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云山中旁观的众人看来,这天雷威势煊赫,绝无人能够在其中存活。可真正身处于天雷中心的两人不仅安然无恙,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外面打起了雷鸣。
当王星澜与父亲双掌相抵之后,就如同陷入了坐定之中,再无动静。
柯一尘百无聊赖的蹲在藤蔓上,瞧瞧入定的王星澜,又看看王虚舟,忍不住站起身来绕着两人走了几圈。四处打量这满洞的粗藤,胡思乱想着为什么这些藤蔓会长在此处。
其实当初王虚舟坠崖之际,崖上还是光秃秃一片,只有一株不足六尺的幼树生长在崖边,毫无特殊之处。
也正因如此,一路追杀的蒙归元才没有察觉到异样,白白留给王虚舟最后一刻喘息。
当王虚舟在崖山开辟石洞后,自知命不久矣,遂坐化于此。但连他本人也未曾想到,自己一身神功竟能保持肉身不腐,并且自行在体内运转增长。浑如渊海的气劲流转间带动了庞大的生机,沉睡的身体不能完全消化这些生机,于是渐渐溢出体外。
那株崖畔的小树受到生机溢出的生命力浸润,开始疯长,被这生机所吸引,深埋土内的根须逐渐向他蔓延,意图汲取更多生机。就这般年复一年,受到王虚舟生机哺育的小树茁壮成长,短短八年间便化为足以遮天蔽日之巨木,堪称山中之神。造化之神奇,令人赞叹。
只是这份神迹除了当事的一人一木外,再无人能够知晓,纵是王星澜继承神功,也难以推敲出其中缘由。更不是柯一尘这等三脚猫功夫所能猜到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柯一尘渐感不耐,无意间瞥见王虚舟,身子顿时僵住,脑袋里仔细回忆,好像看到了王虚舟的脸容迅速苍老起来。
她只道是自己看错了,定睛观瞧,这才发现不仅面容,王虚舟整个人都飞快干瘪下来,不过数息的时间,原本魁梧的战神就变作枯槁。
石洞本就昏暗,这份景象实在太过诡异恐怖,柯一尘嘶地倒吸凉气,朝后急退直至背靠石壁。她定了定神,忙去瞧王星澜如何。
王星澜此刻似乎好得不能再好。他脸色红润,顶上渐有氤氲升腾,与对面逐渐干枯的王虚舟成鲜明对比。在柯一尘的眼中,如同是王星澜吸走了他父亲所有的生机一般。
“什么归墟境...真是邪门!”
柯一尘喃喃自语,对王星澜故意吓唬自己的行为简直咬牙切齿。然而王家人带给她的惊喜似乎还未完结。随着时间流逝,王虚舟枯槁的身体又起变化,只听到细微的沙沙声响起,在这安静的石洞中显得无比清晰,听得人牙齿发酸头皮发麻。
柯一尘四下探视寻找何处出声,忽见王虚舟形同骷髅的脸咔嚓一声裂开,伴随着这个轻微的震荡,他的整个身体骤然垮塌,断裂处洒出细密砂灰,在柯一尘惊恐的注视下,一代战神竟连最后的形体也不能维持,颓然沙化,细散堆积满地。
“我...”
柯一尘张大了嘴巴,惊讶地连话都说不出来。这一场场景象简直在挑战她对人体的认知,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能自动散成灰的奇人奇功。
看着那对碎沙,她一时踌躇起来。这玩意儿应该称作什么?骨灰?还是人砂?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对柯一尘而言,眼下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那便是要如何向王星澜交代?是不是...要将这对玩意儿打包带走?等王星澜醒过来交给他?
柯一尘心中天人交战,末了长叹一声,磨磨蹭蹭地走到那堆姑且称为骨灰的东西跟前,一撮撮捻起,堆入王虚舟破旧的衣衫上,悻悻道:“王将军啊王将军,虽然你是个反贼,但死后能由本公主亲自为你收尸,你也算是死得其所,死的光荣了。你在燕云自立,没能参战第四场山河局,害得洪武又输了八州。我父皇为此伤透了心。你既然在死前留字祝洪武永昌,想必也是理解了我父皇一片苦心,知道他没有亏待过你。还望你能身体力行,来生好好替我洪武做出一番事业。莫要学今世,辜负洪武栽培。”
也不知王虚舟地下有知,听到洪武公主的这番悼词是何感想。
待骨灰收拢,她将那衣衫团团包好。瞧王星澜还保持着原来双手摊膝,掌心向上的姿势一动不动,便将拿包骨灰系在他身上。待一切忙完,这才拍拍手满意道:“嗯!王兄你为人子的,背着自己老爹应该不过分吧。这种事我就不越俎代庖啦!”
刚说完,忽见王星澜周身氤氲大作,浓浓白气涌出,顿时如同置身云雾之中。她正敢诧异,猛听头顶一声巨响,声音之大,震得她一跤摔在地上,脸色唰地煞白,双耳剧痛。石洞轰然震动,仿佛整个山峰都在摇晃!
“地震?!”
柯一尘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双手捂紧耳朵,站也站不起来,只得蜷缩在地。一波又一波震荡自顶上传来,四面八方都是轰鸣,好像有两座山峰对撞在一起。
她艰难抬头去看王星澜,见他除了全身不停往外喷烟之外并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抱头蜷缩。
这是王星澜承接王虚舟功力后引动之天雷。只因归墟境太过强横,并且将自身与天地两分,为世间法所不容。因此越是强横越容易招致天地异变。
起初王虚舟首创归墟境时威力不强,故无危及生命的天地异状发生。但后来在三山智舍梅子雨的帮助下炼制凝元丹,功力日涨,而后困身此地八年,气劲自行压缩运转,已然变得雄浑无比,举世无双。如今骤然显现,这才引起天地二气失衡,犹如溪流间骤然多出一块大石,打乱溪水原本的流向,故降下雷霆欲将其彻底抹除。
在两人顶上山崖,万道雷光似银蛇蹿落。按说纵然藏身崖中,也无法挡住这天地之威,不出数息天雷便能将山崖劈碎,两人只有被乱石活埋的份。可偏偏那株巨木阻挡在雷霆与山崖之间,如同擎天巨伞,挡住了雷光轰劈。
这株巨木也是承王虚舟生机所生长,与王虚舟气劲同出一源,天雷难以分辨,只将它与洞中的王星澜视作一物。轰轰发发间,万道雷光尽数劈在巨木之上。而那巨木依饱受滋养,韧性十足,任凭山火焚烧,落雷轰劈,始终横亘中间屹立不倒。
饶是如此,天雷造成的震荡依旧惊人,柯一尘身在山洞中几欲晕厥,只觉雷音涤荡,全身骨头都要被震散,恍惚间觉得洞中温度也开始升高。她既站不起身也发不出声音,勉力望去,王星澜依然隐身于雾气之中,只有一个模糊端坐的人影。柯一尘不禁在心中暗骂,姓王的太过可恶!这笔账迟早要找他讨回!
又过了莫约两刻,躺在地上柯一尘骤然脸色潮红,张口狂呕鲜血。她根基太薄,身处震荡中心太久,已然无法支撑,四肢百骸都剧痛难当,不由得惶恐起来。
难道我堂堂公主要被莫名其妙震死在此地不成?
慌乱间她忽想到王星澜赠予自己的凝元丹,耳畔似乎响起王星澜之前所言。
“此药可增强气劲,服之能与天下英雄争锋。”
眼下病急乱投医,柯一尘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于是拼命挣扎翻了一个身,哆嗦着手探入怀中,也顾不得脏,摸出一枚凝元丹来胡乱吞下。
她功夫未到百川境,未塑气海,即便服下凝元丹,功力也难以突飞猛进。但凝元丹一入腹,立时化作一股暖流,在隆隆震荡中散入她周身奇经八脉各处穴窍,虽不能立即提升她的功力,眼下也足以巩固根基护住她的性命。
柯一尘只感到全身舒泰起来,如同有一根绳子牢牢串起了周身各窍,耳畔的响声与震荡似乎也渐弱了不少。
她长长舒了口气,心中对这丹药佩服的五体投地,自语道,“王兄倒没有夸大,这凝元丹真乃神物。不管姓费的如何推辞,剩下这枚定要让他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