功了”
贺昇见惠明在一旁如数家珍地说着做藕粉圆子的经过,问道:“惠明法师,你这样好手艺,当初为何出家呢?”
惠明听了,愣了一会,道:“哎,一言难尽啊。我六岁时,我爹被元兵抓取做壮丁,后来跟着元军上阵打仗去了。我娘带着我一个人过活,后来,有一天傍晚,一队元兵突然闯进村子里来,挨家挨户搜查,发现金银财物和粮食就劫掠一空。搜到我家时,家里没有男人,别说财物,连粮食也没有多少,这队元兵竟起了邪念,将我娘、将我娘……”说到这里,惠明竟说不下去,声音哽咽,眼圈也红了。
想了想,她又继续道:“我娘死活不从,从炕上抄起一把剪刀,刺向那个压在她身上的元兵。那一剪刀刺得偏了,刺在元兵的脸上,出了很多血,那个元兵怒了,拔刀一刀刺进了我娘的胸口……”说到这时,惠明已经泣不成声。
贺昇见状,暗暗后悔不该问惠明这个问题。他在一旁,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陪着惠明一起哀叹。
过了一阵,惠明道:“他们杀了我娘,我扑在我娘身上大哭,一边哭一边摇着她的尸体喊她。但是我娘再也没有醒过来,几个元兵在家里搜了一番,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杀我娘的元兵嘴里叽里咕噜地骂着,举刀就要来杀我,被另外一个元兵拦住了,那元兵也叽里咕噜说了一阵蒙古话,几个元兵就都笑起来。后来他们就走出我家,把门窗都关上在外面锁了。最后他们在外面放起火来,把房子点着。原来他们打算把我和我娘一起烧了!”
贺昇听了,恨得咬牙切齿,骂道:“这帮畜生不如的东西,这么小的小孩,他们也下得了手!”
惠明道:“是呵,我抱着我娘的尸首,坐在屋子里哭。滚滚浓烟蹿进屋子里来,我也没有办法,只是哭。后来就听到外面兵刃相交的声音和几个元兵不断呼喝,到最后变成惨叫。再后来就有人往窗户上、门上浇水救火,最后有人破门热入,把我和我娘的尸体抱出了屋子。原来是圆空师太带着弟子恰好路过我们村,见到元兵在这里行凶,便杀了元兵,将我救出。从那以后,我没了爹娘,家里也没有亲人,就拜圆空师太为师,到峨眉山落发为尼。”
贺昇听了,唏嘘感慨不已,想到自己的身世和惠明如此相似,二人同病相怜,更觉恓惶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