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小谢算是见识了人间繁华。
杜世闲虽说只官居千户,但也算是天字军中层了,加上彭家子弟的名头,在这军中,日子倒也滋润。
眼下军队稍停修整,杜世闲便带着小谢四处饮酒聊笑,这村子里的同袍见了二人,都客客气气地打着招呼,还有些擅拍马屁之人送来酒食财宝。
这村子里被招降的村民按着军中规矩,都被当做奴仆,偶有心思灵便之人,也会找机会求见军中管事,送些财物以求生还,这两天,有的便找到了杜世闲,送些财宝名器,甚至还有些姬妾。
这些姬妾,杜世闲本是不收的,只是如今小谢在,杜世闲便一股脑地赠予了小谢。小谢在逍遥真人身边哪见过这阵势,不出两天便如痴如醉。
酒入胸腹惹人醉,开口早无甚心肠。
一个是初经世事的单纯儿,一个是胸藏万事但无人能言的寂寞客,也不知是这二人的身份亲近,还是对彼此有天然的信任感,两日醉酒,这二人之间竟没了隔阂,相见恨晚。
二人把酒言欢,已过了一日一夜,此时正午,杜世闲已和小谢饮罢了酒,谈性还愈发浓烈。
杜世闲眼神有些迷离,兴许也是醉了,竟开口说道:“我十年修行,去年夺职之战,虽不算技压群雄,但打那寻常之人也像杀鸡宰狗一般,谁知这些天来,竟看着谁都比我强了。”
小谢笑道:“人嘛,总是要进步的,你手艺高了,眼界也跟着提升,看得上眼的,自然也是些强人。若是你真的妄自菲薄了,不如去打打那些村子里的庄稼汉子,看是不是依旧杀鸡宰狗啊。”
杜世闲一掷酒杯,气道:“我怎能去欺辱那些人?”
小谢这才伸手握起酒杯,冲着杜世闲虚敬了敬:“这不就是了?你能有如此心思,老爷子也算是没看错人。”
杜世闲这才恍然大悟一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谢又开口道:“这习武愈久,一切水涨船高,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说的就是这意思。”
杜世闲道:“那倒是,不过要是像师父那般高人,兴许就不会想这些了吧。”
小谢笑道:“万千世事,我自一剑而过,这种精神,纵是老爷子也达不到啊。”
杜世闲瞪着迷离的双眼,撇着嘴露出不相信的神情,小谢见状,忙探过头来,小声说道:“你别不信,八九年前,老爷子可是被人吓得剑都拿不稳了,后来才知,那人的武艺,跟你现在,也就差不了多少。”
杜世闲这才来了兴趣,伸手挥散了相陪的姑娘们,又探头探脑地关上了门,这才对小谢说道:“讲一讲,讲一讲。”
小谢也不拿捏,靠在椅背上嘬了口酒道:“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这事,说给你听,老爷子也不会怪我,那就给你讲讲。”
“你相思的那姓田的姑娘,她师父你知道吗?”
杜世闲一听,这事竟还和田星原有关,更耐不住好奇的心思,忙摇了摇头道:“就知道他浑号‘拳震棠溪’,别的倒没了解过。”
小谢笑道:“拳震棠溪,这外号,可是老爷子一手抬上去的。”
杜世闲闻声瞪大了双眼,心里却想着,自己和田星原的师承竟还有如此渊源,若是她知道了,还会对自己这样吗?
杜世闲还在天马行空地乱想着,小谢又开口了。
“当年,老爷子带着我,机缘巧合地来到这座山脉中,发觉这里大多数人的武艺都不如自己,心中便起了扬名的念头,便一个村一个村的找人比试。”
杜世闲插过话来:“师父也会有这种心思?”
小谢点着头道:“他想扬名,肯定不只是为了出名,不过其中缘由,他不说,我也不好乱猜,咱们继续说。”
“当年老爷子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大海寺,只能挨个村子询问高手,过了大概二三十十个村子吧,也没碰到一个能比得过自己的,正是意得志满的时候,在路边忽然被人拦上了。”
杜世闲抢道:“是韩星月?”
小谢点了点头:“正是,不过当时我们都不认识他,看他脚步虚浮,也不像个高人,就没在意,谁知人家一拳出来,老爷子闻所未闻,竟被一招打破了鼻子,仰天栽倒,那一拳,我看着都自认能挡住,可老爷子却失了手。”
杜世闲接过话来:“那应该是被下药了,田星原她师传的手艺,便是以药唬人。”
小谢又喝了口酒,接着说道:“当时我们都没想到,那人走后,老爷子还觉得是人家的内功神妙,竟起了拼斗的心思,藏起来又练了一整年的剑,把自家杂学融会贯通,结合之前的心念,这才真正创出了《长夜剑法》,之后便开始寻找那人。”
“那人倒好找,老爷子威震许多村子之后本已有些微名,那人一招取胜之后,自己又大加宣传,一年工夫,已搏出了‘拳震棠溪’的名号,老爷子找去的时候,那人还大大咧咧地和老爷子约了时间,又广邀好友。”
杜世闲问道:“他自家手艺深浅,自己都不知道吗?竟还如此托大!”
小谢笑道:“人家能唬住老爷子,自然也能唬住别人。你别打岔,继续说,老爷子当时自负剑法高超,便和人家定了日子,那天,看热闹的可是把棠溪村围了个水泄不通。”
杜世闲管不住嘴,又抢过话来:“那天师父和韩星月斗了多久?不会又输了吧。”
小谢若有所思地笑道:“唉,只一招,同样的一拳,打得老爷子满脸蹿红,一拳过后,老爷子便拉着我仓皇而逃,要不是找不到来时的路了,老爷子定要带着我逃出这片山脉。”
杜世闲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
小谢说道:“我也问老爷子了,他说,当时他和人刚行了礼,还未动手,便梦魇叠出,若不是被人一拳打回现实,他就要在梦魇中自刎当场了。”
杜世闲讶异之情再无法抵挡,猛地大喊道:“那韩星月的药术这么高?连师父都扛不住一合?”
小谢摇了摇头道:“后来,老爷子也想到人家那是药术了,却也不想再去找他,只说着,出不去,没机会报仇,那梦魇就要留一辈子,怎么也解不了之类的话,之后就开始醉酒,这些年,也没什么人知道他了。”
杜世闲不由得对逍遥真人的过去产生了好奇,但小谢定也不知,逍遥真人也不会说,这可没什么路子能知晓了。
杜世闲正想着,小谢又开口道:“不过从那之后,我倒是一直了解着药术一途,虽未有涉猎,但竟让我摸索到了别的东西。”
小谢说完这句话,便半抬起头,斜眼看着杜世闲,骄傲之情溢于言表,杜世闲见状,也起了好奇之心,忙追问道:“什么东西?”
小谢问道:“你可知,为何不同的药草,放在一起便有不同的用法?”
杜世闲身负《百里药经》,又修习过彭家药术,更在田星原处了解到了她师传的《星月药经》的皮毛,哪会不知这些。
“自然是药草之间相生相克,调和在一处便会有药效反应,这不是很正常吗?”
小谢点了点头道:“你还对药术有过研究,那我再问你,同样药效的药草,一种药草,和许多种药草调和,哪个药力更深?”
杜世闲嗤笑道:“肯定是多种药草调和在一处的药力更深啊,你就探索到了这些东西?”
小谢“哼”了一声,先安安静静地倒了杯酒,见杜世闲好奇的神态已藏不住了,这才开口道:“如果把这些放在剑招上,同样的招数,几人配合着使出来,是不是敌人无法阻挡?这算不算药力更深了。”
杜世闲一愣,继而恍然大悟。
“剑阵!”
小谢吐出这两个字来,杜世闲忙追问道:“这倒是新奇,要是真能弄出什么‘剑阵’来,那可真是如虎添翼啊。”
小谢回道:“我现在只能摸索出两人合击之法,这便两个人默契十足才行,真的要摆出‘阵’来,那可没有那么多默契的人。”
杜世闲这才默不作声,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小谢见状,还以为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错误,也跟着想了起来。
突然,两个人眼神中都精光一现,继而同时喊道:“尸体!”
赶尸之法,不正可以一用?
明日便是杜世闲和秦嫡约定的斗剑之期,今天月亮刚上枝头,杜世闲二人才从村外走回,二人的脸上都是藏不住的疲惫之情,倒是杜世闲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破败的村子里,夜晚的街道上也没什么人,天字军中同袍早已歇息,秦嫡也离了田星原,找到间屋子便要歇息。
秦嫡在烛火前慢慢褪下衣衫,脑子里还回忆着和田星原的温存,突然一颗石子从窗外飞来,“嗖”得一声,碾灭了烛火。
下一刻,秦嫡已跃窗而出,一柄灰白色的素剑倒映着月光,剑面上,还映出一个提剑的人影。
那人影一袭夜行黑衣,手中还提着一柄黑剑,黑剑无光,在夜色下,就像一道阴影似的。
“何人夜闯天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