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不可言说。
二人当天吃了中饭,锁清秋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两匹马,李绝情正在喂它们,发现其中一匹无论是体态还是样貌,都颇像九年前孟勉仁为了赶路而累死的那匹马。一时间触景生情。感伤一发而不可收拾,心中默念道:“孟叔,这已经是你走的第九个年头了。”又想到血海深仇未报,他咬咬牙,心中返回中的想法愈加的肯定了。
锁清秋倒很清闲,她吃了饭后就在马上小憩。美其名曰:“男人安家立业,女人织布缝衣。”李绝情虽然很难理解为什么喂马这样的东西也会被划分到安家立业这一块儿来,但他也不生气,反正他也不在乎这点活计。
草料喂完了,李绝情拍拍手,把马牵出来。锁清秋听见动静,从马上一跃而起,在空中如同仙子下凡,轻灵飘逸。整个人又像风吹落叶一般缓缓落下,脚步平稳不乱。坐在马上也是稳稳当当,如同蜻蜓点水。李绝情见她身材环肥燕瘦,风姿绰约。虽然青涩不再但却丝毫不减魅力。一时难以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心想:“怪不得大哥会看上她,也只有我大哥才配得上她。”而李绝情亮清身份后。锁清秋便收敛了许多,徒添几分长辈的稳重。看她这样,不知为何,李绝情居然有些失落。
锁清秋道:“完事了?快点动身吧!”然后不等李绝情坐好,已是十分迅捷的赶马跑了。
李绝情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摇摇头道:“看来,织布缝衣也不简单呐。”然后双腿一跨,骑马随在其后。
二人的马体格相近,速度则是李绝情这匹较快些,骑了十几里,二人已经是并驾齐驱了。
如果你看过锁清秋骑马,你一定不会知道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她先是把一头的黑发散开,又是将踝上的衣服挽上去。露出雪白紧致的肌肤。骑马时的神情很专注,像一个女将军在带兵驰骋。李绝情时不时会不由自主的看她一两眼,只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神秘的感觉:她既不是小女孩,也不是老妪,既不是婊子,也不是巾帼。
“她是三十多岁的女人,而这时候的女人往往是对男子最有吸引力的。”李绝情这样想着,脸在红,心在扑通扑通的跳。
他虽然读过不少书,但毕竟是个人,七情六欲难以斩断。
女人最好也最恶,她们和你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她们对你口蜜腹剑、绵里藏针。她们自己有时工于心计,有时彷徨无助。她们像囊中羞涩时无中生有的酒钱,像拔出来疼不拔也疼的入肉钢刀。
李绝情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因为眼看着小镇要到了,他又激动又疑惑。激动的是自己离活计是越来越近了,疑惑的是他觉得这小镇十分的熟悉。
锁清秋看他一路都没怎么说过话,不知他心中所想,问道:“你心里想哪个姑娘呢?”
李绝情猛的一醒,是了。朋友妻怎可欺?我把小城给了成风,我已经有我的雪儿了。怎么还敢对嫂子起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李绝情越想越悲,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但他的书毕竟还是读少了,“君子论迹不论心。”一个伪君子,他如果能装一辈子的君子,他便是真君子。
这个道理,李绝情显然是不懂的。
锁清秋见他猛抽自己耳光,还以为是他在想什么不如意的事,便转过去不再打扰他。
骑马行至镇子深处,在一块空地上,二人下马,李绝情想找根桩子把马栓了。锁清秋却制止了他。她在马上坐着,道:“你再往深走五里,就到了。”李绝情问道:“你不去吗?”
锁清秋微微的摇摇头,笑道:“打工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先去了。”李绝情一怔,也是笑道:“挺好的,你去吧。”锁清秋点点头,然后身下坐着一匹马,手上赶着另一匹马,慢慢的去了。
李绝情就站在那里,只觉得别离来得好突然,目送到她和马的背影都消失,李绝情有些恍惚。抬头看看猛烈的太阳,自言自语道:
“原来已经是正午了。”
然后缓缓地挪动脚步,往镇子深处走。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从孟勉仁到锁清秋,李绝情经历了很多次同伴的更换,他甚至还和一只豹子做过挚友。
李绝情早已习惯孤独,但他内心深处,仍然是希望有一个人能陪伴在自己身边。但这些人不是和伦理义道相悖就是缘分太浅。李绝情每次在难遣寂寞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夏候雪:这个只有一面之缘却让李绝情为之痴心数年的姑娘。
他心里乱,而脚步在不觉间就停住了。原来竟然是到了酒馆门口,他抬头一看,匾上四个大字“有间酒馆”熠熠生辉。李绝情愣了,这竟然就是锁清秋说认识的酒馆?
李绝情不禁大笑道:“兜兜转转还是你啊!早知道小爷不走了!”然后大步流星的走进酒馆。
今日里酒馆没有一个客人,掌柜的赵大海正躺在摇椅里打盹儿。李绝情四处一看,见无人看见他的样子。心想:“好生冷清...”但他眼珠一转,顿时一个奇妙的主意想了出来:
只见他从衣服上撕下半块破布,把嘴和鼻子包住了。又在那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好半天,等他觉得时机成熟后。他将桌子一拍,用一种中年男人的声音喊道:“掌柜的!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我上来!”
他这动静不说惊天动地,但也是震如雷霆了,照理说唤醒一个睡着的人绰绰有余了。但赵大海却丝毫不受影响,打了个盹儿,睡得更香了。
李绝情听他呼吸平稳,气息不乱。心中正感疑惑,突然听到一句:
“来啦。”一个少女从遮步后面走出,她看着漂亮,脸色却苍白憔悴。正是杨玉城。她好像没有认出李绝情,道:“不好意思客官,家父睡着了,您要什么东西给我说也是一样的。”
李绝情嘴上胡乱应着,但目光却不住的在她身上游走,心中悲伤,想:“小城已经是因为我消瘦成这样了。”本来心里想的是胡吃海塞一顿,添添长久以来空虚的肚子。但他如今却再也不忍心,只能开口道:“我想喝几杯酒。”
杨玉城领了,转身进遮布里,过了一会儿,拿了一个托盘,上面呈着一坛酒和一个杯子,她轻轻的将盘子放在桌子上,道:“客官慢用。”然后转身欲走,李绝情再也忍耐不住,伸出左手一把抓过她的胳膊,又伸右手同时摘掉脸上的面具。
杨玉城惊呼:“你...绝情哥,真的是你?”
李绝情也激动地抱住她,道:“小城,正是我,我那天不辞而别。想来十分的对你不住。”
杨玉城痛苦的摇摇头,扑入李绝情的怀中,李绝情顿觉怀中满是她温香软玉的娇躯,顿时心神大乱,将胳膊收的更紧了些。道:“小城,我十分的对你不住,但是希望你能原谅我。”
杨玉城凄然笑道:“我又怎么会记怪你呢?你这次,又要很快的走了吧?”
李绝情却信誓旦旦的说:“小城,不会了,我这次,至少也能待个两三年,短期内,应该是不会走了。”
杨玉城转悲为喜,道:“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你只要在我眼前一个时辰,我便欢喜一个时辰。”
这时却突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少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酒馆的门不是随便你进的,我的千金也不是你想搂就搂的。”李绝情忙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打盹儿的赵大海不知在何时醒了过来,像一根柱子一般立着,双眼冷冷的直视着李绝情。
李绝情倍感窘迫,他将手缓缓的收回,然后鼓足勇气道:“伯父,我想请您收留我。”
赵大海并不是多在意他,冷笑道:“以前我放着现成的上门女婿给你你不做,现在反过来求我收留你?”杨玉城急忙袒护李绝情,道:“爹,绝情...绝情哥他是有要事...”
赵大海十分不爽,骂道:“他有个屁要事!他就是个靠不住的废物脓包!”
李绝情也不是菩萨脾气,挨了这句骂也有些气愤,但转念一想是自己有求于人。不得不先忍气吞声,将姿态放低点。只好深深作揖道:“伯父,绝情深知自己以前对您和小城多有得罪,但现在是归心似箭却身无分文,只求您收留我。我什么活都能干,洗碗刷碟子跑堂打杂,不在话下的。”
赵大海见他宠辱不惊,又听他言辞诚恳,有些犹豫。杨玉城也急忙为李绝情求情道:“爹,你就大发慈悲把他收下吧!”赵大海听闻此言,倒是没给出答复,而是先看了看杨玉城,又看了看李绝情。过了良久,才道:“好吧。”
杨李二人十分高兴,赵大海却挑起眉毛,道:“别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眼看着二人疑惑的神情,赵大海缓缓道:“收留他,可以。但是我不招长工,我只招姑爷。”话音刚落,杨玉城羞涩的背过脸去。
李绝情吃了一惊,想不到收留的条件竟然是为此。他踌躇片刻,毅然决然的道:“我不能娶小城!”
杨玉城低下头,赵大海又是诧异又是恼火,问道:“怎么?我的小城配不上你吗?”
“绰绰有余。”
“她是相貌不佳?”
“惊为天人。”
“还是性格不合?”
“温柔贤惠。”
赵大海冷笑道:“好呀,那就是有其他的心上人了?”
李绝情毅然决然的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不能负了小城。”
赵大海袍袖一甩,道:“送客。”然后弯腰走过了遮布。酒馆只剩李绝情和杨玉城两人。
李绝情十分懊丧,他对杨玉城道:“小城,你...”
“不用说了。”
杨玉城抬起头来,那是一张精致的脸。她咬着嘴唇道:“没事的...你不...”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了。眼窝里涌起一股泪水。李绝情知道,说再多也于事无补了。他慢慢的抱住了杨玉城,在她耳边说:“小城...成风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儿郎...”
不料此话一出,杨玉城却把他一把推开,正当李绝情愕然这会儿,杨玉城用一种不可言说的眼光看着他,悲愤的道:“我以为...你会懂的....结果...”话已至此,她伤心的掩面跑出。李绝情急忙追赶,却被她反手一掌打翻在地。等再站起来时。已经失去了杨玉城的位置了。
李绝情本就懊恼的心情又添了几分烦闷,自己还没有找到下脚的地方。又要去找杨玉城回来。
突然,他心念一动,想:“我把这事情给他爹一说,自有人寻他回来。”这种想法持续了没多久,每当李绝情想一走了之的时候,他总会被自己时刻变化的想法给绊住脚。今天也不理外:
“小城如此也是因我而起,我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为,不管是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找回来!”这样想着,李绝情抓起桌上那坛酒,仰头一饮而尽,随后一抹嘴,风风火火的跑出了酒馆...
“大爷你好,有没有见过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子,个子大概这么高。”李绝情一边用手煞有其事的比划了下,一边问道。
“没啊没啊,没见过的。”缺了一根指头的老大爷摇摇手,这么说。
“大娘你好,有没有见过一个姑娘,哭着走的。”李绝情问。
“阿巴阿巴。”大娘指着自己没有牙齿的嘴,表明自己并不会说话。李绝情略带遗憾的拱手行个礼,继续问人了。
“大伯...”
“小兄弟...”
“大婶...”
李绝情问了几乎不下五十个人,但给他的回复无外乎是不知道或者没看见。
李绝情累的靠着墙休息,他看看天上的太阳,又把身子收了收。好让整个人都能享受这不大不小的唯一一块阴影。
突然,一个摇着蒲扇的胖子,袒胸露乳、大摇大摆的走过街头,不惧男人们的指指点点,不嫌小媳妇们的闲言碎语。他走到了李绝情旁边,道:“小兄弟,往过去挪点呗?”听语气,似乎是带着笑的。
李绝情抬头一看,发现这人古怪的紧,这么毒辣的太阳下还要找条围巾把自己的头包住。不过李绝情自幼混迹江湖,早已习惯了这些古里古怪的人。于是往左边移移,露出半个身子在太阳下。
胖子比划了一下那块地方,又比划一下自己的粗腰,似乎在说不够他坐。李绝情只好把那半身子也移出去。胖子这才舒舒服服的坐下。
胖子一坐下,就开始主动和李绝情搭话,问道:“少侠,你这么问人是不行的。”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元宝,拿在手上高声喊道:“今日,我要向乡亲们打听一个人!谁说对了,那这东西就是他的了!”
元宝在太阳的照射下更加的熠熠生辉,比这更亮的却是众人的眼睛。胖子一句话还没说完,众人便像饿虎扑食一般的蜂拥而上。其中更有不少是刚刚拒绝过李绝情的人。
李绝情看着这一幕正是哭笑不得,见人群中的“哑巴”开口说话了、“瞎子”睁眼看人了、不出门的开始行千里了,这一切的变化开得实在是意料之外,但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果然是没说错的,李绝情刚把杨玉城的样子外貌一阐述,就听得人群中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这姑娘我眼熟!刚在菜市口见过!”
“诶,这姑娘前不久还和我说过话呢!”
“别放屁了,这明明是老子没过门的媳妇!”
“你他妈的才放屁,这是你亲娘舅!”
“女的怎么当娘舅?”
“光棍怎么可能娶媳妇?”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这个无理却声高,那个脸红脖子粗。男人们纷纷挽起袖子,女人们则是指着对方的脸骂,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抓头发、撕耳朵了。
李绝情皱皱眉,道:“这些人没一个靠谱的。”
胖子随即喝道:“谁再吵闹,给我滚出去!”声音如同洪钟巨鼓。震的众人纷纷捂耳。人群也被他这一声暴喝给压制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突然,人群里有一个声音喃喃的道:“十两金子...就是一人一份也够吃好久了...”
这话刚一出,就有人问了起来:
“咱们几个人啊?”
“刚好五十个...”
旋即,众人的目光变得贪婪起来,好像饿狼见了血肉,他们的眼瞳好像幽冥中恐怖的鬼火。那架势,竟然是无法智取,要靠明抢了。
李绝情吓得直往后退,面前这一副场景让他毛骨悚然,说不出话来,他虽然见过许多可怕的情景,但这太阳底下的人世间,竟好像炼狱一般。
胖子摇摇头道:“行吧,这是你们惹事生非了。”然后将蒲扇放在地上,众人一齐上前,李绝情担心他有危险,刚想过来助他一臂之力。却被他示意不必,只见胖子深吸一口气,那脸顿时变得鼓起来。李绝情心惊道:“蛤蟆功!”
胖子一下顶撞出去,在空中撞倒数十人。其他没有被撞到的人早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各自逃命去了,哪有时间顾及同伴。
胖子摇摇头,从一片狼藉中跨步过来,将那枚金元宝放在李绝情的手里。道:“看到了吗,这就是钱的力量。”李绝情心情沉重,生在人世间,李绝情觉得,有许多东西是凌驾于钱财之上的,比如说侠义和爱情。
“如果是你自己的话,你肚子饿着,能保证不这样吗?”李绝情扪心自问。
街的不远方,一个老头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道:“李兄弟,是在找杨小姐吗?”
李绝情眼睛放亮,忙应:“是是是!”
“那么便请随老朽来。”老头随即转过身去,悠悠的走了。
李绝情刚要跟上,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把那枚元宝放在那人手里,拱手作礼道:“承蒙兄台今天照顾,敢问尊姓大名?”
胖子笑着将面罩摘下,道:“少侠可忘了我吗?”
李绝情张大了嘴,道:“帮不愁!”
帮不愁果然笑嘻嘻的道:“我今天本来是出来买东西,看见你寻三问四的,想着帮你一下,谁知道这些人都是草包。”说着踢了身边那人一脚,他疼得直哼哼。
李绝情笑道:“真是古道热肠,替我向大哥和三弟问好,从此往后咱们之间的往事一笔勾销。”
帮不愁沉下脸道:“少侠,帮你不是为了那个痴愿,而是我们兄弟三个欣赏你,觉得你是个好人,你要是把鬼见愁这点的好意也视作是有目的的话,就太小瞧我们了。”
李绝情羞愧的拱手道:“能结识三位这样的英雄,真是我之幸事了。”
那头老头子的声音又传来,李绝情已来不及揣测老头的身份,眼下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了。于是向帮不愁道:“帮大哥,我有事先走一步,来日请你们喝酒!”然后迈开双腿,向老头子的声音追了出去。
帮不愁喃喃自语道:“我等必扫榻以迎啊,少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