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如意见费九关允诺,朝他微微点首,将双手背在身后,等待他出手。
费九关心知此战多半是今生最后一战。纵然侥幸不死,按照元如意的说法,自己气劲奔腾不止,终究也会导致气海枯竭成一个废人。
既然注定要成废人,他再无顾及,疯狂催动气海,雨式起手式覆手为雨霍然使出,一掌方使完,第二式春雨潇潇紧接洒出。两道掌劲一者如穹盖顶、一者自四面八方裹来,将元如意进退方向全部封锁。两掌发出,费九关双手回中,猛冲向元如意,两臂一展,双手各划出一个圈,带起无穷劲力,又一式雨恨云愁施展,意图正面与元如意硬撼。
元如意面对两道掌劲奔袭,颇为陶醉道:“好招。”只见他右掌一抹,两道气劲戛然凭空消弭。左掌随之而起,双掌抱元守一,接下费九关第三式。
四手交接,费九关只觉得受到一股与自己依稀相似,却又更加庞大的力量牵引。掌劲顿时被泄走,连带着暴动的气海也趋于安宁。他一惊,眼下丹田气海万万不能停止奔腾,一旦泄气自己便会再无运转气劲的可能。匆忙间他急使一招穿林打叶,凭借灵动身法摆脱元如意双掌,跃出他的双臂范围,站定后双掌悬停在胸前,警惕着元如意那不知名的手段。
元如意并没有追击,见他跃开双手便垂下,问道:“你刚才使得起手式叫什么。”
“覆手为雨!”
元如意目光飘向远方,悠悠自语道:“覆手为雨...原来这招叫覆手为雨...覆...雨...果然是他。”
他重新看向费九关,“你应当知道这套功夫跟雨有关。你听得到雨声吗?”
费九关不解其意,说道:“听到如何?听不到又如何?”
元如意道:“听不到雨声,便算不上会使这套功夫。”他话音一顿,摇头自嘲道:“是我疏忽了,你方才踏入百川境,如何能体会到其中奥妙?可惜,今日之后你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费九关闭口不答,运起全身功力,将丹田气海猛催至极限,全身也因充血而变得赤红,隐隐有细密血珠从皮肤渗出,周身三尺无风自动,似有风雷之声,显然在酝酿雷霆一击。
元如意默默看着,眼底露出一丝期待,赞道:“这便是这套功夫的绝招了吗?你尽管使出,我亦会以同礼待之。”说罢他单掌竖在胸前,右手二指在空中划出一个圆,悬停在掌下。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仿佛都变得凝滞,压得人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有风自九天刮来,吹得山林沙沙如潮,天穹上也布满了阴云。
在他身后,陡然浮现出滔滔江水虚影,奔涌不止,好似天河高悬,不知其源头,亦不知其归处。
眼见元如意要施展绝式,连圈外观战的元神机与双奚都沉默下来,凝神看着接下来的结果。
这些异象费九关却都没有注意到,他双目不知何时紧闭起来,全副心神皆沉入雨式之中,随着气海疯狂催动,这套他无意中学来的掌法如走马灯般,一招一式飞快在他脑中闪过,戛然间画面骤停,定格在最后一招之上。费九关猛地睁开双眼,自身气劲勃然外放,三尺之内如同旋起一道气柱,刮得地面飞沙走石浮空而起。
“此招暗自修习,从未在外施展,只因威力宏大,用之不祥。今日正可让阁下一观。”
只听他低喝道:“暴雨狂澜三...”
就在此时,猛见天空打了一声惊雷,仿佛天穹要裂开一般,震得山中所有人双耳嗡鸣。元神机与双奚甚至立足不稳,身子一晃便坐倒在地。元神机忽觉双奚身子冰冷异常,连忙观瞧,只见她神色忽地萎靡起来,嘴角甚至溢出一丝嫣红。竟是方才那声雷鸣震得她内伤复发。
场中正一触即发的两人也被惊动,仰天一望,整个齐云山仿佛被一片黑云盖住,万道闪电在浓云中狂走,声势极为骇人。
元如意双眉紧锁,身为天地境强者,他比场中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天地间细微的变化,此刻在他的感知中,天地一片肃杀,如同天上有神明震怒,那万道雷电似乎马上就要落下,要将这山中某物从世间抹去。
正迟疑,又是一声大响,在众人尚未反应之际,惊雷掣电如龙蛇奔走落下,霎时天上天下一片耀眼光辉,只闻隆隆爆响,震得齐云山群峰俱颤。
闪电劈燃树木,掀起一片山火焰涛,瞬息便将几人包围,霎时齐云山中如同地狱,上有雷电劈击,下有火海蔓延。这场景让众人均是一阵失神。
费九关来不及感慨如此天地异象,见元如意发怔,当机立断拔起照胆扭头便走,眨眼间消失在山林之中。
面对这宛如末世般的景象,元如意暗叫不好,雷电虽声势威猛,但离己方甚远,并无危险。可那山火燃烧势头极大,若置之不理,不仅自己几人,整座齐云山势必将被火海吞没。
他惋惜地看了一眼费九关的背影,足尖一点跃到一株高树的树冠之上。目光所及山火如一道赤红海浪,将齐云山森森绿涛吞噬。他右手二指朝远方一点,吟道:“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
随着他的手指,身后那条大江虚影如同有了灵性。整条江盘旋而起,似飞龙旋腾,天水浮空,带着哗哗水浪之声,直冲如那雷光密布地阴云之中。
虚影投入天穹,周遭气压骤降,天上雷云中陡然开出一个气旋,紧接着伴随惊雷,有真实的瓢泼大雨降下,雨势之大,仿佛天河之水倒灌大地,立即控制住了火势。
元如意脸色铁青,如今登高望远,才清楚见到电光是朝齐云山东南处落下。但此刻山火不灭,他断不能撤手。于是加催劲力,雨势又涨三分,决意尽快将火浇灭。
还情谷口,对峙的两拨人马也都目睹了这场异象。晏空花与辛青当即罢手,注视着天雷变化。
晏空花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但见到天雷猛烈如斯,鬼面下的容颜不禁发白,纤手也藏在袖中紧紧攥起。又见到突然毫无征兆地浇下一场大雨,似乎正在扑面山火。她身子一颤,脱口而出道:“浮天水元如意!”
辛青得意一笑,干脆承认道:“不错!这小子隐世二十余年,见面时把老夫也吓了一跳。小女娃,老夫的职责仅是拖住你而已。”
晏空花沉默片刻,说道:“两位天地境到场,元神机如此重视,想必当真是知晓了倚晴楼此行目的。”
辛青点头道:“王虚舟。”
晏空花听到义父的名字,喟然一叹,“既已知晓,我也不妨告知前辈。这场天雷多半是由王星澜引起,代表了他已经承接了义父功力。”
辛青心中一沉,当年王虚舟在世时,他是亲眼见过其人本事的,知晓他厉害到什么地步。他怔怔望着东南处那片落雷,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纵然是王虚舟再世,想对抗这等天威也是困难。”
晏空花平静道:“眼下情况已然明了。结果无非两种,一者星澜受不住这天雷之威身亡,我倚晴楼彻底失败。一者星澜顺利承接前楼主功力,出山将你等杀尽。”
辛青听出晏空花弦外之音,说道:“你想罢斗?”
晏空花道:“眼下结果已非我们能左右,不如一同移步东南,瞧一瞧哪家胜了,如何?”
辛青哈哈笑道:“人说关心则乱,当真不错。结果虽难以左右,但我若真放你天寒有雪过去,岂不是徒增变数?若要罢手,你我两家便在此等吧!”
见他不允,晏空花轻轻点首,素手一招,金琴倒飞入怀中。她眸中带杀,肃然道:“如此只能先了结前辈,再去一观了。”
辛青双刀一扬:“你尽管来!”
晏空花一拍金琴,琴底忽然凸出一个暗匣,只微微开启一隙,场中霎时漫出无穷剑气。
......
还情谷外,山野间遍地尸首。
荷无擎倚在树下,双臂低垂,汇汇鲜血顺着臂膀滴落在地。她望了一眼面前,元庆山全身浴血,勉强站在场中,同样盯着她,喉中发出嗬嗬低笑,“雨尽荷无擎,山燃石红巾。不过尔尔!”
荷无擎气若游丝,淡声道:“你若还有力气,我命任你拿去。”
元庆山又是几声低笑,提起长剑,慢慢上举。那剑只举到胸前,忽然一声雷鸣大响,元庆山攸然一个激灵,长剑脱手,咣当落地。他也终于重伤脱力,眼前一黑,仰面栽倒。
荷无擎见他倒下,抬手想去捡身边短剑,可双肩均受了严重剑伤,试了几次,实在难以抬起,只得颓然靠树呆呆出神。
这是一只手伸出,拔出了那把短剑,递到荷无擎手中。荷无擎低头一看,原是石红巾从尸堆中艰难爬了出来。她浑身是伤,一袭红衣却更显娇艳。又往前爬了几步,实在没了力气,跌趴在荷无擎膝上,喘息道:“不行了。”
荷无擎从上往下俯视,冷冰冰道:“是你太大了。”
说着手掌慢慢挪到石红巾头上,轻抚她的秀发,默默望着漫天雷光。
石红巾嘿嘿一笑,枕在荷无擎膝头,觉得倦意如潮,忍不住阖上眼昏了过去。
......
天雷劈了足足半个时辰,浓云渐消,电光也隐去。元神机连忙加催,大雨慢慢将山火浇灭。他这才收功,长吁口气从树上降下。落地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元神机忙扶住,关切道:“二叔无恙?”
元如意脸色苍白,闭口不言,只朝他摆摆手,指向东南方向,显然是扑面大火消耗了他太多真元,不能立即开口说话。
元神机瞬间明白了二叔手指的意思,点首道:“二叔可在此调养,王星澜可由侄儿自行解决。”
元如意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子功夫不高,双奚现在又不能动武,且不说遇上王星澜,便是遇上逃走的费九关都断无法自保。他缓缓开口,艰难道:“前方是...我辈武人的世界。”
元神机笑了笑,将二叔按坐在地,朗声道:“功夫不是万能的,人最重要的不是拳头,而是一颗能解决问题的脑袋。二叔只管休息,侄儿不动一根手指也能将事情全部解决!”
元如意无奈,眼看侄儿要走,自己却虚耗过剧,纵然想拦也拦他不住。只得默默运气调息,争取早些恢复。
元神机转身牵起双奚的手,笑道:“差不多到要到收尾了,咱们走吧。”
双奚略微恢复了一点精神,用袖子抹去嘴边血迹,乖巧地眨眼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