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红推开城隍庙大门,快步拐过照壁,院内杂草丛生,显然鲜有人至,弹指一敲大殿半掩的门,从
殿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富大贵,你们俩怎么才回来?”
“老秦,是我。”陈川红一听心中也是略感欣慰,如此推断教中还有数人幸存下来。
只见老秦斜卧在供桌下,左臂缠满了渗透血迹的碎布,看到她进来之后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瞪大眼睛疾呼,“陈姑娘!你可回来了!”
陈川红点了点头,扫了一眼殿内,脸上抹过一丝担忧。“老秦,其他人……”
老秦长叹一口气:“都死了,六百多名教众,只剩我跟周家兄弟俩了。”
陈川红听后心如刀绞,踉跄了一步,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日陈姑娘有要事匆忙离开寿州,可是咱们早已商定好了日期地点,大伙没了主心骨只得仓促起事,兵分两路冲进寿州城里,不料走漏了风声,被王寿昌在州衙外埋了伏兵,咱们伤亡惨重,拼死一搏冲出城外只剩五人,其中两人伤重不治,如今只剩我跟周大富周大贵三人了。”老秦说着说着,几近哽咽。
陈川红听罢两行泪夺眶而出,“总教派我来两淮主持大局,此次害的教中兄弟白白牺牲,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
老秦见她耿耿于怀,忙说:“世事难料,陈姑娘千万不要自责,更不要想不开啊!”
陈川红苦笑了一声,脸上浮出一股杀气,“老秦你放心,就是死我也要跟王寿昌同归于尽!我要杀了他,告慰教中兄弟姐妹的在天之灵!”
老秦抿了抿嘴,一脸愁容,“可是王寿昌一直窝在寿州大营,咱们硬闯兵营杀他,无异于飞蛾扑火啊。”
陈红川一心报仇,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咬了咬牙,“若能杀了王寿昌,粉身碎骨又何妨!”
老秦知道她言出必行,也豁出去了,一拍大腿,“好!反正我这条命也捡回来的,杀了他报仇!”
正在这时,周家兄弟也大步迈进殿内,两人已在门外听了个究竟,一走进来也是异口同声叫好。
“陈姑娘,方才老秦安排我俩进城打探是否还有人活着,不巧在坊间得知了一个消息。”周大富大嘴一咧,笑道,“清军大营不能带女眷,王寿昌有个心爱的小妾一直偷偷随在身边,这狗官打了胜仗四处招摇,却被同僚参了一本,两天前他在寿州北街买了一所宅子,用来安置了那个小妾。”
“引蛇出洞?”陈川红踱了几步,思索片刻之后说道:“你们三个去他宅子闹些动静,狗官得到消息肯定会回城,我埋伏于他必经之路,伺机取他狗命!”
“陈姑娘,你自己一人去杀他,忒得危险。”老秦有些担忧。
“放心,我自有把握杀他个措手不及,你们只需大闹一番,将他引出大营便速速离开。”
陈川红主意已定,老秦只好答应下来,四人席地而坐,吃了些东西,又详细计划一番,只待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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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夜晚,老秦与周家兄弟混进了城,陈川红在城外转了一圈,看到路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纵身跃了上去,屏息凝神,守株待兔。
老秦三人来到王寿昌宅前拍门,门内传来一声叫喊,“大晚上的,谁在外面呼腾门!”
“少废话,赶紧开门!”周大富脾气一来,抬起脚来便踹在门板上。
院内传来一阵骚动,大门打开,几名手持棍棒刀刃的家丁奔了出来,为首一人骂骂咧咧,“臭小子太过放肆!你可知道这是谁的府邸?”
老秦上前一把逮住那家丁,“我问你,这里可是王寿昌的宅子?”
家丁叫嚣道:“呦,你小子也知道是王大人的府邸,你们几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这里生事!”
老秦也不含糊,二话不说,抽出刀来一下将他砍翻,几个家丁一看大叫一声,挥舞着兵刃便冲了过来,老秦手起刀落又砍翻一人,剩余家丁见三人如此勇猛,纷纷夺路而逃。
杀到后院,老秦一推正屋门,门闩着,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惊慌失措的叫声,老秦飞起一脚,咣当一声
房门连门框一并掉落下来,三人冲了进去,只见卧房内一名美貌妇人躲在了床帏里瑟瑟发抖,看样子便是那王寿昌的小妾了。
“来人啊,救命啊!”那女人惊声尖叫。
“去你娘的!”周大富大喝一声冲上前,刀光一闪,直接把她劈成两半,鲜血迸的到处都是。
周大富扯下床帏擦了擦刀上的血迹,接着问:“老秦,接下来怎么办?”
老秦估摸着起先逃走的家丁肯定给王寿昌报信去了,大声喝道:“还能怎么办?该杀的杀,该烧的烧!”
三人又在院内搜寻一番,杀了几名来不及逃脱的家丁家仆,最后把柴房一点,顿时火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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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州西北十里外的清军大营内,王寿昌正与几名手下喝酒作乐,听到家丁来报,登时火冒三丈,摔了酒杯,领了十几亲兵,又点了一队马兵,匆忙出了大营。
王寿昌担心爱妾安危,一路策马急奔赶到城门外,望见城里起了火,正要破口大骂,只觉得头顶一凉,一个人影从树上扑了下来。王寿昌乃武举人出身,身手也是了得,俯身一躲,顺势滚落马下,饶是如此反应,顶戴花翎已被削落。
脑袋差点搬家,王寿昌酒醒了一大半,定了定神,大声喝道:“什么人!敢行刺本官!”
陈川红一击不中,有点出乎意料,刀一横,“白莲圣教,替天行道!”
“哼!白莲教的余孽,自投罗网!”王寿昌抽出腰间佩剑,向手下吩咐:“把她给我拿了!”
陈川红心知不能过多纠缠,于是纵身一跃,避开清兵,刀光一闪,擒贼先擒王。
王寿昌举剑一挡,咣的一声,陈川红只觉得手臂发麻,手中的刀差点撒手。王寿昌也被震退几步,心中一惊,指挥左右将她围了上来。
这时从城内奔来三个身影,正是老秦与周家兄弟。三人在王寿昌家杀了个痛快,正要跑出城,被巡街的一队衙役拦住了,杀退衙役之后,看见陈川红被众清兵围攻,于是赶了过来。
王寿昌狰狞一笑:“哼,一个也别放走!”
老秦眼见情况危急,大叫一声,与周家兄弟杀向那些清兵,陈川红心知三人是在用性命为自己争取时间,深吸一口气,举刀又攻向王寿昌。
陈川红杀意浓烈,只攻不守,使尽浑身解数,刀刀直取王寿昌要害,几个回合之后,王寿昌被她这拼命的招式打的难以招架,几次想找时机溜走都被拦了下来。
前方传来一声惨叫,陈川红瞥了一眼,老秦已经被众多清兵砍倒在地,周家兄弟寡不敌众,也已节节败退。
不能再拖下去了,陈川红心道,必须速战速决!眼见王寿昌又要伺机而逃,她飞身挡下,却不继续攻,而是身形一立,双目微垂,收刀入鞘。
王寿昌看她收刀,登时一愣,又见她门户大开,简直自寻死路。
“想死?成全你!”王寿昌见机会难得,飞起一剑,直没陈川红腹部。
一招得手,王寿昌有些得意忘形,但看到陈川红的脸时,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她充满杀气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她的脸上也没有痛苦的表情,仿佛被剑刺中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去死吧!”陈川红一字一句的说。
王寿昌心叫不妙,正要撤剑,万万没料到陈川红双手一错,竟用肉掌将剑格断,顺势拔出弯刀。这一刀,如电光火石一般,王寿昌眼睛还未来得及眨一下,喉咙已经被割断!
竭力杀死王寿昌,陈川红只觉腹部疼痛难忍,浑身也没了力气,挣扎了几步,便扑倒在地。又是几声惨叫,她抬头一看,周家兄弟在清兵的围攻之下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怕是也活不成了。
眼看清兵向这边冲来,自己却难以动弹,陈川红不由万念俱灰,只得闭目等死。
危急之际,一双手把自己抱了起来,陈川红睁眼一看,“苗大先生?”便再也支撑不住,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来人正是苗沛霖,他自与陈川红分别之后倍感郁闷,只想借酒消愁,可是身上已无分文,想起寿州城内有一同乡,便去蹭了顿酒。酒足饭饱以后苗沛霖便要返回凤台,还没出城就听见外面有厮杀之声,寻常
百姓瞧见早就躲个一干二净,但他是酒壮怂人胆,借着酒劲便去看个究竟。
刚一出城便看到陈川红倒在地上,苗沛霖连忙驾车赶了过去,不假思索的将她抱起,大队清兵喊杀过来,于是赶紧扬鞭逃窜,清兵见状紧追其后。
逃了不出半里地,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几十匹快马迎面而来,苗沛霖勒住马,心想完了,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这下把自己的小命也搭上了。
不料前方那队人马掠过身旁,径直杀向后面的清兵,那帮人个个武艺高强出手果敢,顷刻之间清兵便被杀的人仰马翻,丢下几具尸体纷纷逃了。
苗沛霖愕然之时,两人拍马赶到面前,下来一男一女,男子大笑一声,“苗大先生,不认识我张乐行了么?”
“张大趟主,怎么……”苗沛霖愣住了。
张乐行一抱拳,“先生与陈姑娘离开亳州时,我便派人一路跟到了寿州,得到消息之后金蝉担心陈姑娘以身犯险,咱们就带着捻子赶过来了。”
“师妹呢?”杜金蝉问。
苗沛霖指了指车厢,杜金蝉跳了上去,掀开帘子,只见陈川红浑身鲜血昏迷不醒,忍不住抽泣起来。
张乐行瞧了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金蝉,我看陈姑娘失血过多,若是带她回亳州,路上一夜颠簸,恐怕伤势愈加严重。”
“清兵大营离此不远,倾刻便能追杀过来!这该怎么办?”杜金蝉万分焦急的问道。
苗沛霖思索片刻,“只能将陈姑娘就近带回寒舍疗伤,如何?”
“也好,凤台路途通达,离此处也近。”张乐行衡量一番,又说:“只不过夜长梦多,我与金蝉须得连夜返回亳州,咱们这帮人出则为捻,入则为民,只要天亮之前回了亳州,官府也不好追查。”
杜金蝉抹了把眼泪,“师妹就托付给苗大先生照顾了,等风头一过,我便去看望她。”
苗沛霖点点头,“两位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救治陈姑娘。”
三人商定下来,匆忙告别,分头消失于浓浓夜色之间。
赶回凤台武家集家中已近子夜。
苗沛霖小心将陈川红抱到床上,见到她浑身上下已被血迹染尽,腹部伤口仍有鲜血涌出,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手忙脚乱的将她衣衫褪去,翻出一些药材敷上,又找了一件长衫撕开为其包扎起来。
一阵忙活,苗沛霖气喘吁吁瘫坐床边,望着仍是昏迷的陈川红,喃喃的说:“陈姑娘,你可是为苗某人带来腥风血雨的吗?”
苗沛霖一夜未眠,一直在想一件事,自己这么做是否值得?想到天亮终于想明白了,前路是否腥风血雨抑或通衢大道,他只想与眼前的这个女子一起携手走完,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这个念头已经被烙在了心底。
直到晌午,陈川红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苗沛霖站在一边,心中大概明白了几分。
见她醒了过来,苗沛霖赶忙俯下身,嘴角直打哆嗦,一脸欣慰的说:“醒了?好,好!”
“先生……救了我?”陈川红有气无力的问。
苗沛霖搓搓手,将昨夜在寿州城门外如何将她救起,张乐行夫妇连夜赶来相救之事大致说了一遍。陈川红劫后余生,听闻之后感动的泪流不止。
“陈姑娘,清兵为何追杀你?你究竟是何身份?事到如今还望姑娘如实相告,一解苗某心头之惑。”
“实不相瞒,我是白莲教的人,一年之前同总教十几人奉教主之命奔赴各地分教密谋起事大计,我领淮南六百余众于寿州起事,不料世事难料,六百教众被寿州总兵王寿昌领兵围杀殆尽。”
苗沛霖恍然大悟,难怪那日在饭馆她一再追问白莲教起事之事,还与徐立壮争执不休,原来竟是这样。
陈川红继续说下去,“起事失利我难辞其咎,于是立誓杀王寿昌复仇,我赶往寿州与幸存教众谋划刺杀之计,一番血战终于杀了王寿昌,但其余教众却因此丧命。”
苗沛霖听的心惊肉跳,回想起昨夜险状忍不住头皮发麻,陈川红见他脸色不对,问:“先生怕我吗?”
“怕?陈姑娘快意恩仇,实乃女中豪杰,苗某所行所为心甘情愿,敬佩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怕!”苗沛霖一脸真挚。
“先生侠义心肠,救命之恩川红没齿难忘。”陈川红正要坐起身来至谢,发觉被褥之下衣不遮体,只剩贴身肚兜,不由惊叫一声。
“恕苗某斗胆,姑娘昏迷不醒伤势严重,家中没有女人,苗某只得擅作主张为姑娘脱衣治伤。”说完苗沛霖也是惭愧不已。
“那……真是为难先生了。”陈川红低下头去轻声说道。
苗沛霖见她并不恼怒,跑去灶房端来一碗已经早已热好的粥。
“姑娘伤的不轻,可不要随意动弹,一切让苗某代劳即可。”
陈川红只得乖乖的把被子拉到身前,由他扶起半坐,经他悉心喂食。
待到陈川红吃完粥,苗沛霖将她扶下,又吩咐她好生休息,随后轻轻关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