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琴声意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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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山脚下,湿冷的山路上走来两名头戴斗笠之人。

  前面一人身材小巧,似乎是位姑娘,后面一人虎背熊腰,肩上挑着两个大箱子。

  过了一阵,山路上走下两名年轻道士,见了头戴斗笠的这二人便觉得有些奇怪,一名道士问道:“敢问两位,这是要去哪啊?这山上都是悬崖峭壁,没有什么去处了。”

  前面那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张贼兮兮的小脸,原来竟是祁妙菱。她笑嘻嘻地道:“是我呀,我又来你们冰风谷做客了。”

  两名道士吓了一跳,赶忙往山上跑去。

  祁妙菱格格一笑,手中飞出两个圆圆的东西,却是两枚核桃。

  那二人只觉小腿上一痛,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斜,往路边跌去,看样子摔得不轻。

  她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又摸出一枚核桃,那两人见状大惊,急往山上逃去。

  这一次,她却不将核桃掷出,放在口中咬了一下,剥壳大吃起来。后面的乐游熟知这位师姐的脾性,连忙喝彩道:“师姐威武,师姐威武。”

  这两声喝彩听在耳中,她果然十分受用,当下蹦蹦跳跳地往山上而去。

  乐游忽道:“师姐,若是这一次还是逼不出那人,下一步怎么办?”

  “嘿嘿,我就不信,那混蛋能拗得过我。”

  “万一还是不行呢?”

  “跟屁虎,你个乌鸦嘴!要是这次不行,明年还来。”

  “啊?师姐,你一年到头也真够忙的。春暖花开的时候要去找你的什么哥哥,一到入秋的时候就来寻你的仇家,算下来你在家的日子还不够十来天的。”

  “你放……至少有个十多天。”她好歹是把持住了,将那个“屁”字咽回了肚中。

  乐游失笑道:“师姐,我就纳闷了,师叔明明不让你出门,你是怎么出来的?”

  她神秘一笑:“爹若是不让我出门,我就去他书房,摔他东西。”

  “哦……”乐游坏笑起来,“我明白了,师叔最心疼他书房里那些宝贝了。”

  她忽然脸色一变,厉声道:“跟屁虎,我看你好像不大乐意跟着我出来?”

  “不,不,不。师姐误会了,能给师姐跑腿,荣幸至极。”

  “哼,你明白就好。可别以为翠桃姐最近给你几分好脸色看,就沾沾自喜啊,我若是不再帮你,包管你前功尽弃。”

  “那是,那是。我的终身幸福,全靠师姐了。”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来到了冰风谷。

  祁妙菱抬头一望,前方剑池之畔齐刷刷地站了一排手执长剑的混元宗弟子。

  她冷笑一声,道:“哟,好大的阵势啊。”

  “就是她打伤了我们。”众弟子后面钻出两道身影,正是刚才被她捉弄的两人。

  居中的一名弟子叹道:“姑娘,你每年都来这里闹事,有意思么?”

  “怎么没意思呢?刘昭凌那混蛋若是不滚出来给我赔罪,我就跟你们没完。”

  “姑娘,我们宗主不是早就跟你解释过了嘛,你要找的人不在冰风谷,他三年前就负伤离开了,至今没有消息。”

  “谁信啊?”

  “你也来了不止一次了,有见到过他么?”

  “我与他素未谋面,他就是站在我眼前,我也不认识,还是让他自己乖乖出来罢。”

  “唉,我好言说尽,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哩。”

  她把头一扬,气道:“我不管,若是他不肯现身,我就在这里天天骂他,有种的话,就做一辈子缩头乌龟好了,看谁耗得过谁。瞧,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这一次啊,我要在谷口搭个房子,住上一个冬天。”

  众弟子你望我,我望你,一时哭笑不得。

  “还有啊,这事是你们引起的,我在这里的日常给养,由你们提供。否则的话,你们混元宗就是不顾江湖道义,简直……简直……”她想了半天,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

  “简直狗屁不如。”乐游替她说道。

  她连忙道:“对,对。狗屁不如。”

  居中的那名弟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朝身侧一人道:“师弟,去禀告宗主。”

  那弟子应了一声,匆匆往谷中去了。

  祁妙菱得意一笑,向乐游招手道:“师弟,开始干活,先把大旗挂起来。”

  乐游嘿嘿一笑:“好嘞!”他将肩上的箱子放下,一双贼眼正骨碌碌直转。

  祁妙菱指着身后道:“就在那里罢,路旁的两棵大树当作门框正好。”

  乐游夸张地一声唱喏:“谨遵师姐法旨!”

  他打开箱子,将上面的一包衣物挪开,下面露出一些刀斧锯齿。

  祁妙菱指着谷口道:“咱做点好事,将这几棵树砍了,免得挡住谷口的光线。嗯,把这一片树都砍光,估计可以搭一座木屋了。”

  那边一名弟子忽然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下面那么多树你不去砍,却要在这里毁掉谷口的景致。”

  祁妙菱双手叉腰,大义凛然地道:“我就喜欢这几棵树,怎么样啊?”说着向乐游使劲挥了挥手。

  乐游立即会意,从箱中取出一把斧头,刷刷几下已将一棵大树砍倒。

  那弟子气得青筋暴露,便要上前制止。祁妙菱冷笑一声:“来啊,来啊。本姑娘正好陪你练练,除了那以多欺少的臭阵,其它我才不怕。”

  居中那名弟子忽道:“师弟且慢。唉,算了,由着她去罢。”

  “师兄,就让人家这样胡来?”

  “只要她不踏入冰风谷就行,这是宗主的意思。”

  瞧着对方生气的模样,她高兴地格格大笑起来,忽又眉头一锁,道:“不对,不对。跟屁虎,先把大旗挂起来。”

  乐游蓦然回首,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自个咧嘴傻笑起来。

  他扔下斧头,跑到那边将另一口箱子打开,上面果真叠放着一面锦旗。两手一抖,锦旗展开,上面现出“千古罪人刘昭凌,十恶不赦大混蛋。”两列大字。

  那旗迎风招展,当真十分扎眼,众弟子瞧得清楚,心中冷汗直冒。

  惊叹之余,大家伸长了脖子,往箱内仔细一瞧,里面竟还放着锅碗等炊具。

  祁妙菱盯着那大旗瞧了瞧,忽地会心一笑:“看你刘大混蛋能龟缩到几时?”

  又朝那边的众弟子道:“看见没有?本姑娘这次有备而来,跟你们耗下去。”

  居中那名弟子摇头叹道:“姑娘,这马上就要大雪封山了,你光带这些东西能挺得过去吗?就算我们提供你食物,终究还是遭罪啊,哪及得上自己家里舒服?”

  边上一名弟子谑笑道:“就是啊,赶紧回去罢。到时候天寒地冻,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让你在这里臭一个冬天。”

  姑娘家都是爱美爱干净的,她听了这话果真犹豫了起来。

  众弟子登时面有喜色,大家终于在言语上扳回了一点劣势。

  “你们身后不是有个池子么?那里洗澡最好不过,又大又宽敞。”她忽然喜形于色,似乎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众弟子一时哑口无言,刚才的话无异于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居中的那弟子脸上铁青,道:“姑娘,那是本派的圣地,请你自重啊。”

  “哼,我才不管,我又不是你们混元宗的弟子。”

  “呵呵,姑娘说笑了,这大冷的天气,非冻坏身子不可。”

  “这个不用你操心,本姑娘内力深厚,不碍事的。”

  “呵呵,姑娘,你看啊,想要洗澡其实也很简单,找个木桶不就成了?”

  “那样多麻烦,这池子可是现成的。”

  “不麻烦的,我一会让人给你送一个过来。”

  “如果你不嫌麻烦,那就送一个罢。”

  众弟子一阵唉声叹气,遇到这样的对头,还真是头大。

  刘秀赶着驴车穿过几条繁华大街,拐入了一处深深的巷道,两边的高墙之内,雕花楼宇片片矗立,显然都是富贵人家的居所。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心道没错,就是这附近了,往前再走百十米,应该就到了那货商所说的地方。既如此,他心下稍宽,能够在天黑前将货物送到,就算没耽误事情,虽然稍微迟了些,一会给主人家说几句好话,应该就没事了。

  又行一阵,他终于瞧见了一道小门,门头上写的一个“王”字。

  “果真是这里了。”他心中一阵喜悦,走到门前敲了几下。

  院墙内正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琴声,听调子正是自己所谱的那一曲《华出尘》,这一惊自然非同小可,他便竖起耳朵听了一阵。

  按说,这首曲子是他自己所创,从未有过正式的琴谱,外人如何会弹?

  就在他听得正入神的时候,院门打开一缝,开门的是一名脸蛋圆圆的婢女,他一时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刘秀脱口便道:“这位小姐姐好,小生给你们送货来了。”

  那婢女见了刘秀的模样,脸上闪过一丝惊异的表情,被他叫了这一声姐姐,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欢喜,当下怔了一怔,问道:“送什么货?”

  刘秀指着后面的驴车道:“喏,东西都在那哩。”

  那婢女探头瞧了一眼,旋即面有喜色,欢天喜地的往屋内而去:“小姐,小姐,你要的东西终于给送来了。”

  院内深处传来一个细细的怨声:“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先候着。”

  那婢女道:“小姐,你最近好奇怪。刚才还火急火燎地催我去院门口守着,看看你那些搜集的经书送来了没有,这会人家真把经书送来了,你却叫人家候着。”

  “没看见我正忙着嘛,哎呀,有几个地方始终记不起来了。”

  “那我先去告知人家,让他在门口……”

  “去罢,去罢。”

  过了一会,那婢女又走了出来,面有愧色地道:“这位小哥,我家小姐正有要事,暂时不能脱身,请你在这里稍待片刻,一会就来点货付钱。”

  刘秀心道:“你们刚才那么大声地对话,我早听见了。你家小姐不就是想把我的曲子谱出来嘛,找我不就好了?哎呀……”

  他忽然心中一动:“这不就是几日前,在槐市遇到的那名小姐身边的婢女吗?院内弹琴之人多半是那位小姐。只听了一遍,就能弹成这样,对方真是聪慧过人。”

  既已知道对方身份,他当下笑道:“这位小姐姐,你不妨转告令小姐,她刚才的琴曲弹错了几个地方。挑五弦的时候,按弦的手指需顺势而下衔接后音,连贯不上的几个地方不如尝试一指按两弦,换弦不跳指,在勾弦的时候力度可以再强一点。”

  他不顾那婢女惊愕的表情,朝院门内努了努嘴,道:“去罢,去罢。你将我的原话告诉小姐就行了,她一听就懂的。”

  那婢女将信将疑地往回走去,一脚跨进院门的时候,还不忘用惊奇的眼神回头观望对方一眼。刘秀朝她微笑了一下,点着头往里挥了挥手。

  过了片刻,琴音再次响起。刘秀闭目倾听,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琴音倏止,里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慌张的声音道:“小姐,你慢点。”

  环佩叮当之声响起,一名身着淡黄色长裙的高贵女子出现在了院门口。

  刘秀淡淡一笑,朝那女子道:“姑娘,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那女子的表情瞬间凝结,旋即又像花一样绽放开来,无比的欢悦。她洁白如玉的脸颊竟然泛起两朵绯红,过了半晌才道:“公……子,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给你送货的啊。”

  “哦……对……送货来的……我是说,今日怎么是你送货……”

  “呵呵,我本在太学府求学,由于家中并不富裕,所以出来给人家运点货,赚些小钱来维持日用开销。原本给你运货的伙计这两天病了,所以由我临时代替。”

  “哦,原来如此。那日有幸聆听到了公子的一首佳曲,至今念念不忘。不料今日与公子在此相遇,当真是天意使然,不知道我有没有福气再次一饱耳福?”

  那婢女忽然叫道:“啊,我想起来,那日在槐市送我们琴的,就是你……”

  那女子白了她一眼:“怎么,你到现在才认出对方?”

  那婢女俏皮地道:“自然不及小姐记忆深刻。”

  那女子闻言,面色羞赧,朝她轻啐一声:“满口胡言,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那婢女躲开几步,傻笑着站在那里。

  刘秀也有些难为情起来,赶忙接着那女子之前的话,笑答道:“这有何难?就怕在下琴艺粗浅,姑娘不要见笑才是。”

  那女子露出几分女儿家的羞态,轻声道:“怎么会呢?公子里边请。”

  刘秀道:“这货物……”

  那女子道:“没关系的,都是些没用的破烂经书,我一会叫人搬进去就是了。”

  那婢女大眼一转,自语道:“真是怪了,小姐对这些经书都念叨几天了,今日一大早就催着人家送货,怎么这会就成了没用的破烂……”

  那女子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只顾低着头在前面引路。

  穿过一片花园,来到尽头的山石之后,这里有一座别致的木屋,突显着一种浓郁的书香之气,微风吹来,门口的垂玉丝绦叮当作响。

  跨入大门,转过一道雅致的复古屏风,刘秀环顾一下屋内,入眼尽是书架,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简。

  他笑道:“姑娘这书房,可堪比宫内的天禄阁了。”

  那女子黯然一叹:“天禄阁中,尚有书否?”

  刘秀摇头叹道:“说的也是,听说石渠、天禄两大藏书圣地已沦为铸钱的地方了。世态变换至此,没想到还能在姑娘这里见到这么多的经书,真叫人十分意外。”

  那婢女道:“可不是么,我家小姐所搜集的经书,包罗了以前各家学派所流传下来的代表性著作,只要你能想得到的,这里都有了。”

  刘秀绕着书架大致走了一圈,赞道:“果真无所不有,在下大开眼界。”

  那女子淡淡道:“若是公子喜欢看书,以后可以常来这里。”

  她这一句话似乎轻描淡写,但听在耳中也不免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他收拾了一下慌乱的心神,忙转开话题道:“书架都已放满,刚才那一车经书却要放到哪里去?”

  “里面还有。”她嫣然一笑,挽起帷幔,“公子请。”

  刘秀往帷幔后的内屋瞧去,里面果然还有不少书架。这间内屋虽然放着书,不过看其它各处的装饰,倒是有些像姑娘家的闺房。

  那女子见刘秀有些犹豫,便拽着他袖子走了进去:“这里是一个小茶室,我看书看累了便在这里小憩片刻。喏,你送我的古琴就在那边放着哩。”

  刘秀顺着她的指向一瞧,那张绿绮就摆在两排书架之间,他笑道:“姑娘好雅兴。有这么一个好地方,就是待上一天一夜也不会觉得累。”

  那婢女抢着话道:“有时候啊,小姐在这里还真一待就是一整天,连晚上睡觉都在这里了。这架子上的书啊,可都是她的宝贝。”

  靠里果然有一张绣榻,榻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壶一盏,淡淡的茶香正散发而出。

  那女子嗔怪一声:“就数你多嘴,还不给公子奉茶?”

  那婢女“哦”了一声:“我去取个茶盏。”

  那女子笑道:“平日里只有我一个人来这,所以连个多余的茶盏都没有。”

  “姑娘素爱清静,胸襟恬淡,这份情怀,着实令人钦佩。”

  那女子被夸得脸上一红,道:“公子的光临,为这里增色不少。”

  “平日里,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过来串门么?”

  她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从小就住在深院里,很少与外面的人接触,直到有一天,父亲告诉我,他已将我许配给了人家,我糊里糊涂的就到了这里。”

  刘秀轻叹一声:“那你的夫君呢,他不喜欢来这里看书?”

  “前几年,他们都搬出去住了。”

  刘秀心中有些奇怪,他本来想问:“那你何为不与他们同去?”但想了想,终究不好意思问出口。他心中估摸着,这其中肯定有着说不尽的心酸往事。

  他一时有些感慨,情不自禁地道:“有这么好的地方住着,却还要搬到哪里去?若是我有这么大的一座庄园,不知道有多高兴。”

  她瞧着刘秀天真的表情,嘴角也溢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刘秀又道:“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略显冷清了些,怎么你自己娘家的人,也不来看望你么?”

  “近年来,父亲与我夫君家的关系越发尴尬,双方不怎么来往了,他老人家是不会来这里的。平日里,也只有我娘偶尔会来一次。”

  刘秀见了她脸上的深深忧伤,不由生起一股怜悯之情:“她虽然出生富贵人家,却也并不快乐,想我自己虽然日子清苦,但也过得充实,她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想到自己的亲人,他心中又独添一丝乡愁,勾起了一幕幕的回忆。

  那女子见刘秀在那怔怔的发呆,轻声问道:“公子是否也想起了远方的亲人?”

  刘秀赧然一笑,点了点头,他心道:“这姑娘好精明的心思。”

  “公子的那一首琴曲,可是专为一位美丽的姑娘所谱?”

  刘秀略感诧异,木讷地点了点头,他不料对方会有此一问。

  那女子幽幽一叹,道:“那位姑娘真幸福。从你那日的琴声中,我感觉到了你心中的深深思念,和那种挥之不去的情意。”

  刘秀脸上一红:“你误会了,我与那位姑娘只是数面之缘,我们并无什么交情,我们甚至都没有正式地说过一句话……”

  这回轮到那女子有些诧异,看刘秀说得真诚,并不像说谎的样子。

  她忽地笑道:“你刚才的眼神中,藏着一个深深思念着的人。”

  刘秀心中有些惊慌,呆笑道:“有吗?姑娘真会说笑,眼神中哪能藏人?我刚才是与你聊着聊着,便想起了他乡的亲人。”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敢确定,刚才究竟有没有想起阴家的那位姑娘。

  那女子一副淡淡的表情,手中的茶盏却晃了晃:“敢问公子是哪里人氏?”

  刘秀略一沉吟,道:“在下南阳郡人。”

  “哦?听说那里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可惜我从来没有去过。之前我还不信,今日见了公子,这才释然。”

  刘秀淡然一笑,正要措辞谦让,只听那女子又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日后若是路过太学府,好去拜访。”

  不知为何,刘秀似乎对她毫无敌意,甚至心中也有一个念想,希望可以时常见到这位温婉而高雅的姑娘,他想也没想便道:“不敢,在下姓刘名秀,叫我文叔就行了。”

  那女子失声惊呼:“原来……太学府真的有个刘……”

  她的话堵了半天,后面那个“秀”字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刘秀笑道:“我知道,当今国师公也用这个名。每次说起自己的姓名,都会惹来周围之人的侧目,所以我向来不透露自己姓名的,既然姑娘问起,唯有如实相告。”

  那女子拍了拍胸口,气息未稳地道:“这么巧,我也姓刘。南阳的刘氏可真不少,不知公子是哪一宗族的?”

  “前朝舂陵侯一族。”

  那女子娇躯一震:“说起来,你我还是同宗的人。”

  “姑娘是哪一脉?”

  “高祖的兄弟那一脉。”

  自王莽登基以来,对刘氏宗族的打压就从未断过,在如今的京城,能遇到一位前朝的宗室子弟,当真不大容易。

  刘秀不由心中一热:“若是姑娘不嫌弃在下贫寒,那我就叫你一声姐姐了。”

  那女子甜甜一笑:“怎么会呢?那我就叫你文叔罢。”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嬉笑声。

  那女子和刘秀二人都是一惊,前者朝外喝问道:“什么人?”

  “嘻嘻,是我啊,小姐。我刚想敲门进来,便被你发现了。”是那婢女的声音。

  “进来罢。你这小妮子,什么时候学会在门外偷听了?”

  “冤枉啊,小姐,我哪有?”那婢女走了进来,给刘秀倒上一盏热茶之后便提着茶壶转身离去,“茶水有些凉了,我去泡一壶新的来。”

  那女子摇头道:“这小妮子,被我惯坏了,你不要见怪才是。”

  刘秀见她不再公子前公子后的叫唤自己,听那语气,还真把自己当成亲近之人了,他不由心中闪过一丝暖意,当下脱口道:“姐姐无需多虑。”

  那女子听得这一声“姐姐”,脸上登时如花绽放,指着那边的绿绮道:“不知文叔能否将那首曲子传我?听了曲中的绵绵情意,我竟有些难以自拔了。”

  刘秀道:“当然可以,咱们一起来罢,我来弹琴,你来谱曲。”

  她奇道:“你竟还没有谱曲?”

  刘秀浅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懒?”

  “不会,不会,我只是觉得很惊喜。能够听着你的琴音,帮你将曲谱出,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哈哈,能与姐姐合作,也是一种缘分,我要开始了。”

  “你稍等一下,待我将记谱的东西取来。”

  她突然像一个天真的孩子似的,活蹦乱跳地找起东西来,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刘秀眼光扫了一下,道:“笔墨都在那边书架上放着哩。”

  “啊,我的笔墨怎么跑这里来了,一定是那小妮子干的……”

  瞧着她那可人模样,刘秀不由会心一笑。

  她便挨着刘秀坐了下来,满面春风地道:“可以了。”

  刘秀一抹琴弦,清脆之音响起,有如泉水叮咚,声悠而悦耳。

  弹完一遍,琴曲已经谱好,二人便挤在一起仔细核对,闻着她身上的幽香,刘秀心中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温暖与甜蜜之间,夹杂着阵阵的酸痛。

  个别地方经过试音之后,又略微修改了一下,这才算完成。

  “大功告成。”她像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一般,欣然站起身来,仔细瞧了瞧记曲的绢帛,微笑已在脸上荡漾,“让我来试试。”

  刘秀赶忙收拾起复杂的心情,给她腾出地方。

  她便照着刚谱好的曲子,弹奏起来,有个别不对的地方,刘秀便亲手演示,如此练了几遍,她竟已弹得十分纯熟了。

  刘秀欣然道:“姐姐在琴艺方面的天赋极高,大有要超越我这个原创的趋势啊。”

  “嗬嗬……你说话心不由衷……”

  “哎呀。”刘秀忽然心中一惊,想起一事,“糟了,我的一位同伴脚受了伤,还在半路等着我哩,我要赶紧回去了。”

  她本来心情极佳,这会一听刘秀即刻便要离去,心中抑郁起来。

  便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她正心烦意乱,喝斥道:“谁在敲门?”

  “小姐,是奴婢。”说话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她的语气缓和了些,道:“我不饿,你拿回去罢。”

  “小姐,你总不吃饭怎么行呢?下次老夫人过来,定要责骂奴婢照顾不周了。”

  她只觉心中一阵烦恶:“我说了不饿,还不快走。”

  那边传来一声叹息,脚步声慢慢远去了。

  “等会,将屋里的饭菜也带走,拿去倒了罢。”

  随着一声叹息,脚步声由远及近,传了回来。

  目送着那个苍老的背影提着两只饭笼出了内屋,刘秀突然一声喝止:“且慢。”

  她朝这边投来一个诧异的眼神,刘秀尴尬一笑:“倒了多可惜,姐姐可能不知,天下连年饥荒,有多少百姓食不果腹饿死路边?如此暴殄天物,太过不该了。”

  “可是我真的没有胃口。”

  “不如……不如我陪你吃罢。”

  她闻言大喜,道:“好啊,好啊,听起来很有意思。”

  这时,那名家人打扮的老汉已将一只饭笼提了回来,她忙命对方将饭菜摆上。

  那人瞧了刘秀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的神色,将饭菜摆好,便转身去了:“奴婢一会再来取餐具。”

  案上竟摆了六七道菜色,闻着那一阵肉香味,刘秀狂咽了几下口水。

  她笑道:“坐罢,不用客气。”

  她见刘秀似乎有一丝忧郁,一想便知道了缘由,当下道:“你放心,伺候我日常起居的都是我娘家那边过来的人,不会有人在外面多嘴的。”

  刘秀这才释然,道:“主人家先请。”

  “瞧你,还这么多讲究。”她夹起一块细肉,放在口中慢嚼了起来。

  刘秀微微一笑,撩起袖子正要下手,一时却僵住了。

  “哎呀……糟糕,筷子只有一双。”她眉头一锁,旋即笑靥如花,“不如……咱们就同用这一双筷子罢,你用另一头。”

  刘秀咧嘴一笑,爽快地接过筷子,夹了一大块肉放进口中,那味道实在美极了。

  二人你来我往地吃了一阵,已不再拘束,都开心得如孩童一般。

  “好了,从现在开始,我没叫你,你就不许停。”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

  说实在的,刚才虽然吃得开心,但略嫌不过瘾,刘秀闻得此言,当下伏案大嚼,什么为客的风度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这一来是想在她面前展示一下吃饭的乐趣,二来嘛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打心底对她言听计从,半点都不想拂逆她的意思。

  正吃得十分过瘾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抬头一看,见她一双清澄大眼,正盯着自己观看,嘴角洋溢着天真的笑意。

  他干咳一声:“在下的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些?”

  “没有,没有。我第一次见到,原来一个人吃饭可以吃得这么香的。”

  刘秀傻笑一下:“还有很多菜,你也吃啊。”

  “我已经够了,刚才所吃的饭菜啊,已经抵得上两天加起来的量了。”

  刘秀打了一个饱嗝,一时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罢。”

  他沉吟片刻,终于鼓起了勇气:“剩下的饭菜,我能否带些走?”

  她忽地噗嗤一笑:“你还没吃饱?带走干嘛,在这里吃不也一样嘛。”

  “是这样的,我那位同伴,半路把脚给崴了,这会还饿着肚子在路边等我哩……”

  “啊……是这样啊,你将饭笼提走罢。”

  刘秀脸上一红:“不用了,这多难为情,我用纸给他包几块肉就行。”

  她忽然站起身来:“你等等。”

  过了片刻,她从角落里找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走过来道:“放这里罢。”

  随着她一双素手将盖子掀开,露出了各式的精美糕点,里面的东西基本还没动过。

  他忙推辞道:“不,不,不。我不能再多拿你东西。”

  “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你陪我聊了这许久,人家不知道多么开心,这可是钱都买不来的,真的谢谢你了。如果你这么见外,不收下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好罢,那就多谢姐姐了。”

  她这才展颜一笑,又亲自将两大块肉夹到了糕点盒中。

  刘秀再次道谢一声,急匆匆地转身离去。

  她一路送了出去,眼中满是不舍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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