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一路冒着刀光剑影左冲右突,他没有什么兵器,便扯下古琴一路砸将过去,也无暇顾及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反正挡住去路的便一律当作坏人。
他终于冲了出来,但身上已多处负伤,体力过度耗损之后脚下一阵虚浮。他找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将阴丽华放下,自己便即躺了个仰面朝天,呼呼喘着大气。
忽然间,人群中有一人朝着这边疾奔而来。阴丽华正四处张望寻找熟人,她瞧见了那道身影之后面容一喜,使劲挥着手喊道:“孟叔叔,我在这里。”
刘秀爬了起来,他仔细一瞧,心道这不正是在古庙后院见到的那名中年儒士?
儒士也已认出了刘秀,当下抱拳一礼,微笑道:“怎么是你?哦……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今日多亏了公子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尽,定要重谢。”
刘秀心道:“要你的酬谢又有何用?天下万物都及不上她的一个微笑。”
那儒士见刘秀怔怔地在那里发呆,当下叫了声:“公子。”
刘秀猛然惊醒,他依依不舍地瞧了阴丽华一眼,心道:“既然你的亲人来了,我便该走了,咱们缘尽于此,后会无期,希望你再也不要在我眼中出现。”
他向那儒士抱拳道:“不敢,济困扶危都是我辈应做之事,这个‘谢’字实在多余,在下还有点事,这便告辞了。”遂把心一横,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儒士颇感诧异,瞧着刘秀的背影,自语道:“好一位孤傲不群的年轻人。”阴丽华蓦地举起素手,似乎想张口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二人心中各有所想,沉默了好一会。阴丽华黯然低头,轻叹了一声,瞥眼间瞧见了地上的破琴,她心中一动,轻轻道:“孟叔叔,他的琴忘记带走了。”
那儒士道:“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了,随它去罢。”
“修一修没准还能用,他日得空好还给人家。”
“你怎么还人家?问清楚人家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了吗?”
她闻言一阵愕然,一脸苍白地望着远处,再也说不出话来。
明月宫仅剩的二十余人正拼死力战,一步步往西边山坡靠近。
战况激烈异常,几乎每踏出一步,都有人流出鲜血,大家心中再明白不过,向前冲杀是唯一的生路,在这种情况下,武功再强的好手都只能自保,根本无暇他顾。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冲在最前面的人终于到了山脚,纷纷往树林里钻去。
进得树林,这些人个个如灵猴一般在繁茂的枝叶间来回跳跃,可谓神出鬼没,追进去的敌人登时折损不少,只好退了出去,守在一旁,再不敢入林。
狄老三命令大鹏卫队的人上了树梢,警戒四周,以防止敌人突袭。
钟铁衣四目一顾,却不见青儿,一时神色大变。
狄老二指着十余丈之外道:“钟兄莫急,姑娘在那,我二人去接应一下。”
钟铁衣含泪道:“多谢狄兄!”
狄老二放声大笑,拍着他肩膀道:“你我兄弟一场,都到了这个份上,还客气个啥?便是战死此地,那也好事成双,到了阎罗殿上,咱照样谈笑风生。”
钟铁衣长笑一声,一时豪气大盛,凛然道:“便当如此。”
狄老二朝众人道:“大家守住此处,不可妄动。”当下一声长啸,往外冲去。
钟铁衣纵身一跃,大笑追出。
青儿这一路不但被众多好手围截,还要缠住青衣人,处境最为凶险,她激战至今,身上已被刀剑划破数处,眼看已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青儿吃亏在无一丝喘息之机,只要稍有空隙,其他好手便会偷袭。好在青衣人也被狄老四伤了一下,武功不及先前那般厉害,算是与青儿打了个平分秋色。
她心中琢磨道:“如此下去,决计无法脱身,得想个办法击退青衣人才行。”她瞥眼间瞧见了自己左腰处的一道剑伤,心中生出一计。
她左手突然呆滞了一下,装出一副在剑伤扯动之下,动作有些僵硬的样子。青衣人是个老江湖,自然不会轻易上当,发现了这个情况之后却无动于衷。
青儿心道:“看来不下点血本,是骗不了这个老狐狸。”
这时,一名教众正好一刀往她左侧劈来,她便“艰难”地往后翻腾躲闪,却并不用左手格挡,凶险万分地避过这一刀后,还故意让肩头贴着刀锋而过,擦破一道口子。
青衣人这下信了,怪笑一声欺身而上,右掌斜斜劈出,左掌往她肩头按去。
青儿左肩蓦地一沉,手掌从下穿出,戳在他腋下“极泉穴”。青衣人闷哼一声,身体疾退,青儿如影跟上,左手丝绢击他头脸,右手蓄势一掌往他胸前拍去。
青衣人见避无可避,无奈之下与她对了一掌。青儿登觉掌中传来一股灼热之气,经脉中一阵酸麻,当下喷出一口鲜血,往后滑退。青衣人嘴角渗出血迹,怒吼了一声,腾空而去,他似乎极爱惜自己的性命,被青儿重伤之后,便立刻溜走,觅地疗伤去了。
二人以两败俱伤的结局收场。青儿吃亏在不懂得化解酸麻之劲,被灼热的真气攻入内腑才得以运气抵抗,这是她所始料未及的。青衣人则吃亏在失算在前,仓促迎敌。
其他教众见青儿受伤,立刻来捡便宜。青儿正气血翻腾,虽勉强躲过几把兵刃,后背却被人击中一掌,往前跌去。
那几人正要行凶,狄老二手中长剑猛然掷出,杀了一人。钟铁衣双目血红,如发疯的猛兽一般嘶吼了一声,双拳隔空扫出,强劲的罡风震得敌人站立不稳,他一把抱起地上的青儿,倒飞而去。狄老二已把长剑抽回,刷刷几剑逼退敌人,亦抽身而去。
教众们本来是想捡个便宜,却不料钟、狄二人突然杀至,眼见青衣人遁走,己方优势已去,便叫骂着在后面追赶,脚下却不那么拼命了。
青儿勉强抬起头,目光离散:“钟大哥,我就要死了吗?”钟铁衣眼中含泪,语音哽咽地道:“不会的,不会的,有钟大哥在哩。”
青儿道:“钟大哥,我有句话一直想对你说,却不知怎么开口,今日再不说怕是没有机会了。”钟铁衣静静地听着。她接着道:“你对青儿的情意,其实青儿都清楚,你把自己的感情埋藏得很深,可能其他人都不知道,但是青儿感觉到了。”
刀光剑影中,钟铁衣的眼泪正簌簌而下,他忽然又喜又悲地大哭起来。
在前开道的狄老二正自苦战,却也听到了二人的谈话,这一番临死前的告白,听得他这个局外人亦感心痛,将满腔悲愤全发泄到了敌人身上。
青儿睁了睁疲惫的双眼,似乎随时都会睡去:“青儿知道钟大哥你是个好人,时刻都为青儿着想,但一直以来,在青儿心中,你更像她的亲哥哥。是青儿没有福分,你能原谅青儿吗?等青儿死了以后,你不要难过,赶紧找位善良的姑娘……”
钟铁衣抽噎道:“别说这些了,好好休息,会好起来的,咱们一起回明月宫。钟大哥知道你喜欢那位刘公子,等你回去养好伤,钟大哥便陪你出来找他,好不好?”
青儿露出一丝微笑:“大哥,你对我真好。可是……我感觉自己不行了。”钟铁衣大哭一声:“大祭司一定有办法救你的,你要坚持住……”
此时,各处的敌人已陆续赶到山坡下,正按着阵型排开,似乎进攻树林在即。
狄老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提着剑便闯了过去,令他意外的是,敌人竟主动让出一条道来,将他和钟铁衣放了过去,正自诧异之时,山坡上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
山坡下的敌人听得动静,便即冲了过来,往树林内杀去。
原来,预先埋伏在这边山坡上的敌人,早已与山坡下的同伴取得联系,他们是要等狄老二和钟铁衣回来再动手,好一网打尽。
除去负责接应的夜光卫队,明月宫这次一共出动了大约六七十人参与夺珠,但到得此刻,就只剩下林中的二十来人,且都已不同程度地负伤。
敌人的计谋虽好,但他们似乎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低估了明月宫的人在树林中的作战能力。若说这树林是海,明月宫的人便是蛟。
山上的敌人先是放了一阵乱箭,虽声势惊人,却没有任何收效,因为早在第一时间,负责警戒的大鹏卫队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并悄悄向同伴发出讯号。要不是大鹏卫队的箭矢所剩不多,不敢随便还击,正冲下山的敌人早已躺下一半。
可笑的是,他们见山下毫无动静,以为明月宫的人已伤得没有还手之力,遂有恃无恐地喊杀而出,生怕行动慢了,被山坡下的同伴抢了头功。
冲下来的敌人足有二十余人,与狄老四估计的一样,隐藏在各处的大鹏卫队不断打出手势,向狄老三报告着敌人的数量和方位。
钟铁衣将昏睡的青儿交给一名卫队头领,他依然与狄老二负责殿后,正自苦战中,远处又杀来两股人马,应该是守在东边山坡和谷口的敌人赶来增援了。
狄老二摸出一枚铁哨急促地吹了几下,旋即凛然道:“众人听令,不惜一切代价冲上山去。大鹏卫队射光所有箭矢,准备短兵相接,敌人更强大的后援就要到了。”
这时,山上的敌人刚好冲至狄老三的防守范围,他猛吹一声口哨,大鹏卫队便即现身枝头,弯弓搭箭,一时弦响如蜂。明月宫余人瞧准时机,趁乱杀出。
敌人也不是傻子,虽一涌而下,弓箭手却是放在后方暗处的,此时一阵乱射,对本已又伤又乏的明月宫众人造成了极大伤害。
狄老二刚退入树林便目睹了这一惨状,他长啸一声猛冲而上,快剑连闪刺倒两敌,陡然一个翻滚,往一侧疾窜,一片箭矢随之射至,却刚好让他躲过。
狄老三蓦地一声怪哨,从枝头跳下,往另一侧窜去,同样引出一片箭矢。
经这一下,敌人的弓箭手已完全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他们正想转移,却已迟了,狄老三刚才的哨声,正是总攻的讯号。
大鹏卫队的人再不躲躲藏藏,悉数纵跃开来,行如狡兔而箭射连环,随着惨呼声不断响起,山坡上滚下几名中箭之人,正是对方的弓箭手。
“想活命,跟我冲!”狄老二振臂一呼,领着大家往山上杀去。
将箭矢用光之后,大鹏卫队的人拔出腿上短刀,与敌人展开近身肉搏,另有两三名箭术精湛之人,拾起地上枯枝弹射,亦能出其不备地伤敌。
形势登时逆转过来,本来大肆进攻的敌人,变成了被动防守,他们眼看顶不住明月宫众人的拼命冲杀,不断往两侧退去,试图左右牵制对方,以拖延时间。
山顶突然传来一声怪哨,而后喊杀声起,却是负责接应的夜光卫队赶到了,苦战中的明月宫众人大喜,奋起余力前冲,越发勇猛。敌人本已胆寒,此刻又被前后夹击,登时乱成一团,片刻间便死伤过半,余者四下逃窜而去。
夜光卫队的统领是一名彪悍的年轻人,敌人退去之后他便迎了过来,见到大家这个惨状一时眼眶含泪,黯然道:“大统领,在下无能,没有接应好大家。”
钟铁衣叹道:“这事不怪夜光卫队的众位兄弟,是我们事先中了圈套。大家先离开这里再说,撤到深谷里去。”
夜光卫队的人便即散开,留在原地断后,大鹏卫队的人则就近捡起几个箭壶,随在众人身后往密林中撤去。过了片刻,夜光卫队的人开始步步为营地撤退。
刘宸和妘绮柔在林中停了下来,左右观察着地形,越靠近古庙,二人的心弦越发崩得紧了,他把地图展开看了看,道:“应该快到了,这个方向。”
翻过最后一道山坳,眼前豁然开朗,脚下是一个幽深的山谷。
望着那一片如诗如画般的茶林,妘绮柔道:“应该就是这里了。”刘宸点了点头,轻轻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往下边潜行而去。
二人藏身于一棵大树上,远远地已可瞧见古庙前的广场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物件,可谓一片狼藉,一些火莲教的人正在清理现场。
广场的一角,整齐地摆放着几排尸体,刘宸大概估摸了一下,足有百余具之多,从服饰上判断,半数都是火莲教弟子,其余的还不好辨别身份。
妘绮柔突然捂着口,呜呜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子……”
“那有你们的人吗?”
“他们……大半都在那了……”
刘宸拍拍她肩膀,安慰道:“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恶战,火莲教也没讨到好去。好像没有看到钟铁衣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被抓起来了,我们先去庙中查探一下。”
她点了点头,跃到地上,刘宸跟了下去,帮她擦干眼泪。
二人绕着古庙转了半圈,却没有发现可疑的线索,刘宸道:“看来钟铁衣他们没有被抓住,应该是突围走了,我们再到那边瞧瞧。”
他翻进一个小院子,四下瞧了瞧,却并无人影,屋内也听不到呼吸声。他转身打了一个响指,妘绮柔便即翻墙跳了进来。
“里面没人吗?”
“是啊,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我总觉得,整个古庙内,唯独这一座别院,有些与众不同,似乎透着怪异,但现在看来,这就是一座普通农院而已。”
她四下瞧了瞧,点头道:“还真是一座农院,连菜地和水井都有,不过……这古庙内怎会冒出一座农院呢?”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啊,难怪我觉得这一座别院有些怪异,原来它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既如此,这里的主人,绝对非同寻常。”刘宸精神一震,迈步走去。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进屋瞧瞧,光在外边站着,怎能解开谜团?”
“我突然有些害怕,既然这里的主人非同寻常,咱们还是别……”
“都到了这里,怎能半途而废?别怕,有我在哩。”
他趁机抓起对方柔荑,充起了英雄好汉,一双眸子拐了拐,竖起耳朵听了听,便似一只将要出山的灵兽,警惕而狡猾。
几扇房门都上了锁,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来已很久没人住过。
他忽然用手指了指,她顺着方向瞧去,奇道:“唯有这一扇门没上锁。”
“你再看,门上有人手碰触过的灰印,最近肯定有人来过。”
二人轻轻走了过去,他伸手一按,门开了一道缝,原来是虚掩着的。屋内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便推门而入,空气中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味。
她自语道:“这是一间姑娘家的闺房。”
靠墙处有一张不大的卧榻,却很精致,被褥也很华丽,他走近摸了摸,发现还有点余温,又凑近闻了闻,突然脸色一变:“那人刚来过这里。”
“什么人?”“就是我要追踪的那人。”
“你闻一闻就知道对方来过?你确信闻到的不是女人味?”
他失笑道:“那人中了我的追踪药粉,如果没有沐浴更衣,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留下特别的气味,弥久不散。我在院子里就闻到了这种气味,不过淡得很,还不敢断定,但这被褥上的气味很明显,绝对错不了,他应该在这里休息过好一阵子。”
“奇怪,那人来这里做什么?一个大男人还用脂粉?真是……”
“我什么时候说过,对方是个男人?”
“好哇,原来你追了几百里地,就是为了个女人。”
“唉,怎么这话到了你口中,就这么不中听哩。对方是男是女我不知道,也用不着我关心,这对事情本身有分别吗?没有!你纠结这干什么?跟中了邪似的……”
她脸上一红,嗫嚅道:“自从遇到你,可能真是中了邪了……”
“你说什么?”
“我……我是说,”她讪讪道,“可能这屋里邪气大,还是出去罢。”
“诶,既然你害怕,那我们走罢。我倒是觉得,这里的脂粉味应该是屋子的女主人留下的,可能那骷髅人只是胡乱闯了进来,就跟我们一样。”
“那倒也是,不过……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在古庙内修了这么一座农院?”
“古庙内的疑团实在太多了,我也很想弄清楚,但是没功夫啊,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钟铁衣他们再说,走罢,去其他地方找找线索。”
“对啊,我们是来找钟大哥他们的,赶紧走。”
二人旋即翻墙出了农院,绕道古庙的后山山脚。行了一阵,前方突然跳出两名年轻道士,一人喝道:“站住,干什么的?”刘宸是老江湖了,忙赔笑道:“我们是来烧香拜神的,但就在刚才……神庙前有好多人突然打了起来,我们逃得太急……”
那人道:“出谷的方向在那边,莫要乱闯了。”
刘宸贼眼一转,道:“两位道长,这边不能走吗,会不会有条近道呢?”
另一人不耐烦地道:“滚!这片山林是本庙的禁地,再敢罗嗦便让你好看。”
妘绮柔脸露愠色,似乎便要动手,刘宸连忙抓住她手腕,向那二人道:“既如此,那我们走了。打搅了两位道长清修,真是抱歉得很。”
刘宸便假装折了回去,绕开刚才的地方,继续前行。
妘绮柔甩开他手,不悦道:“为何阻止我?瞧那两人就不是什么善类,八成是火莲教的爪牙,何不让我杀了这两个恶徒,给族人们报仇。”
刘宸道:“杀这两只小猫小狗又有何用?不要节外生枝了,找钟铁衣他们要紧,他们随时都有危险。”她闻言心中一惊,急道:“是啊,是啊。我们赶紧走罢。”
二人又在林中行了一阵,她突然惊叫道:“这有他们留下的暗记。”
刘宸大喜,道:“他们果然逃出去了。”
“这边走。”妘绮柔十分激动,抢先而行,刘宸放心不下,赶忙追了过去。
寻着暗记急追了几里,妘绮柔脚下突然绊到一个东西,刘宸立刻察觉到了异状,当下揽住她的纤腰,便往边上跃去。随着一声异响,一排细长的尖木从前方草丛中弹起,往这边撞来,他倏地抬起一脚,踏在尖木之上,飘然转开。
刚避过尖木,落于地上,却又绊到一样东西,前方便即传来一阵叮当之声。妘绮柔尚惊魂未定,林中已奔出一人,口中喝道:“什么人?”
“木影骏,是我。”妘绮柔语带惊喜,“其他人呢?”
那人神色戒备地走了过来,定睛一瞧之后大喜,单膝跪了下去,颤声道:“宫主!你总算来了。”忽又神情悲伤,大声哭了起来。
刘宸见这么一个大男子汉,说哭就哭了,他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别难过了,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的。”妘绮柔扶起那人,“就你一个人在这?其他人……都还好罢?”
那人理了理思绪,哽咽道:“我带领夜光卫队负责外围警戒,其他人就在前面不远的山坡下,姑娘她……还有狄四爷……”说着又哭了起来。
刘宸听得一阵焦急,喝道:“前方带路,我去瞧瞧。”
那人瞪了刘宸一眼,心道对方既然是和宫主一起的,自然不算外人,又见宫主并不出言反对,当下老老实实地转身去了。
行出半里,但见一处杂草丛里,隐约有人,刘宸脚下加力,抢先疾奔。
猛然间,他只觉白光刺眼,登时难以视物,忽听得上空枝头晃动,一道寒气已当头而下。这正是明月宫夜光卫队的一大杀招,他们携有能反射强光的奇石。
刘宸年纪虽轻,闯荡江湖的经验却有好几年了,经历大小风浪无数,早已养成了一种处事不惊的习惯,对危险的预先感应力也胜于常人,但见他左掌遮光的刹那,右臂往上一抬,已将一把大刀捏在手里,当下送出一道真气,将对方连人带刀震了出去。
“住手。”妘绮柔恰已赶至。
偷袭的人抬头一瞧,惊喜地叫了声:“宫主。”
刘宸已奔出数丈,他睁开双目,见草丛里东倒西歪地坐了一片人,皆满身血渍。
狄老二听到风声,立刻一跃而起拔剑在手。刘宸忙道:“狄二兄,是我。”狄老二瞧清眼前二人,一时热泪盈眶,他紧紧抓住刘宸的手臂,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刘宸微笑道:“日前与狄兄匆匆一别,此刻相见却是恍如隔世。在下总算不负所托,将你们的宫主护送来了。”妘绮柔一出现,众人动容起身,口唤“宫主”。
狄老二示意大家禁声,拍着刘宸肩膀,欣然道:“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
刘宸两眼一翻,道:“你差点就看错人了,我已死了好几回。”
“哈哈……”狄老二捶了刘宸一拳,满是感激和钦佩之色,又瞧了妘绮柔一眼,喟然道,“宫主迟迟未至,属下便知事态严重,但苦于分身乏术,实在悔恨难当。”
妘绮柔眼圈一红,道:“不……你做得很好,你把这么多人都带出来了。”
这时,两名壮汉扶着一名“血淋林”的人走了过来,俯身请罪。
“三位统领都伤成了这样了吗?”妘绮柔扶起中间那人,瞧着他身上的血衣,语声有些哽咽,“你们无需自责,快快起身。”
“宫主不必难过,铁长风还能再战八百回合!”那“血人”挺直胸膛道。
妘绮柔欣慰地笑了笑,悠悠转过头去,轻拭着悄然滑落的泪水。
钟铁衣一直照看着昏迷的青儿,一个人在那里暗自伤神,他这会才缓过神来,快步走到妘绮柔跟前,低着头道:“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姑娘,请宫主责罚。”
妘绮柔摆手道:“大家都不用自责了,错不在你们。”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叫一声:“你说青儿?她怎么了?”钟铁衣神色黯然,悲伤的目光往那边瞧去。
妘绮柔奔了过去,将青儿轻轻扶起,抱在怀中,眼泪簌簌而下。
钟铁衣走了过来,道:“当时,我们身陷重围命悬一线,对方有一人非常厉害,我和狄二兄联手都不能占得上风。姑娘眼看局势危急,便动用了真气,用银针催发功力。说来惭愧,若不是姑娘缠住那人,我们今日怕是都要丧生古庙了。”
妘绮柔道:“怎会伤成这样?”钟铁衣低头不语。
狄老二道:“等大家冲出重围,我和钟兄便赶去接应姑娘,但却慢了一步,姑娘在最后关头与那人对了一掌,虽重伤了对方,自己也……”
钟铁衣道:“宫主,我要立刻带她回去,大祭司可能有救她的法子。”妘绮柔转身拭了拭泪,幽幽道:“她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那边狄老三突然大哭一声:“老四,老四……你醒醒……”
狄老二往自己兄弟身上瞧了一眼,无奈地闭上了双目,两行泪珠滚落脸颊。
刘宸道:“狄二兄,你家老四受伤了?”
狄老二点了点头:“老四为了救老三,被那人击中一掌,后又为了救我,中了那人的算计。他已昏迷多时,此刻怕是……怕是……”
刘宸忙奔了过去,抓起狄老四的手腕,先探他脉搏,再察他呼吸。
“虽微乎其微,却还有一丝气息在。伤在哪里?”
狄老三怔了怔,木讷地道:“后背和胸前。”刘宸扯开狄老四的衣襟,见他胸前有两个青红的掌印,殷红中透着青气,十分诡异。
刘宸喃喃道:“是‘青莲地火’真气所伤,难道真的是他?”狄老二道:“谁?”刘宸道:“火莲教中,练成‘青莲地火’真气的人,除了罗师煌便只有罗师烟了。”
狄老二道:“那人身穿一件青色的长袍,留一撮黑须。”妘绮柔惊道:“偷袭我的便是此人。”刘宸道:“应该错不了。唉,火莲教这次可是精英尽出啊。”
众人一时都不说话了,似乎藏着心事。
刘宸也不便细问其事,当下一言不发地继续查看狄老四的伤势。
狄老二忽道:“刘兄,我四弟他……还有救么?”
刘宸道:“看完才知道。”妘绮柔突然眼中放光,道:“你能治好我的掌伤,便也能治好狄老四,对不对?”
“唉,他的伤势严重得多,我根本没有把握……”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她忙解释道:“长话短说。我运功疗伤的时候来了敌人,以致前功尽弃,后来多亏了刘……兄帮我疗伤,他对火莲教的热毒真气有独到的办法。”
狄老二眼睛亮了起来,狄老三则扑通一声朝刘宸跪了下去,不停地磕头。刘宸忙将人扶起,面有为难之色:“你们先别急,待我把话说清楚。”
等大家都平静下来,他接着道:“其一,他体内的热毒实在太多,且已攻入脏腑,深入内里,要想清除谈何容易?其二,我若想帮他把热毒吸纳出来,须得先帮他把受损的经脉打通,但是……以他目前的伤势,弄不好两人都会没命。”
四下一片沉寂,各人都沉默不语,就连妘绮柔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是救人呢还是不救?刘宸低头走了几步,心中好生为难。他不敢望向狄家兄弟二人,甚至害怕见到那两双充满期盼和无助的眼神。
他蓦地一个念头升起:“如果我今日不放手一试,将会留下一个永远的遗憾,日后恐怕也无法面对这个事实,甚至会产生一个愧疚的心结,武学修为再难有寸进。”
他来回走了几步,心下又道:“本门的天道真人说过,这世间是由善来主导的,善者生也。正所谓‘上善若水’,我今日何不以善渡厄,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想到这里,忽地微笑道:“刚才可能是我多虑了,我又思索了一下,可能并没有我之前所说的那么凶险。我想尽我所能地试一下,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狄老二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生怕是自己听错了,问道:“你真的要试一试吗?”刘宸坚定地点了点头:“若是在下力不能及,还请狄兄不要责怪。”
狄老三已往刘宸拜了下去,颤声道:“公子若肯施救,便给了一丝希望,不管成败,狄家兄弟都永感大德。”顿了顿又道:“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请公子务必保重自己的性命,不要太过执着,这是我兄弟二人的一个恳求。”
刘宸扶起狄老三,心中也是一阵感动,慨然道:“二位放心,家师曾经说过,我的命硬的很,若遇险境必然天助我也!哈哈……一会我给他疗伤时可能会出现一些状况,大家不要情急,更不能在我自己撤功之前干扰我。”众人一齐点头。
他便盘腿坐下,双掌抵住狄老四后背,将真气输了过去。
过了片刻,他双手一阵幻动,似在结印,蓦地真气一激将狄老四缓缓托了起来。他不停地拨转狄老四的身子,双掌在他胸前、后背各处要穴迅速拍打。
如此进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终于将狄老四严重损伤的经脉打通了少许,当下纳气吐声双掌伸出,按往狄老四的后背不放。
既然经脉通了少许,他的真气便可以透到狄老四体内各处。他有了上次的经验,在找到热毒之后,便慢慢地将之吸纳到自己体内,依旧封存于“缺盆穴”。
与妘绮柔比起来,狄老四体内的热毒更深,更多,更乱,疗伤难度可想而知。
又坚持了约莫半个时辰,刘宸终于抵不住了,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他本来有伤在身,一直没有全愈,如此长时间地给狄老四疗伤,极为耗损元气。
众人见状大吃一惊,妘绮柔更是彷徨不知所措。但刘宸之前说过,在他自己撤功之前是绝对不能打扰他的,大家虽十分焦虑,却一个个只能在那里干着急。
刘宸朝大家微笑一下,算是给大家一个安慰,也给自己一个鼓励。
他额头已渗出豆大的汗珠,但他心里清楚,此刻绝对不能撤功,否则对方体内的热毒便会江水倒灌,其凶险程度不下于鬼门关前走一遭。
如此又过了良久,刘宸也不知道吐了多少血,但一股毅力却让他死死坚持住了。他终于感觉到对方体内的热毒已被清理殆尽,当下一鼓作气,连拍数掌。
狄老四张口呕出一大团淤血,呻吟了一声又晕了过去。刘宸脸色煞白恍如大病一场,当下软到在地。狄老二忙俯身将刘宸扶起,一股真气往他后背输去。
刘宸欣然一笑:“让他休息一阵,自然会醒过来的,他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众人闻言大喜,狄家兄弟更是欣喜若狂。
妘绮柔突然惊呼一声:“你看他……”众人一瞧,但见刘宸已闭目睡去。狄老二脸色一变,当下猛输了几股真气。钟铁衣急道:“让我来。”
狄老二微一点头,忙让出地方。钟铁衣接过刘宸,真气源源注入。
刘宸缓缓睁开双目,断断续续地道:“元气……耗……损多了。快送……我到有……水的地方……”说完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妘绮柔大叫一声:“快,去附近找一个水源,让他进去疗伤。”众人一时有些诧异,她急道:“快按我说的去做,没时间细说。”恰在此时,那边传来预警的哨声。
钟铁衣道:“敌人追来了,咱们且战且退。”
只片刻间,树林中便杀出一群火莲教凶人,足有三四十人之多,木影骏见状首先冲了上去,大吼一声,率众迎敌,双方便即展开一场厮杀。
明月宫的人大多有伤在身,伤势稍轻的还要负责照顾伤重之人,妘绮柔护住青儿,狄老三护住老四和刘宸,此刻能阻击敌人的,也就寥寥十余人。
不过他们在树林中的应敌手段确是令人叹为观止,往往瞬间就出现在敌人身后,使出致命的一刀。钟、狄二人联手之下,更是声势惊人,数步之内便杀一人。过得片刻,敌人心胆俱寒,余人纷纷退去,估计是找帮手去了。
众人终于摆脱了敌人的追击,来到一片低洼之地。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似乎传来一阵水流声,大家便循声而去,果然见有一条丈余宽的山溪。这一带山脉,林密谷深,大小溪流倒是常见得很。
妘绮柔喜出望外,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抱起刘宸便往水中扔去。众人虽然之前听她说过,一时也是看得惊诧莫名,心道哪有把受伤的人往水里扔的?
大家只休息了片刻,蓦地风声又起,林中猛然窜出一群火莲教凶人,这些人来得非常迅速,身手要比上一次的人高明许多。
眼看敌人声势惊人,妘绮柔也舞动长鞭加入战团,她此刻虽然热毒已清,功力却只恢复了三成,在两名敌人的围攻下应付得相当吃力。
明月宫众人一路恶战,人困体乏,眼看就要抵不住了,正一步步退往溪水边。
钟铁衣眼中燃起一片怒火,蓦地大喊一声杀入敌群,口中道:“四大卫队随我死顶,不得再退。”众人受他冒死抗敌的气节所感染,皆奋不顾身地往前冲去。
一阵激战之后,不料还是有三名敌人冲过了防线,杀到溪岸,他们正要对地上的重伤之人动手,溪中蓦地冒出一片水花,钻出一个人来,不是刘宸是谁!他伸手往空中一抄,抓起一把浪花,猛地大叫一声,往冲到溪岸边的三敌挥去。
几只细细的冰凌脱手而去,快如箭矢,眨眼间便洞穿了那三人的胸口。三人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瞧着胸前的窟窿,鲜血正汩汩而出。
他落于岸边,又是一掌往敌人扫去,掌风所至,林间为之结下一层薄霜,敌人身形一滞之下,立刻有几人被大鹏卫队的箭矢射了个透心凉。
刘宸加入战斗,形势登时逆转,余敌大惊失色,纷纷逃去。
众人都松了口气,倒在地上一阵喘息。
狄老二道:“刘兄,你真乃神人也,这么快便能出手杀敌了?兄弟我服了。你这寒冰真气配合咱大鹏卫队,当真是爽到极点!看火莲教的人还敢不敢追来?哈哈……”
刘宸一跤跌坐地上,气喘吁吁地道:“狄兄过奖,刚恢复了一点功力而已,勉强出手吓一吓那些猢狲,没想到对方如此胆小。”众人一齐大笑。
歇了口气,他又道:“刚才这些人不像是火莲教的,武功路数完全不像,他们形如鬼魅出手毒辣,倒像是一群有组织的杀手。火莲教当中虽然也有半路入教的,但大多弟子学的都是火莲教本派的武功,不可能出现刚才这种情况。”
钟铁衣道:“经刘兄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但是除了火莲教,还有谁会与我们明月宫过不去呢?”刘宸道:“这个就难说了,我也想不通啊。”
狄老二道:“先不管这些了。大家想想,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刘宸压低声音道:“这个嘛,二位请放心,我早有计划。我会布下疑阵,让敌人相信我们已西进巴蜀了,而实际上哩,我们会折而往东北方向行进。本来嘛,西去巴蜀是最安全的,但是我们要尽快送青儿姑娘回去治伤,冒点险也是迫不得已了。”
钟、狄二人一齐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