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正是杜白、孔素素等人。
几人北上之时,遇到各府严查,无奈之下便在河间府在冷府住了几日。冷文家族在河间府经营几代,根深蒂固,乃是河间府中数一数二员外郎,与知府都说得上话。冷文遇到救命恩人,哪肯怠慢,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一日一宴,生怕众人有些许不乐。
冷文经商多年,八面玲珑,尤善投其所好。冷文知道孔素素原为大家闺秀,便请了城中达官贵人家的姑娘陪孔素素,孔素素想起自己待字闺中时候的事情,不禁感慨,与几位闺秀相谈之后,脾气秉性甚是合拍,更感欣喜。过一两日,杜白感觉孔素素身上少了些江湖豪气,多了几分姑娘家的秀气,心中怜爱,便也由得孔素素与几位大家闺秀多说说话。孔素素几日来,终日里不是饮茶清淡,便是吟诗风雅,说一些闺中趣事。
冷文又打探得林勇好酒,再三邀约,均被林勇咬牙拒绝。不过,林勇在冷文藏了三十年的好酒面前,终究是破了酒戒,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冷文也是好酒之人,藏酒丰富,又兼有一个与林勇脾气甚投的护院教师,直将林勇惹得恨不得每天都泡在酒坛子里。
杜白更是极少看到胡烨,即便是看到了,他不是在赴诗友会的路上,便是在赴名士宴的路上。有一次,胡烨还力邀杜白同去,说是河间府中有大才,谈起天下大势,堪比卧龙。
卫伦更是繁忙,冷文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帮闲暇书卷公子,最好玩乐,各个插科打诨都是高手,卫伦与这些人终日里妙语连珠,笑声动于九天。
王庐东跟着杜白老老实实待了一天,次日便被城中锦绣公子带去“切磋武艺”。王庐东带了剑,老老实实跟着,才发现最终众人拥着自己进了一间酒楼。王庐东摇头苦笑,正要离去,一名女子一身红衣,半遮脸面,秋水流转,定在王庐东眼中。那女子柔情万种,轻启贝齿,入了楼中客人之耳,端的是天籁之音: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
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王庐东何时见过如此风流人物?一曲终了,不觉间已被众人簇拥着坐下。王庐东心中窘迫,面色微红,一个公子哥给王庐东倒了杯酒,笑道:“王小哥到底是心志坚定,当初苏家二哥第一次见到香香姑娘时,口水当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
那被唤作苏家二哥的公子也笑道:“香香姑娘神仙人物,你这时来拿话噎我,怎不记得当时你回去大病一场,日日吟诵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王庐东跟着众人哈哈大笑,窘迫之情稍减。只听得那香香姑娘琵琶调转,又是一曲: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香香姑娘唱完一曲,微微一笑,半掩了面,盈盈退去。众人如痴如醉,王庐东更是怅然若失。之后几日,王庐东便与这些锦绣公子常常去酒楼听上两曲,说些江湖中事。
众人皆是欢喜,便连李小贝,都被冷文打扮得如瓷娃娃般,与众多同龄男女一块玩闹,终日里笑声不绝。
只杜白眉目间一缕愁色始终未去。
杜白与冷文闲坐之时听闻王庐东又去酒楼,苦笑一声道:“到底是未长大的孩子,被这么一诱,怎能抵挡得住?”
冷文闻言便笑,打趣杜白道:“那香香姑娘当真是极品,杜老弟见了,不一定比王老弟好呢。”
杜白笑道:“那还是不见为妙,不然素素发起怒来,我怕老哥你这房子都得被夷为平地。”
冷文笑道:“孔姑娘此时怕是正在巧笑嫣然,哪会理杜老弟你啊。”
杜白大笑,而后端起茶碗,缓缓饮了口茶。冷文看着杜白,也饮了口茶,放下之后,问道:“老弟为何情绪不佳?为兄招待不周么?”
杜白笑了笑,摇头道:“这河间府快被老哥搬空了,若这还叫不周,那世间可还有周这个字?”而后顿了一顿,终究叹了口气道:“只是我心中有郁结,想不通一些事情。”
冷文问道:“何事?”
杜白不知如何说,半晌,只是说道:“我也不知如何说起,无外乎一些无聊琐事,不提也罢。”
冷文想了想,问道:“可是因为云将军事?”
杜白不言不语,冷文叹道:“我也素知云将军为人,必不会私通荒奴,只是云将军的确是漏了一小撮荒奴人过来烧杀抢掠。挨些家破人亡之人的骂,也不算太过过分。退一步讲,反正云将军又听不到,老弟也不必放在心上。”
杜白强行打起精神,笑道:“多谢老哥开解,我没事。”
当夜宴罢,众人酒足饭饱,别了冷文,在一起说些趣事。
杜白本想休息两天便即北上蓟州,看众人说得兴高采烈,心中想着众人跟着自己流浪,虽逍遥自在,不过自己感觉快活,未必众人便觉得快活。而且此次只是自己心中有疑问,不想拖了众好友,一时间踌躇不定。
杜白突然觉得众人说笑声骤然停止,抬头看时,只见众人皆是望着自己。孔素素问道:“白哥哥,你怎么了?”
杜白咧嘴一笑说道:“没什么啊。大家都很开心,那不是挺好的么?”
孔素素一双妙目盯着杜白,杜白浑身不自在,只好冲孔素素尴尬一笑。
胡烨叹了口气,说道:“老白,咱们什么时候走?”
杜白一愣,皱眉道:“冷大哥为人很好,咱们虽然在此叨扰些,不过也不算太过劳烦,多待几日也是好的。你们许久未曾如此开心过了,不是么?”
林勇冷哼一声,说道:“如此开心?你知道我们何时最开心么?那便是兄弟几个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之时,你说这几日我们快活什么?身外之物,不足挂齿。”
卫伦哈哈大笑,说道:“林大哥,若你不是一身酒气,我还真要被你感动了。”
众人一阵大笑,杜白叹了口气,说道:“我自己有些私事,要去一趟。你们权且在这里栖身,我过不得几日便会回来。”
众人脸上笑容渐渐僵硬,孔素素脸色冷了下来,说道:“白哥哥,你这么说,分明是把我们当外人了。他们几个我不管,我是未来要嫁给你的,你把我当外人却是为何?”
杜白万没料到孔素素竟然在此时如此直白,脸色微红,偷偷看向林勇、胡烨等人,几人头都扭向别处,假装在四处看风景。杜白伸手欲牵住孔素素,孔素素挥手打开了杜白的手,只是瞪着杜白。
杜白叹道:“素素你本是大家闺秀,林大哥是漳州林家传人,老胡呢,是茅山派掌门的师弟亲传弟子。老卫也是风流一方的浪荡公子,庐东生在习武世家也是大有前途。你们本来都可以过得很好,却和我一道出来餐风宿露。我等行走江湖以来,你多是草莽气息,何曾如近日来女儿神态?”
孔素素翻了个白眼道:“怎么,白哥哥这是嫌弃我了?”
杜白无奈摇头。卫伦难得正经一次,皱眉道:“老白,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明白人,谁知你糊涂透顶。你平日里的洒脱莫非都是装出来的?咱们江湖中人,意气相投便互托生死,先不说我,庐东生于长于他们家族,过得哪有和咱们一起快活?”
王庐东连连点头,却不料卫伦接着说道:“只是老白,唯独有一点我要批评你,回头你也给庐东留意着些,别让庐东看到个女人便走不动路了,惹人耻笑。”
王庐东面红耳赤,恼羞成怒,扑上来要打卫伦。众人哈哈大笑,林勇也在旁煽风点火,一时间好不热闹。
杜白在旁边哭笑不得,孔素素走了过来,牵住了杜白的手。杜白揽住孔素素,叹道:“这群活宝,太不让人省心了,不管说什么都没个正形,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说到哪里去了。”
孔素素闭着眼睛脸在杜白胸膛上蹭了蹭,说道:“白哥哥,你才是最不让人省心的,总是想的太多,将自己划得太开。我们本是一体,林大哥、老胡、老卫、小王,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是兄弟,愿意为你去死。你若总是这样,兄弟们的事便万死莫辞,自己的事便瞻前顾后,难免寒了兄弟们的心。”
杜白叹了口气,而后笑道:“是我想错了,还望兄弟们切莫见怪。不过如果你们真要见怪,你们也拿我没有办法。”
胡烨忍住笑,说道:“老白这猖狂程度更上层楼,我那掌门师伯对谁都是自称老子,见人便吹嘘老子天下第一,也不敢向我师父说什么拿我没办法。”
众人一笑,心结顿去,而后开始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做事。众人商议片刻,还是决定先行北上蓟州,找到赵大哥后,再一起去见云将军。之后的事,无非是留在奋威军中,将荒奴人赶出燕蓟之地;或者是南下继续做个逍遥游侠,到时候再定。
杜白提议将李小贝留在冷府,托冷文照料,也算是有个家,不过上颠沛流离的童年。孔素素有些不舍,不过想想自己也是朝不保夕,又怎能带着一个小女孩?也就咬牙答应了。
突然,门口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道:“大姐姐,大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走呀?”
众人回头,看到了李小贝。孔素素笑着过去抱起了李小贝,柔声说道:“小贝怎么还没睡呀?怎么了,最近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还是有人欺负你了,害得你想要走?”
李小贝一直摇头,最后噘着嘴说道:“我想要和大哥哥、大姐姐、林叔叔、胡大哥、卫大哥、小王大哥一起玩。”
孔素素心头一酸,抱着李小贝亲昵得蹭了蹭。林勇叹了口气,蓦然反应过来,怒道:“老卫,小王,你们两个谁让小贝改了称呼?”
卫伦一颤,讪笑道:“林大哥你不要激动,这是在说你是前辈得意思。小贝也是无心嘛,日后改正便是了。”
林勇怒道:“关小贝什么事?好你个老卫,仗着是小贝的坐骑,便乱吹耳边风,看我不扯烂你的嘴。”
孔素素瞪了林勇和卫伦一眼,低吼道:“别吓着孩子!”
林勇对卫伦吹胡子瞪眼,卫伦只做未曾看到,摇头晃脑。杜白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心中说道:“这辈子怕是也甩不开这群狐朋狗友了。不过……”
杜白伸手环住孔素素的腰,孔素素一愣,靠在杜白怀里,小声抱怨:“小贝看着呢,你做什么?”
李小贝连忙捂住了眼睛,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小贝什么也看不到。”
卫伦长叹一声,对林勇说道:“林大哥,你也别吵了,人家一家三口下了逐客令,你没看出来吗?”
孔素素一瞪眼睛,阴恻恻说道:“老卫,就你眼睛亮,什么都能看出来?我看你是今后再也不想看了。”
卫伦感觉双眼一凉,连忙说声“告辞”,飞速退了出去。林勇、胡烨和王庐东也干咳两声溜之大吉。杜白和孔素素将李小贝哄着睡着,之后左右也睡不着,便四处逛逛。
逛到冷文书房之外时,只见书房灯火通明,里面仿佛有人说话。杜白笑道:“怕不是咱们耽搁了冷大哥的事情,让他在夜里才开始做事。素素,咱们去和冷大哥打个招呼吧,将咱们要去蓟州的事情也提上一提。”
孔素素点了点头,两人便向书房行去。走到一半,两人听得冷文叹了口气说道:“先不要告诉杜老弟他们。唉,五神盟那群人当真是胆大妄为,当年被少林赶出黄河以南,一点教训都不吸取。”
杜白和孔素素对望一眼,心中皆有些纳罕,不知自己这些人怎么与五神盟沾上了关系。两人皆是志诚君子,不想偷听,便加快脚步,要进去问个清楚。
冷文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他们怎么袭杀了横江飞将?即便云将军不派兵围剿,泰山神主、悲欢居士哪个是好惹的?说不得幻花剑仙也要重出江湖。”
杜白顿时如五雷轰顶,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