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生的眼睛比上官存更尖,他不但看清了人头,也看清了来人插的正是清军绿营的旗帜。
转瞬间骑马的两人就来到张树生一行面前,陆续下马。
那长枪的那人穿着皮甲,没带头盔,腰携弓箭,对另一人说道:“带着一个白衣儒生,这应该就是张树生了,少爷”。
被叫做少爷的那个人,并没穿盔甲,至少表面上没有,他穿着浅绿色的华服,一看就知道做工精细,一看手就知道他从没干过一天体力活,面上甚至画了一些淡妆。腰间陪着一把刀,散漫地往前慢慢地走了几步:“‘张树生’,我还以为是谁,我认得你”。
“哦,足下是哪位”?张树生一手拄棍,一边反问。
“吴荃玉”。绿服男子答道。
“是吗,我就记得我在杭州游艺大会上见过你”。张答道
“呵”。吴荃玉漫不经心,两手交插在胸前。“我还以为人人都只知道我家阿大,没想到我也有些名气”。
上官存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要是知道,怕是要吓破胆。
吴荃玉是江浙有名的恶少,为人喜好虐待,幼年时就喜欢用随意的理由拷打自己的侍女。关于张树生的情报正是他在林家三人身上严刑拷打得出来的,抽筋扒皮对寻常人来说不过是气话,对他来说是小儿科,他的背后行囊里就放了无数拷问工具,挖骨抽髓,烙印刺字,绳链过身,无所不能。
但他行走江湖的本钱,在腰上的单刀。江湖说法,单刀就是一把刀,不论长短,说法不是很讲究,短柄叫单刀,长柄就叫大刀。吴荃玉惯使的单刀,是倭刀的形制,足以两手合握。
东南倭乱后,中国不少人都仿制倭刀的形制,而他的刀法,据传来自“海客”。什么是海客呢,但凡海上来的外国人,都称海客,不管是从婆罗洲来,还是琉球来。但既然是倭刀刀法,世间猜测这海客自然十有八九是倭人。据此刀法,吴荃玉尚未逢敌手,林家的脑袋也是战利品之一。
并非林五不是豪杰,只是吴荃玉更在豪杰之上,他十几岁为少年时,就已经斗败不少好手。而他的兄长吴荃石,在刀法上更具盛名,但和弟弟不同的是,他喜好仗义疏财,颇有义名。
其实这时,上官存最好的选择是逃跑,但一来他吓破了胆,二来他心地朴实,张树生没跑,于是他也竟然也忘了逃跑。
“你们这些反贼的脑袋,一个能领75两银子”。吴荃伸出一手落在刀柄上,“当然这点钱小爷不在乎,出来就是找点乐子”。
此时,张吴二人都各自摆出了架势,持长枪者并未加入战局,因为他自信没有必要。他跟吴荃玉都没见过这个“张树生”动手,但他有自信此人绝不是吴荃玉的对手。
吴荃玉十二岁习刀,每日挥刀五百下,百日就是五万下。更因为家中有财力,能请名家教师来讲手喂招,其中任何一人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侠客,然而其中数人甚至在出师的一战败给过吴荃玉,不得不承认他的天赋异禀。
张树生持棍摆出中平势,棍尖直指对方的的中线,吴荃玉一看,心中已经有数,并没摆出架势,而是做出预备拔刀的姿势。
世间棍法,无非双头棍和单头棍。双头棍,以棍的两端击打敌人,所以叫双头,左右穿梭(滑把),前后转换,以灵活见长。而张树生摆出中平势,无疑是单头棍法,只以前端击敌人。庸家使棍,往往喜欢摆架势,我摆个什么什么架势,对方打来,我再如何如何反击,所以这才叫庸家。爱摆架势,对方一用虚势哄骗,根本来不及反应。
真正的用棍好手,用棍反而用枪法,世称为“棍里夹枪”。用枪法,则不必像庸家一样拗一个姿势,等别人打来有急忙换手。用枪法,棍子自然转换迅速,而我不需频繁变化姿势,根本不需多劳。再加上明代有河南杨家枪法盛名,棍法夹枪法,并不少见。
两人摆好姿势,都没轻举妄动,突然间吴荃玉拔刀出鞘,斜撩向张树生的肋部。
拔刀的危险之处,在于未出鞘时,对方并不知道拔刀者会用什么路线,拔刀的瞬间可以转成不同的路线,可能从上面斩下,也可能从下面撩起,甚至可能刺过来。
若是使兵器摆姿势的庸手,遇到这种情况必死无疑,因为重上的姿势必然弱下,重前的姿势必然弱后,对方对症下药,就能取胜。
然而张树生不慌不忙,因为使用中平势,不管对方从上下左右攻来,我都只需一个动作就能迅速防御,如果从中间攻过来,我则正好与对方兵器相碰。
张树生面对斜撩肋下的刀不慌不忙,两脚轻退,棍子往对方刀的中部一磕。
吴荃玉的刀借着这一下磕碰,反而在一瞬间变换刀刃的轨道,身体稍往右移,变成从头顶斩下。
这一下从头顶斩下是虚招,对方看到吴荃玉刀从上方斩下,必然觉得他肋下空虚,或打或刺,但一旦这样做,吴荃玉的下斩刀必然变为回挂对方的兵器,再顺势一刺,对方百无一生。
张树生见到刀向自己飘来,两手腕锁紧,几乎同时一坐腰,两脚一蹬,竟然直接窜了出去,棍头直指对方捅去。
这一下速度之快,竟然仿佛有鞭炮砰的炸响声。
出乎意料且速度快到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吴荃玉几乎是用余光察觉到了这一下,但根本无法用刀革挡,只能主动向后倒去,本来要捅向他喉咙的一枪,擦着手臂点中了他的肋骨。
吴荃玉发出一声闷哼,一边向后爬去一边大喊:“老黄!老黄!”
老黄就是跟着吴荃玉的皮甲男子,他也没预料到这一下,慌忙挺枪对准张树生。
张树生并未追击吴荃玉,而是转向用中平势对上了老黄。
这个老黄虽然一幅跟班的样子,但其实功夫跟吴荃玉相比并不弱。
他两手运枪,枪圈旋转,枪上的人头尚未解下,也跟着旋转,让人看着生出悲叹之意。
老黄身法一晃,凭空扎出一枪,张树生没有招架,而是非常快的蛇行后退,动作之灵敏把老黄惊出一身冷汗。
老黄参加的任何一次英雄会,任何一次论武会,任何一场擂台,都不曾见到有任何人可以做出这样迅速灵敏的动作,还是在地形不整的野地上。
但他冷静地一想,自己赢面很大,要问为什么,他用的是真枪,张树生虽然使的是枪法,但手里却是根棍子。
枪,不是棍子。棍子的两端大小相同,而枪是枪根粗,到枪尖慢慢变细。这样的形状,持枪根的后手动一寸,枪尖就动一尺。所以枪的动作变化莫测,有“伏机”之说。
这样的动作,棍子无法模仿,况且老黄习有杨家枪的真传。
而且两人兵器长短不同,老黄手中长枪,超过两米半,张树生的棍子,不过寻常齐眉棍而已。
如若两人枪法相战,胜的一定是拿枪的人。
老黄再度转动枪圈,威势之大,正如枪谱所云:“风旋雷动”。
老黄摇身进步,扎出的是杨家枪的名式:梨花摆头。
梨花摆头是里外变换枪法的一种,由下至上从里门扎外门,从外门扎里门,一般要连扎三下,称为梨花三摆头,是公认难革的凶枪之一。
想老黄这样的高手身法快捷,进枪更是风驰电掣,如若出手,转瞬间就能扎出三枪,紧贴中线,猛不可遏。
然而,张树生并不这么想。
扎架,一枪足以。
在老黄进枪的同时,他又使出刚刚的“枪法”,只不过这次他前手手腕卷的更紧,稍微侧身,又仿佛一声炸雷,一片枪花中,梨花三摆不知道到了哪一摆,而张树生的棍子已然在瞬间击中了老黄的喉咙,老黄咿咿啊啊地发不出声音,连震惊的表情也无法发出。
张树生转手又一棍,打在老黄的太阳穴上,随着骨头破裂的手感传来,老黄的脑浆已经喷洒一地。
上官存已经看成了木头一般,这一切发生尚不足一分钟。
吴荃玉还倒在地上,刚刚打中他肋骨的那一下,伤到了他的肺,他现在一说话就止不住咳嗽吐血。
“阿。。。阿大会为我报仇的。。。到。。。到时候”
张树生一棍子打在他脑门上,这一下并不重,但把吴荃玉打得止不住咳嗽。
张树生说:“人的额头,还有两边太阳穴,合称三山”。
原本张树生击倒吴的那一下,速度之快难以想象,仅仅棍头顺路擦过他的手臂,就让他的手臂破皮,留下了一条血痕。而刚刚打在他额头的一下,把他仅剩的一点暴虐之气给打没了,吴荃玉的眼里现在只剩下恐惧。
张树生继续说道:“都叫山,然而额头是硬的,棍子也打不破。太阳穴则不然,一下就碎”。
话毕,转手一棍,吴荃玉的脑浆也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