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即永宁城,一百多年前还是叫天都。当年太祖皇帝联合四大军政使起义十余年,推翻了丰朝统治后,站在高处看这历经战乱残破不堪的天都,大笔一挥,改天都为永宁城,也是希望这天下永远太平下去。
立下赫赫战功四大军政使,也受封为四大异姓一字王爷,世袭罔替,国存则爵位永存,分别是秦王郑家,齐王田家,吴王顾家,以及楚王关家。四大王封地内军政税全部由王府直接负责,与其说是分封王爷,倒更像四个附属国,因此大顺朝四位王爷的地位之高,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顾也昨夜便抵达了京城,一个多月的劳累奔波,使这锦衣玉食的小王爷疲惫不堪,匆匆扒了几口饭便沉沉睡去。再醒来,老梁早早出门置办王府需要的物件,顾霜昨夜送那八道司的人进宫以后也没了消息。
昨日雪地昏迷之人,据顾霜说乃是八道司第五司司长,万里追风剑叶缺,轻功大顺第一,剑法出众,乃是高手中的高手。近来,叶缺奉命陪同太子一道在南境征伐南岷国,在万寿金秋之际,他受此重伤,坚持看到吴王府的车队才体力不支昏倒在京郊雪地,想来南境的战事不太顺利。
顾也没有多想,战不战事的,他不关心。在凤栖山学了六年,顾怀命令顾也的师父德阳子教他世上各种学问,唯独武功和兵法,从未让他染指。所以他在那山上上上下下成百上千次,练就一副好骨骼好身体,武功却连三脚猫都算不上,碰到柴家的几个马夫也会吃亏。
这京城的吴王府与他江南苏州的吴王府几乎是一模一样仿制,不过苏州王府里的湖是天然的,这永宁城的则是人工挖的。比起自己住惯了的苏州王府,这京城的雕栏玉砌,家具装饰好像更加精致贵重,只是缺了几分生活的痕迹,毕竟一年到头,吴王爷最多也就进京三四次,平时只有十几个仆人在打理,王爷的器具断然不敢擅动。老梁与顾霜不在,府里尽是木讷又小心翼翼的下人,顾也好不无聊,一人坐在王府湖心的亭子里左手与右手下棋解闷。
雪已经停了,积雪还是很深,湖面结了厚厚的冰,顾也自己与自己下棋下的烦躁了,连喝了好几碗热茶。六年不入京,他也想不起来能去找谁玩玩,闷在这偌大的王府里,好似坐牢一般。照大顺的祖宗规矩,四大异姓王的子女需在京城从四岁长到十二岁,不为别的,只为学这祖宗礼法。顾也对这京城应该是熟悉的,然而毕竟过了六年,这种熟悉上悄然增加了一层陌生。
“小王爷,小王爷。”王府的看门小仆一溜烟地向湖心亭奔来,边跑边喊:“出事了,出事了,门口有个公子,非要闯进来,小的门拦他,他说他是秦王府的小王爷,我们几个拦他是命也不要了,可他却拿不出他秦王府的腰牌。”这小仆一口气说完,眼泪都要涌出来了,显然是没拦住,生怕受罚。
顾也一听,想到:秦王府的小王爷?秦王只有郑虎行一个儿子,和自己一起玩大的,感情甚好,上门来访倒不意外,只是郑虎行为人沉稳,会不通报一声直接硬闯?
“好啊好啊,我说你这小厮跑这么快干什么,原来是提前来告状,怎么,你们这吴王府我来不得?”顾也正想着这不速之客是谁,便远远地听到了声音,再抬头,那人已经自己走上了浮桥向着湖心亭而来,吴王府的家仆都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阻拦。
只见那少年个头不高,一身银白色的行服,头戴银色圆顶帽,手持折扇,翩翩而来,虽是标准的富人家公子打扮,可绝不是秦王府小王爷该有的装束。这少年柳叶眉,睫毛很长,眼珠漆黑甚是灵动,越走近,越觉得他面容姣好肌肤细腻不似男儿郎。
顾也抬头一看,笑了,哪是什么郑虎行,明明是郑虎行的妹妹,秦王府小郡主郑鹿鸣,一身男装打扮。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顾也本是不该把她忘掉的,从小到大,这小郡主就仿佛小吴王的跟屁虫,顾也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从四岁长到十二岁离京,八年时间,顾也便是在这京城和郑虎行、郑鹿鸣兄妹朝夕相伴。他还记得十二岁那年二人分别,郑鹿鸣哭成泪人,自己还安慰她道年年都是要随父王进京的,年年都可以再见面。
没想到,一别就是六年,分别时她还是个孩子,再见时,即使是男装也掩盖不住她的亭亭玉立。
她凑得很近,折扇一开挡住了自己的嘴和鼻子,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抬头看着顾也,故意咳嗽了两声:“怎么?顾也哥哥多年不见不记得我了?”
“鹿..鹿鸣,你怎么这番打扮?”顾也不禁想笑。
“哼!”郑鹿鸣折扇一收,后退几步,转过去半个身,说道:“郑虎行说我顽皮无礼,惹得你小吴王数年不敢进京,又说我一个女孩子家家上门找人不懂礼数,他又没空陪我来,我便只好女扮男装咯,怎样,好看不?”郑鹿鸣说话间转过身来,咧嘴一笑,直勾勾盯着顾也,好像又全然没有生气的样子。
“好看,好看,鹿鸣穿什么样都好看,是我礼数不周,没有亲自登门拜访。”顾也说道。
“哟,假惺惺。”郑鹿鸣又往前探了几步,说道:“你小吴王会念到我?从小到大只有我想你的份哪里有你念我的份?”
“念,六年来未有一刻不念,我在那凤栖山上,没有一刻不念着小郡主。”顾也说道,话是掺着假话的心里话,只要她听着开心,那便够了。
“此话当真?”郑鹿鸣顿时喜笑颜开道。
“自然当真。”顾也亲手为郑鹿鸣倒了一杯茶,端给她道。
“那么,你可知此次你父王为何要派你入京?”郑鹿鸣脸红说道。
“说是我行了冠礼,再不来京城恐要落人话柄。”顾也答道。
“笨蛋!明明还有其他事。”郑鹿鸣嗔怪道。
她还未来得及细说还有其它什么事情,门外的小仆又飞奔来报:“小王爷,府外岳州牧柴道荣携子柴骁求见。”
“哦?他还真敢来。”顾也故意阴冷一笑。
昨日顾也被柴骁欺负得半死,本想当场就把恩怨报个痛快,没想到遇上了那八道司叶缺。为了不耽误国家大事,昨天便没拿柴骁如何。只是临走时,顾也敲着柴家那几车装着珍宝的红木箱子对半个身子埋在雪中的柴骁说道:“今日你且回去邀功请赏,明日我在王府等你上门。”
回到王府吃得满足,睡得香甜,倒快把这事给忘了,如今人家岳州牧亲自登门,顾也没有不见的道理。他带着郑鹿鸣往府外走去,一路上把这事给她大致说了个来龙去脉。
“罪臣柴道荣拜见小吴王。”一把年纪的州牧大人见顾也走出了府,立马鞠躬拜道。
吴王府在京城闹市区,虽是雪天,过往行人也不算少。柴道荣封疆大吏,领朝廷二品官衔,纯金银字腰牌,在外人面前那是一等一的尊贵,然而在这吴王府门口,他却不顾人来人往,甘愿卑微如此,向一晚辈行礼赔罪。
顾也这才瞧见,这么冷的天气,柴道荣身后他那独子柴骁竟光着膀子背着荆条,手中还拿着一铁铲,显然是在学当年廉颇将军负荆请罪。
“柴大人,你这是何意?”顾也故意说道,也不上前扶他。
“犬子无礼,冒犯小王爷,罪臣管教无方,愿同犬子一道请罪。”顾也不扶,柴道荣便一直弯着腰。
“那你请给我看看?”顾也知道此人老奸巨猾,想看看这次他能玩出什么花来。
那昨日飞扬跋扈的柴骁头也不敢抬,见小吴王发了话,便卸下背后荆条,手握铁铲挖开吴王府门口积雪,又再掘地三尺,成一大坑,又如法炮制挖了第二个。那柴家父子俩把铁铲递给了身后下人,便要往坑里钻。
“慢着!”顾也一抬手,说道:“一人做事一人担便是了,柴大人国之重臣,没必要受此罪,让你儿子埋到正午,再好好体会体会这滋味,便算是对我的赔罪了。”
“几年未见,顾也哥哥倒是有些手段了。”回府的路上,郑鹿鸣感叹道。
“手段?我能有什么手段?”顾也一头雾水,不知郑鹿鸣所讲手段二字此时是何意思。
“啊?不是手段,那你为何要饶过那柴道荣?”郑鹿鸣道。
“饶过他?我只是看他一把年纪罢了,教子无方嘛,其实这儿子啥样都是天注定的,做老子的教不教也就那回事。”顾也笑道。
“呼,原来你还是这副样子。”郑鹿鸣甜甜笑道。
那柴道荣是皇帝亲封的州牧大人,手中有权有兵,若他在这吴王府的门口随他的儿子一道半埋在土中煎熬,来往行人看个稀奇热闹便罢了,传到宫中皇帝耳中,那皇帝会怎么想?明明是可以进府请罪的,那老狐狸为何要站在府外自取其辱,分明是想做给人看,给小吴王贴个傲慢无礼的标签,给吴王府戴个权势太重的帽子,到时候吴王府再要办他的儿子,宫里面自然会有人保。
郑鹿鸣天生冰雪聪明,这一切她心里知道,见顾也不过是一点善心而已,便也不再和他多提,转而又想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问他此次进京,吴王顾怀可否还给了他其它任务。
可是那郑鹿鸣喝了几口茶刚要开口问,只见吴王贴身侍卫顾霜神色凝重地走进府中,径直来到顾也身边,沉重说道:“太子战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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