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秉德没有说话,贪婪的盯着桌面的两坛酒。
任平生笑了一下,解释道:“另外一坛让你看看而已,明天你也不用出去,我这有酒。”
看任平生手按着酒坛,孟秉德不耐烦地道:“滚开,老子今天就要喝两坛。”
“我说了一坛,就是一坛。”任平生毫不退让。
孟秉德几乎趴在桌面,双手环抱酒坛,“这是老子的家,屋子里藏的酒都是我的,我喜欢喝多少就喝多少!”
酒鬼或许与赌鬼是同路人,借赌资的时候可以跪下磕头,见了别人存钱的老窝只怕会立刻暴起杀人夺财。
任平生看着孟秉德的眼睛,嘴角微微翘起,轻声道:“是吗?”
“滚开……”酒瘾发作又有酒水在前却无法喝到,本就忍着猫爪尾撩般的痛苦和瘙痒,憋着满肚子的邪火,孟秉德心情十分糟糕。
任平生挑衅似的笑着,右手手腕翻转之下其中一个酒坛被手背推离桌面,“咣当”一声摔在地面,酒坛破碎里面装着的酒水洒了一地,一股子酒香升腾起来。
“你……”孟秉德瞪着眼睛,恨不得趴到地上喝那些尚未浸入地面的酒水,更恨不得把眼前这个碍事少年砸到地底。
对待饥饿的人最残忍的事就是抢走他历经千辛得到的食物,并在他的面前销毁。对他相思的人最残忍事就是把他的想念当做一种无聊。对待孟秉德这种已经放弃一切的酒鬼,就是让他看到甚至闻到,而喝不到一滴酒。
“明天的酒??已经没了。”任平生按着仅剩的酒坛道。
孟秉德像是一头即将要发疯的野兽,一双圆瞪的眼睛因气愤恼怒充血成红色。
任平生不气不恼,孟秉德现在的状态才是他想要的,这个男人放弃了一切,是生是死又或周遭一切全然不在乎,若真是如此任平生根本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现在他除了在意酒之外,至少还会因为他人的戏耍而愤怒,他还有一丝心气和尊严。
孟秉德确实愤怒,歇斯里地的愤怒,用足了力气要抢被任平生按着的酒坛。明明这个少年并不高大也不强壮,他只是一只手轻飘飘的按住酒坛,无论年岁还是身材都强上少年许多的孟秉德就是抢不到酒坛。
“啊……”孟秉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愤怒又急切,他腾出一只右手攥紧了拳头,猛地向少年胸膛捶去。
任平生依然单手按住坛子,不曾移动分毫,对孟秉德轰来的一拳视而不见。
院子中还有孟一柱一直守在一旁,他担心父亲万一发疯伤到任大哥,因为任平生只不过比自己大了三岁,而且身体看着也不怎么壮,自己可是领教过父亲发狂时候的拳脚,那真是疾风骤雨毫无躲避招架之力。
方才看到父亲手拿石头就一直紧张万分,不过看着任大哥居然能够镇住父亲才稍稍放下心。
他平日也发疯,那时可没有现在这么恐怖,不过任大哥示意让自己不要插手,一时间孟一柱杵在原地焦急万分,不知如何是好。
任平生没有躲闪,孟一柱也不知该不该上前阻拦。结果这一拳毫无意外的打在任平生胸口,孟一柱悔恨跺脚,暗恨自己应该冲过去拖住父亲,他知道这发了疯的一拳是有多重。
可下一瞬不仅孟一柱呆住,发出拳头的孟秉德也呆立不动。
这势大力沉的一拳打在少年胸口,这个黑瘦的少年郎居然连晃都没晃一下,反倒是出手打人的孟秉德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右拳疼的呲牙。
任平生用指尖轻轻敲击着酒坛子,斜视坐在地上的孟秉德:“还要再试试吗?”
孟秉德抱着手腕,常年空洞迷离的眼神闪过惊讶和疑惑,但并没有说话,也没有从地上爬起来。
孟秉德是感受最深,那一拳明明是捶在少年的胸膛,可这血肉之躯就像砖墙一般坚硬,一拳之下手腕几乎就要脱臼。
“这坛子酒是你今天和明天的份了,既然你不说话,我就当做默认了。”任平生向前推推酒坛,不再说话转身向堂屋走去。
没了任平生按住酒坛,坐在地上的孟秉德一骨碌爬了起来,一把丢掉孟一柱递过来的陶碗,拍开泥封对着坛檐大口大口犹如牛饮。
孟一柱无奈的摇摇头,跟着任平生一同走向堂屋,反正不用多大一会父亲就会醉倒,到时直接抬到东屋也就行了。
在堂屋门口孟一弦方才孟秉德一拳吓尚未回神,又被任平生受了一拳纹丝不动惊的张口无言,缓了一会才稍稍平复,满脸疑惑的再一次向唐圆确认:“唐圆,任大哥真的不是土匪?”
唐圆俏皮一笑,挤眉弄眼道:“刚才我骗你呢,任平生他就是土匪,还是个大土匪,说不定一会就把你抢回山上当小老婆!”
孟一弦呐呐自语:“为啥是小老婆?”
不过此时任平生和孟一柱已经进门,唐圆也就坏笑着不说话了,孟一弦有些害羞的低头不敢看那个“土匪”少年。
等进了门,孟一柱迫不及待的问道:“任大哥,你好厉害,那一拳你连动都没动,练的什么功夫啊?”
孟一柱仰着头,一脸好奇崇拜,孟一弦低头看着脚尖双手揉搓衣角不时偷偷看一眼少年,好奇这个年岁不大的人咋这么厉害。
任平生进了门,等确认院中的孟秉德看不到自己,猛的一下像泄气的皮球,嘶嘶吸着凉气揉着胸膛压低了声音呻-吟道:“可疼死我了,一柱,孟大叔以前是不是练过啊?”
“额……”堂屋内三人一头黑线。
孟一柱不好意思的揉着后脑勺说道:“听说父亲以前在外游历求学的时候曾经跟人学过功夫,他的剑法好像还挺不错的,任大哥你没事吧?”
唐圆扶着任平生坐下,孟一弦也不管他究竟是不是土匪,连忙倒了一碗清水捧着让任平生喝了,任平生接过了水碗,她又悄悄退到一边,低头揉搓着衣角。
任平生喝了半碗水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原本已经是武修已经进了门的修士,这一拳可以很轻松的接下,不过身上的伤尚未痊愈,才会稍稍有些疼痛,但也只是有些意外而已,并不会受伤。
“任大哥,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孟一柱道。
任平生喝了口水,走到门口看着院中那个已经快要醉倒的男人说道:“让他喝,喝到他想谈为止。”
孟一柱兄妹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多是疑惑,父亲酗酒多年可从来没有想要谈谈的想法,可兄妹二人信任任平生,相信他的计划不知如此,等着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孟大叔可能要受点苦了,你们忍得住吗?”任平生问道。
孟一弦抓着哥哥的手臂,似乎鼓足了勇气抬头看着任平生,微微点头,点头的幅度不大但却坚定。
孟一柱握紧了拳头,郑重的道:“忍不住,也要忍,我不想父亲再这样荒废下去。”
唐圆也没有闲着,一溜小跑回到西屋,不一会抱着一团绳子跑出来递给任平生,俏皮的说道:“土匪哥哥,要用这个吗?”
任平生下意识的接过绳子,纳闷道:“什么‘土匪哥哥’?”
她都是叫自己的名字,啥时候给冠了个莫名其妙的名头。
唐圆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凑了上去说道:“保密,要想知道的话就问一弦去。”
看着唐圆滴溜溜乱转的眼珠,任平生笑着弹了一下唐圆脑门,一听就知道肯定是这个小姑娘使的坏,故意捉弄孟一弦呢,这个小丫头鬼机灵鬼机灵的,在雨桑镇时就能逼着整条街的孩子给她买小人书,还能有啥事做不出来的。
果然孟一弦听到唐圆故作神秘的话,立刻就想到了她刚才所说的“小老婆”的事情,满面通红整张小脸几乎埋到了胸口,藏在哥哥身后不敢再看那个“土匪哥哥”。
任平生瞪了唐圆一眼,干咳两声:“那个……那啥,我去外面看看。”
孟一柱也在纳闷,什么“土匪哥哥”,为啥自己妹子突然脸会很红,很烫,还有唐圆挤眉弄眼的是啥意思,孟一柱纳闷不解,也就只好挠着头跟着任平生向外走,边走边暗叹着:女孩儿的心思真是稀奇古怪,难弄明白。
孟秉德的酒量果然一般,酒坛子里还有半坛子酒的时候他已经爬在桌檐睡着了,他宿醉未醒,今日又没有进食,喝不完一坛酒也在意料之内。
任平生在孟秉德面前杵足许久,深深叹了口气,即可怜又恼恨这个男人。
恼恨这个男人就是一个懦夫,把妻子的死归咎于两个孩子,而他自己躲在阴暗的角落不敢露头。
可怜他是因他与自己有许多相同的地方,都是失去了致爱的人,从孟家兄妹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他很爱他的妻子,不然也不会把两个孩子叫做一弦,一柱,而他的妻子的闺字应该叫做:华年。
这个名字的出处任平生在书上读过,书上说: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任平生能够理解这种感觉有多难受,难受的生不如死。孟秉德用酒不停用酒灌倒自己,为的不就是让头脑没有一刻清醒的时间,不会清醒就不会痛苦。
可他似乎并没有想到,或者自动忽略了痛苦的结束,是需要付出清醒的代价。
孟一柱帮着任平生小心地把昏睡的孟秉德扶到东屋,至于剩下的那半坛子酒还被放在院子中的方桌上,坛子的封口没有被封上,任平生还制止了要盖上封口的孟一柱。
弄走了孟秉德,任平生四人才有时间吃饭,吃过饭后两个小姑娘手拉手的向外走去,孟一弦怀里还抱着那团花布,唐圆一刻也不会老实,路边那些随风摇曳的野草纷纷在他竹剑下遭殃,就像唐家婶婶说的一样,这个小妮子,就是个没长屁-股的猴子,半刻也不能消停。
按照孟一柱所说他父亲喝醉之后会睡上很久,至少在傍晚前不会醒来,闲来无事之下静极思动,想着要上山打些猎物改善一下伙食问题。
孟一柱一听打猎一双眼睛顿时放光,青春少年郎骨子里似乎就喜欢狩猎带来的这种刺-激。
“不行,不能去!”孟一柱兴奋过后,连连摇头。
“为什么不能去,孟大叔不是傍晚才会醒吗?”
孟一柱摇手道:“不……不是,山里有土匪山贼,不能进山。”
“一柱,这儿遭过山贼?”任平生放下手中的竹篓,这个地方位处深山,附近只有一座规模很小的镇子,怎么会有山贼土匪在这儿落脚。
孟一柱摇摇头,道:“没有,只是听说附近山上有山贼老窝,不过他们不在附近村镇抢劫,都是去大城镇,抢完之后再偷偷回来,这样那些官军才抓不住他们。”
任平生饶有兴趣的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伙山贼还挺聪明的。我们只在山脚打些小东西,不会进山太深,想来无妨。”
任平生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痊愈,而且听孟一柱描述的样子这伙山贼不像山中修士,再者只打算在山脚打猎又不深入,就算真有山贼他们的老巢肯定在深山不会让官军轻易发现的地方,运气应该不会差到第一次进山就遇到山贼。
孟一柱还是隐隐有些担心,可明显对打猎更感兴趣,再说有个好像比土匪还凶的任大哥在应该也不会出事。
孟一柱所在的村子平日里只靠着种田过活,没有打猎的习俗,也就没有打猎用的工具,不过这些东西难不倒常年在山中刨食吃的任平生。
再者说了,打猎原本就是利用手边十分有限的资源谋生的手段,没有工具武器不是什么问题,只需要带些细绳子,其他所需要的工具都可以在山林找到,这些并不是什么难事。
简单收拾了绳小和柴刀,任平生肩背竹篓出门,孟一柱在前带路直奔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