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杜白辞别了冷文,便出城而去。冷文送出河间府外,执住杜白的手叹道:“当此乱世,人人朝不保夕,江湖之大,一些生死之事本应看淡才是。那五神盟势大,纠集了整个大宋正道鞭长莫及之地的亡命之徒,老弟切莫轻举妄动。”
杜白握紧冷文的手,叹道:“我知道冷老哥是为我着想,只是人在江湖,当有恩必复,有仇必报,不然与禽兽何异?冷老哥自己是恩怨分明之人,老弟我也不能做那不辨是非之事。”
冷文看着杜白,一声长叹道:“好不容易又见了老弟,经此一别,不知今后何时再见。”
杜白笑道:“老哥安坐河间府,我去杀上些人,再来与老哥把酒言欢。”
冷文再三叮嘱杜白等人小心,切莫冲动。众人答应着,上马而去。李小贝趴在卫伦怀里,探出头去看着冷文,好奇问道:“那个叔叔骗了我们,为何大哥哥不生气?”
卫伦低头笑道:“那个大哥哥一片好心,虽然不是我们想做的事情,但是他的情,我们得领。”
李小贝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众人于路小心打探五神盟消息。五神盟在河北臭名昭著,谁家受了恶人恶汉欺侮,都算在了五神盟头上,众人空耗费诸多心力,三五日来一无所获。
这日,众人在肃宁歇马,进了酒馆要了壶酒。杜白愁眉不展,叹道:“几日来空自耗费力气,在河间府与庆源府之间漫无目的搜寻。江湖上众说纷纭,最终也没找到赵大哥与五神盟交战的痕迹。唉,若当时我们见了赵大哥,暗中与赵大哥一起行动,也不至于……”
胡烨摇了摇头,说道:“赵大哥是在押送征北军的粮草,谨慎机密一些也是对的。咱们即便要跟着,赵大哥武功盖世,岂能发觉不了咱们?老白你也不要自责,咱们再尽心尽力些,誓不能让赵大哥白白死于小人之手。”
两人的话又勾起孔素素伤感之情,红着眼圈说道:“赵大哥武功盖世,区区五神盟又能奈何得了赵大哥?万一赵大哥只是受伤远走,在某处养伤呢?”
众人心知孔素素伤痛之下心存侥幸,当下也不说话,只是喝着闷酒。突然听得旁边两个莽汉吵了起来。其中一个满面虬髯,双眼圆睁,站了起来吼道:“我亲眼所见,荒奴人劫了朝廷军的军粮。这还能有假?”
另一个小眼塌鼻,却精神得很,出言讥讽:“呦,好一个亲眼所见。你是何时在何处见的?荒奴人竟然还留了阁下一条命,当真是大发慈悲。”
先前虬髯大汉怒道:“怎么,老子还会骗你不成?咱们知府大人的奏折也已经上去了,你还不信?”
后来那小眼汉子哼了一声,缓缓说道:“征北军军粮被劫又不是什么机密之事,整个大宋还有何人不知?只是这军粮明明是被盗匪一把火烧光了,你却说是荒奴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虬髯大汉冷笑一声,说道:“说你见识浅,当真是不深。但凡你长点脑子,你就该想想,这大宋境内的盗匪,怎会猖獗到公然打劫军粮的地步?你说的那什么五神盟,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在军队面前,它就屁也不是!明明是那群流窜到大宋境内的荒奴军队做的,只不过伪装成盗匪罢了。”
小眼汉子冷笑一声,说道:“五神盟可不一般,它在朝廷之中也是有人的,自然不畏惧在江南本就名声不好的京卫四军。再说了,朝廷军粮被烧光之时,荒奴人可是正在廉州那里与府军周旋,庆源府是怎么全军覆没的,不用我再向你说上一遍吧?”
虬髯大汉一拍桌子,怒声喝道:“我亲眼所见,那群盗匪有上千人,你说的那个五神盟仓促间哪来的这么多人?茅山派和少林寺分称江南江北第一派,手下之人也不过千人,这五神盟天大的本事,怎么只在河北称王称霸?”
小眼汉子一时语塞,沉吟片刻,又说道:“五神盟势力虽大,不过河北六府乃是大宋荒奴边界说得好听些叫边界,其实就是任其自生自灭的战区荒奴不去管,大宋也管不住,所以才更自由些。”
虬髯大汉哈哈大笑道:“你方才一直说五神盟不一般,敢于截杀朝廷军粮,此时又说在朝廷不管之处才能生存,岂不是自相矛盾?”
小眼汉子也拍起了桌子,大声说道:“我与你说些道理,你却只管挑些我话中细枝末节之处。我只说在河北更自由些,何时说过不在河北便不能生存?当真是岂有此理!”
虬髯大汉见小眼汉子恼羞成怒,哈哈大笑,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道:“你自己自相矛盾,却还要怪我眼尖耳利?当夜我可是亲眼看到,荒奴人进退有序,显然是经过训练的,不比盗匪那些乌合之众。朝廷军运粮队中有个将军还是很厉害的,看着高高瘦瘦,却当真有些功夫在身,一把剑竟然杀了个七进七出,最终不也是寡不敌众,被荒奴人砍成了肉泥?哈哈哈……”
虬髯大汉发笑方才到了一半,只觉得身后一股大力将自己拽了一个踉跄,而后强扭着自己转过身去,当即大惊反抗,却毫无用处,被硬生生转了过去。虬髯大汉抬眼看时,只见一个白净青年眉目间满是焦躁,双手钳住自己双臂,急声问道:“你当真见过当时情形?那拿剑的将军长得什么模样?”
虬髯大汉本想破口大骂,不过自己一挣之下对方手臂纹丝不动,显然武艺比之自己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当下不敢怠慢,老实答道:“我当时离得也不算近,加上又是晚上,看不太清,只知道那个将军当真厉害,如天神般。”
杜白颤抖着双手,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说的地方在何处?”
虬髯大汉挣了挣,杜白撒开他的手臂。虬髯大汉揉了揉胳膊,说道:“听说那夜荒奴人围杀的是一个江湖人士,人称横江飞将,与朝廷军的主帅是旧识。壮士是他的亲朋故旧么?”
林勇一拍桌子,喝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只回答在何处便是了。”
虬髯大汉心中不忿,在心里直叫出门忘看黄历遇到真正的江湖人士,个个都是煞星。不过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说道:“那地方便在此处东南四十里处,有一个小山坳。那山坳南面有一条河,叫作古洋河。具体地方我也说不太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们找找便知道了。”
胡烨冷哼一声,问道:“你既不识得,那夜为何会在那里?”
虬髯大汉脸上竟然有些忸怩之色,说话也结巴起来:“我自然……自然是有事才去。”
杜白鄙夷得看了那虬髯大汉一眼,而后呼唤众人结账离去。虬髯大汉看着几个人去后,冷哼一声,说道:“那里好找得很,不过被知府大人牢牢封锁住了,你们这一去,还不是被当成荒奴奸细被抓了起来?哼,惹怒了爷爷,爷爷就让朝廷收拾你们。”
杜白哪里知道这些,当下与众人一起快马向东南而去。行了三四十里,只见有官军盘查,将众人拦了下来。众人这才知道虬髯汉子说的那里已被河间府封锁住过不去了,而官军也狐疑望着众人,不停盘问,大有一言不合便一举拿下之意。
正说话间,官军背后一个声音传来:“这不是冷员外的贵客么?怎的出城来这里了?”
杜白看去,正是那日自己入河间府之时,冷文贿赂的那个军士。当下,杜白笑道:“原来是这位军爷,我们听闻此处乃荒奴与大宋交战之处,便一时好奇过来看看,没想到与贵军起了误会,故而说了些话。既然军爷在此,那便好说了,还望军爷给行个方便。”
杜白说完,便从袖中掏出几两银子,不过对其中门道并不擅长,掏出之后便愣在了原地。
那军士暗笑一声,心中想道:“这冷员外的朋友倒是个妙人,上道很快,不过显得不通人情,怕不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大少爷吧。”
那军士连忙小跑向前,接过银子藏了起来,笑道:“冷员外的朋友,便是我们河间府军的朋友。这地方乃是知府老爷亲命封锁的,按理不该让各位进去,不过咱们看在冷员外的面子上,冒着砍头的风险也要让各位进去看上一看。”
说完,向旁边的军士们努了努嘴,旁边军士看到银子已经收了,都是喜笑颜开,引着杜白等人前去观看。
只见山坳里尽是灰烬,饶是已经历了近十日风吹日晒,依然未散。一架架运粮车骨架尚在,也被烧作焦炭。受贿军士笑着一直介绍:“那夜匪徒劫了朝廷运粮车,实在是因为他们并未作军士打扮。试问平民百姓赶着这么多车走夜路,能不被贼惦记么?”
旁边一个大大的鼓起宛若坟头的土包,显然是新土所填,杜白问道:“这个是什么?”
那军士向着那个土包吐了口唾沫,说道:“这是坟。听说我们府军来时,这里横横竖竖躺着两三百人,大多被烧成了炭棍,当场便有人吐了出来。我们指挥使下令将尸体全部掩埋,给他们做了个坟,不管是匪徒还是官军,全都入土为安罢了。”
杜白心中一痛,颤抖着声音问道:“可曾见过一柄宝剑,剑柄上镶着一块上好的白玉?”
那军士笑道:“我是后来换来的,具体也不知道,不过未曾听说谁捡了这么一柄剑。剑又不如刀枪钩矛好用,军中若有人捡了,除了拿来炫耀一无用处。没听到有人说,那便应该是没人捡到了。”
杜白盯着坟头,长叹一声,撮土为香,向着那坟头躬身拜了一拜。孔素素等人也有样学样,跟着杜白拜了一拜。受贿军士问道:“怎么,那运粮官军之中,有阁下朋友在内?”
杜白叹道:“或许吧。便算没有,死者为大,愿他们来世都能平安喜乐。”
受贿军士笑了笑,没再说话。众人又四下看了看,发觉现场很干净,除了灰烬什么都已经没了,互相低声商议一下,便谢过了那军士,而后拍马出了山坳。
众人漫无目的行进着,杜白不住叹气。胡烨摇头道:“咱们这么没头没续乱撞也不是个办法。依照我们见赵大哥的时间地点推算的话,那个山坳看来便是赵大哥遇袭之地了,八九不离十。”
杜白沮丧说道:“咱们知道的晚了,现场什么都没剩下,便连赵大哥尸首何在也不知晓。袭击者乃是何人也不知道,河间府这群府军当真是饭桶!”
胡烨皱眉思索片刻,说道:“赵大哥步步小心,应当不是在防荒奴人。老白,当时我们初见赵大哥时,你不在,他对我说了一句话,你们掌门不许你们再插手北面的事。”
杜白一愣,眉头紧皱,陷入良久的沉默。孔素素叹了口气,说道:“赵大哥这是在防大宋江湖中人啊。不过大宋江湖中人大多不敢与军队作对,现在想想赵大哥的意思,难不成茅山派原来也是要管征北军之事么?”
胡烨叹道:“具体情况我也知之甚少,只知道我袁师伯做了当今朝廷左丞相的门客,整个茅山派算是左相的人。我师父自然反对左相只知议和不知进取,便成了云将军的门客。”
杜白揉了揉太阳穴,说道:“麻烦了。若真是茅山派暗中搞鬼……”
胡烨断然打断道:“不会。袁师伯虽然支持左相,与我师父不合,不过整个茅山派江湖道义尚在。若是茅山劫粮,肯定不会死这么多人。而且赵大哥说了,茅山掌门已然传令茅山派不得再管北面战事,应该不会出尔反尔,有违江湖道义。”
杜白眉头紧皱:“难不成真是五神盟?”
胡烨又摇了摇头,说道:“茅山派便算是左相门客,不过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大门派,不会与这些小人同流合污的。”
众人信马由缰,也讨论不出什么来。李小贝睁大了眼睛听着,突然稚声稚气说道:“既然不知道,那我们去问问那个五神民,不就知道了吗?”
杜白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老胡,你瞧瞧咱们,遇到事情反而不如一个孩子。走,先不管其他,咱们先去寻五神盟。若这个五神盟真的动了赵大哥,咱们要他血债血偿。若问出来凶手另有其人,咱们也算是替天行道了,替天行道完后,再去寻找真凶,为赵大哥报仇。”
众人齐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