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离去

+A -A

  人世间最便宜和最昂贵,最容易得到和最不容易得到的永远是同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时间。

  不管世事沧桑,它永远是一个最无情的看客,毫无声息的观察着一切,又悄悄流走。

  无论如何不舍,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总会冒出头,就算专砍露头草的“砍草剑法”也斩不断。

  一行五人走出任平生家院子,卓先生走在最前唐家爷爷稍稍落后一步,后面是唐家婶婶,她一手拉着女孩,另外一只手坚持要拉着少年。

  少年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她的手在颤抖,女孩也察觉母亲心中悲切,抱着母亲手臂很是乖巧。

  任平生原本以为卓先生沿着长铗街向东,穿过那座刻着“天地”二字的牌楼,再走出镇子,然后一直顺着山路前行,没想到停在了长铗街榆树下的水井旁边,此时朝阳尚未完全升起,镇上有“朝不取水”规矩的缘故,水井边眼下空无一人。

  卓先生没有说话,示意少年和女孩二人站上井台,又从少年包裹中掏出那本周宵所赠送的条山水黄拳谱,撕下“浪波沄沄去,松柏在山冈”的那页纸张,重新把书本塞被包裹。

  少年纳闷,但骨子里相信大叔,他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道理。

  唐家爷爷捏着孙女的一双小手,反复叮咛要在外要听话,要保护好手腕上的金色铃铛,说着说着就微微哽咽,努力展颜一笑,喉结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唐家婶婶背对着女儿,死死咬住嘴唇,双目通红,只是看着少年,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发出一丝细不可闻的声音,是对少年所说:“平生,如果可能,请千万照顾好圆儿……你也要好好的,都好好的……”

  少年重重点头,眼神坚定。

  少年看着自家大叔,想咧嘴笑笑,让大叔放心,可一咧嘴却比哭还难看。

  卓先生揉揉少年头顶,温润浑厚的嗓音让人心安:“莫怕,日后总有相逢。”

  “时间无多,去吧。”卓先生示意二人一同跳入水井,不待眨眼迟缓,手出如电,双指在二人后背轻轻一指,两道白云符被分别贴在背后,又捏住写着“浪波沄沄去,松柏在山冈”的纸张默念两句,纸张被抛入水井,随即少年和女孩被一股微风托起,相拥看向井里沉去。

  少年和女孩最后看了眼前三人,卓先生依旧稳重如山,唐家爷爷努力笑着脸上满是沟壑,唐家婶婶却背对着,竭力控制着轻微抖动的肩膀。

  念去去,千里烟波,晨阳如新夏如旧;余花落,又起离歌,唯托鸿雁衔音书。

  诗文的作诗之人尚可托付鸿雁带回书信,少年的思乡之情却不知如何托寄。

  在少年和女孩消失在水井的一刻,水井中忽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吼叫,声音似牛高亢震天。

  吼叫的声音刚刚发出,井中莫名的亮起一阵白色的光,光芒刺眼射出井口直破云霄,吼叫声随即不甘地消失,似是被白光镇压不敢发出。

  天空中忽然发出一声怒吼:“卓文本,张钧,尔等二人竟敢纵人私逃,简直大逆不道。”

  这些话语唐家爷爷听在耳中只是雷鸣,并不知道话语内容,可也能猜的出并不是什么好事,但他早就做好身死道消的打算,眼下孙女安全离去,再无什么牵挂,自己的老兄弟不还在下面等着呢。

  卓先生面色淡然,不急不躁,甚至懒得抬起脖子看天,也没有抬头看人的习惯,只是随意般说道:“哦,你又有想法,下来谈谈?”

  天空之上顿时寂静片刻,似乎那人在平复滔天怒火。

  “放肆!”沉寂片刻之后,那人厉声喝道。不过他还是高高悬停在上空,不敢下降。如果敢下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人送走,整座镇子有阵法压制,除守墓人以外其他人难以发挥全部的战力,现在一个现任守墓人,一个儒家内定下任守墓人都在此处,下去不是找虐。

  “啰嗦!”卓先生回复一样简单。

  “卓文本,你如此行径不怕底下的真龙发怒吗?”

  卓先生嗤笑一声,道:“被豢养的龙,也配称作真龙?家禽而已。”

  唐家爷爷嘴巴无法合拢,这读书人有点猛啊,这样的猛人还需要照顾?还什么吃的不多,穿的也少,那小子还能活着简直是个奇迹。

  卓先生此话一出,整座雨桑镇大地猛然震颤,阵阵震耳的吼叫接连响起,似乎要撕开大地一般。

  就在此时,一阵风自长铗街中-央徒地而起,水井边榆树枝叶被风吹过一阵晃动,紧跟着热浪滚滚,无声无息之间纷杂的吼叫声音立时销声匿迹,重新恢复平静。

  天上之人面色难堪,却又不敢落在地面,隐匿在云层中消失不见。

  天上之人不敢落下,并不意味着一直不敢,他在等,等那个令人恐惧的老头离去,那时将要用整座雨桑镇的鲜血平慰今日之怒。

  卓先生青衫长袍行走在长铗街,强敌退却龙吼被镇依然不能令他开怀,就像那人所说一样,这个地方还能守多少时间。

  卓先生一步一步迈出,头颅一分一分抬起自语道:“一日不短万年不长,即有我在便有安康。”

  ------

  远在北方千里的龙汉王朝皇城,巍峨华丽的宫殿里,国师桑子默背负双手还眺窗外,问道:“出来了?你确定那少年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国师身后一名妖娆的高个子女人低首肃立:“是的,完全凡人,倒是那个女孩有点门道。”

  国师自语:“凡人?师第啊师第,你这是什么套路,如此代价只是送出来一个废物?师兄已经看不懂你了!”

  “非尘,查的出他们现在位置吗?”

  吕非尘立刻回道:“有遮敞之物,不好追。”

  国师没有感到一丝意外,自己师弟有多大的能力自然清楚,这些个小把戏,对他不过举手之力罢了:“非尘,你现在已经是礼部的尚书了,有些事你自己掌握着办,无需事事都要回禀,下去吧!”

  吕非尘躬身行礼,倒退着走到门口,而后快速离去,出了大门她脸上才恢复笑吟吟的常态,一步一摇步履有姿,身后还跟着一个廋小少年。

  吕非尘雀跃着说:“马行天,你哥哥可能要来皇城了,开不开心。”

  马行天挠挠头,咧嘴笑着说道:“师父,我没有哥哥诶!”

  吕非尘眼角撇见马行天挠头咧嘴的小动作,冷脸训道:“学啥不好,非要学那个穷小子,讨厌死个人。”

  马行天双手下垂呵呵傻笑,也不答话。

  ------

  任平生和女孩跳入水井的瞬间只觉眼前一片昏暗,双目看不到丝毫光亮,也没有坠入水中的感觉,等到醒来之后二人已经躺在一片枝叶繁茂的山林。

  少年最先醒来,猛地弹地而起,神情谨慎观察四周,看到女孩面色红润呼吸均匀,四周无异才稍稍放心。放松下来才注意到四周全是山里树木,各种没有见到的花草开的很艳。

  忽然少年一把从怀中摸出短剑,短剑出鞘反握手中,半跪在地面露紧张,转身盯着面前的一片草木。

  面前草木之中又一声枝叶晃动的声音,沙沙作响。

  “谁!”少年沉声问道,初出雨桑镇又是山野之间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女孩听到声音悠悠苏醒,大大的眼睛满是迷茫,分不清身处何处,任平生抬起胳膊把唐圆护在身后,示意她不要走动。

  少年再次问道:“谁!”

  又是一阵草木晃动的沙沙声,随即传来“哞”的一声。

  少年手握短剑一脸愕然,面前草木丛中慢悠悠钻出来一头口中咀嚼着食物,头颅高昂的……牛。

  只是这头牛看着还是头幼崽,个头不高才到少年肩膀,头上两个弯弯的小角尚未成熟,皮毛颜色很是特别,不是常见的黄色或是黑色,而是有些淡淡的青色。

  看到只是一头觅食的小牛,任平生这才收回短剑,这头牛是出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活物,颜色又比较特殊便多看几眼,越看越是觉得有意思,这头小牛似乎并不怕人,头颅高昂像是透着一丝高傲,也不知道它的高傲是从哪里出来的。

  少年一时兴起,斜眼看着小牛,对唐圆道:“正愁没带吃的,要不今天吃牛肉吧?”

  都说牛通人性,能不能听懂没人知道,可少年不怀好意的眼神它似乎可以品出一些,小牛挺着脖子鼻孔扑哧扑哧喷着热气,一双眼睛瞪的溜圆毫不示弱。

  少年挺直了脖子,双目眨也不眨更加不能示弱,咋地,这出门第一炮还能被一个牛犊子给灭了,特别是这头牛咋看咋隔应人。

  唐圆看得有趣,一下离乡之愁淡了许多,笑着拉拉少年衣服袖,让他能不能别和一头牛耍牛脾气。

  少年见女孩笑得弯弯的眼睛,才摆摆手:“今天小爷暂且放你一马,不对,放你……一牛。”

  小牛鼻孔吭哧吭哧喷气,头仰的更高。

  眼下平安无事,女孩心情也轻松不少,少年便开始收拾带出来的东西,不敢遗露半分。

  小包裹里除了一套粗布衣服外还有那本“条山水黄拳谱”,只是大叔说现在不能练,还要等三十六步再成熟一些才行,还有一块洁白温润的玉牌以前见过,这是大叔经常佩戴的,少年抚着玉牌,有些想大叔了。包裹里还有一枚拇指粗细的小印,通体木质纹理,底座刻有“式气光明”,是少年父亲遗物。

  还有三袋子四十五枚的“泉府元神钱”让大叔存着,自己带着也没啥用,放在家里让大叔每到上坟的日子在少年父母坟前供奉两枚,也不知道不是自己供奉的管不管用。

  除此之外看到剩下的东西让少年咧嘴直笑,包裹底部的衣服下面一大把白花花的银子。银子唉,还是整锭的,少年拿在手掌不舍撒开,这种宝贝可是第一次亲手摸到咧。

  唐圆家是富庶的,银子对她来说就是可以买小人书和好吃的,好像也没有其他用途了。

  “哎,任平生,你别流口水好不!”

  少年急忙抹抹嘴巴,有用衣袖小心翼翼仔仔细细的擦拭银锭,吞着口水:“原来大叔这么有钱,嘿嘿……”

  女孩手捂脸庞,像个小大人唉声叹气,没脸见人的感觉。小牛圆溜溜的眼珠跟着撇了一眼少年,接着掉头吃草,屁-股对着少年,尾巴一甩一甩,似乎想抽人。

  女孩也在翻着自己的小包裹,可一直避着不让少年看见,最后发现根本不用避,少年眼睛放光直看着银锭,没空看其他。

  少年看得开心,女孩催促了几次才听到,在一阵调侃声中小心再小心的收回银锭,眼下要做的事情有许多,反正银锭又不会自个长腿跑掉,可以留到以后慢慢看。

  任平生盘算着这次外出的事,要送唐圆去皇城投亲,要去钜城找段安歌交付铁器铺子老板段炎托带的铁牌,还想去一趟黑城,去看看那个少女剑仙。

  可这三处地方在哪儿一无所知,路该咋走更是一无所知,只有一条有用的线索,向东。可东边那么大,又该咋走?想想脑壳都疼。

  不过,路总是要一步一步的走,只要不停总能到达不是。

  少年背着两个包裹,里面装着二人所有家当,任平生总觉得背着这包裹不咋得劲,远远不如平日里在雨桑镇背着的竹篓顺手。

  路过一片竹林时,少年打算在此处歇息,想想办法吃上一顿,再顺便做一个小竹篓。

  少年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有银子没处花的苦恼,这儿显然是野外深山,走了一路也没有看见人家,更别说城镇小村。

  二人出来的时候随身携带东西十分有限,带了衣裳和银子,却唯独没有干粮。女孩年龄小,饿的也快,小肚子早就咕噜咕噜乱叫。

  不过,常年在泥里刨食的少年自有法子对付眼下场景,就算猎不到活物,在大山里找些吃的并不困难。

  任平生没敢留下唐圆一人去找吃食,宁愿走到慢一些累一些也要带着女孩,两个年龄不大的人第一次迈出镇子踏足外界,对外界的所知犹若白纸,不得不一再小心。

  夏季的深山老林并不缺乏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野果可以生吃,竹笋带着外皮用火烤过另有一番滋味,有些奇怪的是走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一个活物。

  唐圆也试着要拔竹笋,每次都被摔成屁墩,索性和竹笋较上了紧,少年摘了一兜子果子她不吃,就恶狠狠盯着在火焰里炙烤的竹笋,雪白牙齿咯咯做响,迫不及待的要报仇雪恨。

  任平生一门心思看火,唐圆注意力都在竹笋上,旁边放着的果子备受冷落,忽然一阵“喀嚓喀嚓”咀嚼声吓人一跳,转头看去那头牛犊子不知道啥时候也跟了过来,一口一个又或一口两个,叼着地上果子大快朵颐。

  少年直搓牙花子,悠悠道:“唐圆,要不咱烤牛肉吃吧?”

  唐圆惦记着要报复竹笋,头也未转:“不要,咱就吃竹笋,狠狠的吃!”

  牛犊子干脆卧在地上,伸着脖子用舌头卷起果子,喀嚓一个,喀嚓一个好不痛快,理也未理少年。

  少年挖了不少竹笋,足够二人吃饱,对那头牛犊子索性也就不在搭理,反正搭理也没有用,它不搭理人啊。

  一兜子果子不消片刻全下牛肚,竹笋也差不多可以吃了,牛犊子倒也不客气,趁着女孩不注意一口抢过手里刚烤好的笋子,猛地一顿嚼。

  才嚼几下,牛犊伸着蹦着不停往外吐尚未嚼烂的笋子,似乎被烫着了。

  少年肩膀抖动,憋着没有笑出声。

  牛犊子伸着舌头,猛地一阵摇晃脑袋,正好少年的脸庞被它看在眼中,牛脾气一下子上来,调转身体后蹄子对准了少年一阵刨土,场面乱的无法控制。

  一阵闹哄哄的午饭总算吞到肚里,少年就近砍了三五颗竹子,再劈成细条,趁着火堆烘烤竹条制作竹篓,再找了两根柔软些的藤蔓撕掉表皮,用火堆的死火慢慢烘烤,当成背绳。

  女孩看的认真仔细,少年做这些手工活的时候总是这样心无旁骛,专注的可爱,牛犊子也消停了一阵,趴在女孩脚边向一块青色的石头,不是呼噜两声表示它是活的。

  做完了一切,少年把两个包裹塞进竹篓,那枚玉牌被少年挂在脖上,玉牌娇贵怕被银子碰坏了,少年干脆把大块的银子也从怀里掏出来,塞进竹篓。背着熟悉的竹篓感觉轻松了许多,站起来的时候两人不自觉同时向来的方向看去,那是家的方向。

  女孩坚持自己挎着竹剑,不让少年塞进竹篓,她一手按住剑柄,剑柄上两个金色的小铃铛不是摇晃两下,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太阳逐渐向西方赶路,越走越低,越走越远。

  任平生不由自主有点紧张,日头向西,接下来就是夜幕降临,虽然大叔说过外面的大山不同于雨桑镇,但少年还是微微心悸,女孩亦然,二人都在雨桑镇大山黑夜穿行过的人,只有经历才知敬畏。

推荐阅读:我的手机连三界林海小说我的手机连三界林海修真世界我的极品女友醉仙葫叶秋思欧阳雪曾柔万道成神夜殇清姬都市之无敌仙尊林海柳曦月逍遥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