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噜头浑身一震,眼神中满是惊异,看向敕勒王。敕勒王向着呼噜头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呼噜头,本王虽然此时稍显困顿,不过总是要回荒奴的。本王原来不想当荒奴王,不过,库彻和拿仑利那两个蠢货激怒了本王,本王决定,回荒奴收拾一下。而你,便是本王的血卫,本王为王,你便为元帅大将。”
呼噜头偷眼看了敕勒王,正撞上敕勒王热烈的眼神,连忙避开与敕勒王的眼神碰撞,沉默着前行。
敕勒王的眼神冷了下来,冷声问道:“怎么,本王邀请你做本王的血卫,你不乐意?”
呼噜头叹道:“王子殿下何等人物,邀请呼噜头做血卫,那是呼噜头三生有幸。只是,呼噜头反叛过王子殿下……”
敕勒王笑着挥手打断道:“本王当你是为何,原来是心里过意不去。呼噜头,不必挂在心上,本王早已原谅了你。彼时你被马尔扎蒙蔽了双眼,又不是你的错。”
呼噜头又叹一口气,说道:“王子殿下,我与你心中所想不同。虽然王子殿下用兵如神,拯救了南下的荒奴兄弟们,不过我还是认为,以和为贵。”
敕勒王眼中惊异之色更甚,他实不知自己邀约这个普通兵士,竟然被拒绝当他的血卫。敕勒王眉头紧皱,呼噜头感觉后背一凉,看去时,敕勒王笑了笑说道:“也罢,人各有志,不做便不做了,你依然是本王的得力干将。”
呼噜头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午后,荒奴军进入了达子城。毫无意外,此处又是一处空城。敕勒王下令寻食戒备,众将士被敕勒王激了一激,又大摇大摆从永清跑了出来并未遭到攻击,此时心情都是大好,当下四散开来。
达子城甚至没有完备的城墙,呼噜头登上城边塔楼,向北看去,只见宋军驻扎在外,探马往来,却毫无攻城的意思。呼噜头心下稍安,下楼向南面去,也登上南边塔楼,只见南面宋军也是驻扎起来,并未进攻。
呼噜头心中长叹,想道:“大宋文化思想何其博大精深,只可惜不能贯彻下去,大敌当前,还想着内耗,当真是白瞎了大宋那一群儒者了。”
呼噜头摇了摇头,转身想要下楼,才发现身后站着帖塔尔。
帖塔尔仿佛又长高了几分,衣甲不再光鲜,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脸上诸多伤疤,呼噜头不知道他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显是经历无数死战。帖塔尔的目光沉稳了许多,原来的灵动已接近消失,那股子不服输的傲气也让呼噜头感受不到了,只是身上似有似无的杀气让呼噜头心头微慌。
呼噜头笑道:“恭喜你,终于成了蓟州第一勇士。”
帖塔尔笑了笑,说道:“我杀人杀太多了,会遭报应的。”
呼噜头一愣,重复了一遍:“报应?遭报应?”
帖塔尔认真地说道:“对。草原上讲究天和人,神仙在草原上也会生老病死,人这一世过去,魂灵便解放了。可是我觉得宋人的神仙才是对的。你活过了这辈子,还有下一辈子,下辈子取决于你这辈子做的善事和恶事。”
呼噜头笑道:“草原上不好吗?这辈子死了就不用担心下辈子了。”
帖塔尔叹道:“不担心下辈子,这辈子便过不好了。你知道吗,若要我重新选择,我不要当什么勇士,不要当什么英雄,我只想和我爹娘在一块,放放羊,喝喝酒,和邻家成婚,生个娃,不也是挺好的吗?”
呼噜头无言以对。他不知道帖塔尔到底经历了什么,将帖塔尔这争强好胜的性格竟然扭转了过来。呼噜头讷讷说道:“当英雄不好吗?荣誉加身,受人敬仰。”
帖塔尔笑了笑,叹道:“也不是不好……”
呼噜头继续听着,帖塔尔接下来却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转身下去了。呼噜头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自己何时与帖塔尔如此熟悉了,竟然与自己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真心话。
呼噜头摇了摇头,不再管他。向南望去,只见宋军旗帜遮天蔽日。呼噜头长叹一声,下了楼来。
帖塔尔在一旁歇马,刀放在一旁,认真擦拭着马匹,仿佛在抚摸着情人。帖塔尔内敛而沉默,在一个角落里,呼噜头却依然一眼看到了,因为从那里路过的荒奴士兵,每个都微笑着向帖塔尔致意。
礼貌而又带着敬畏的微笑。呼噜头在心中给这种微笑下了定论。
呼噜头想起当初自己还小,和自己一群人一块玩耍的人之中,就有一个脸上有一长道伤疤的大哥,大家对他露出的微笑便是如此的礼貌而又敬畏。
刀疤大哥的名字呼噜头早已忘却,只记得他只要一露面,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说笑,带着那种微笑看着他。他却仿佛没有看到那些人一样,有时候会用眼睛一瞪,所有人的双腿都开始战栗。
据说,刀疤大哥杀过人,很多。有一个人惹怒了他,他便亲手杀了那个人,然后又杀了那个人的全家。族老要主持公道,他剁下了自己的一根手指,然后提着刀,舔了舔刀上的血,笑着说道:“是谁要公道?我有这一个身体,谁要,便来拿吧。”
众人不敢进,缩起头来不说话。刀疤大哥又笑了笑说道:“没有人么?那好,虽然你们不要公道,但是我不能不给。喏,这根手指拿去吧。”说完,他将那根手指丢到了众人面前,唬得众人纷纷避开。而后,刀疤大哥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呼噜头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是刀疤大哥刚刚走了过去。一起玩耍的朋友们坐在一起,却不让呼噜头围在一块,让他自己在一旁呆坐着。
不知道是谁出了个坏主意,一群人按倒了呼噜头,有人去拿羊血,非要灌给呼噜头。呼噜头拼命抵抗,无奈寡不敌众,只剩下大哭。
为首的众人称呼为老大涅翰哈哈大笑,说道:“咱们荒奴人,怎么可能不喜欢血。呼噜头,你是没有尝过血的滋味,尝过之后,一定会爱上这种滋味的。”
刀疤大哥悄无声息出现在后面,冷眼看着这一切。众人头皮一阵发麻,不敢与他对视。有人小声说道:“怎么办?”
涅翰硬着头皮问了一声:“你有什么事?”
刀疤大哥皱起眉头,问道:“你知道血的滋味?”
涅翰松了一口气,指着呼噜头笑着说道:“我们都见过血,就他没有。他没点男子气概,我们现在帮帮他。”
此时,去拿羊血的人飞跑回来,口中叫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猛然见到刀疤大哥,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顿时没了声息,脚步也同时要刹住,差点将自己拌了个跟头。
刀疤大哥笑了起来,众人第一次见到刀疤大哥笑,都是浑身一颤。传闻,刀疤大哥一笑,便是要杀人。
刀疤大哥笑道:“你们也叫见识过血?羊血?”刀疤大哥上前一步,笑着继续说道,“想见识真正的血吗?”
众人眼中,刀疤大哥便是狞笑着走了过来。涅翰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来,不过说出来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刀疤大哥翻了个白眼,一步步走上前来,最后站在涅翰对面。众人都放开了呼噜头后退,只有涅翰还在咬牙瞪着刀疤大哥,只是双腿战栗不能自已。
刀疤大哥冷笑道:“你见完血,若还不怕,到时候再说。”刀疤大哥从腰间抽出随身小刀,笑着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呼噜头坐了起来,看着刀疤大哥果然缺了一根手指,心中想道:“看来传闻非虚,这个刀疤大哥果然是个狠人。对人狠,对自己也狠。”
涅翰深吸一口气,软倒在地,坐着大哭了起来,口中低声哀求:“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刀疤大哥哈哈大笑,瞪大了眼睛,吼道:“滚!”
众人一哄而散,涅翰咬着牙克服腿软,连滚带爬跟了上去。众人谁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呼噜头。
呼噜头茫然坐着,心中害怕,眼中也饱含了恐惧。不过,呼噜头看到了旁边放着的羊血,松了一口气,战战兢兢说道:“谢谢你。”
刀疤大哥一愣,问道:“怎么,你不怕我?”
呼噜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本来是怕的,不过你救了我,再怕也要说一声谢谢,这是礼节。”
刀疤大哥又是一愣,哈哈大笑,说道:“好一个礼节!怎么,听他们说,你不知血的滋味?”
呼噜头向后缩了缩,说道:“我不喜欢血。不是怕,单纯的只是不喜欢。为什么身为荒奴人,就必须喜欢血的味道,就必须打打杀杀呢?”
刀疤大哥听完了,冷哼一声,说道:“你这是宋人的想法。宋人喜欢称自己为大宋,喜欢说自己是礼仪之邦,喜欢说什么以和为贵。”
呼噜头摇了摇头,说道:“不对,这样不对。荒奴人是人,宋人也是人,为何还要分是荒奴人的想法,还是宋人的想法?我是荒奴人,就因为我厌恶血,难道我便是宋人了么?”
刀疤大哥黯然一笑,走上前来,摸了摸呼噜头的头,呼噜头脖子一缩。刀疤大哥冷哼一声,问道:“怎么,刚刚你还在侃侃而谈,现在倒开始缩脖子了?你不是不怕么?”
呼噜头苦笑道:“是怕的,不过没人肯听我说这番话,你肯听,我就很感激了。”
刀疤大哥脸色阴晴不定,良久,冷哼道:“幼稚之语,今后不要同别人说了。”
说完,刀疤大哥将刀插回腰间,转身头也不回离去。
“这个刀疤大哥,人看起来仿佛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坏,感觉……也不错。”呼噜头心中想道。
时光飞逝,之后呼噜头便被父亲按着完成了内心“从宋人向荒奴人”的转变。呼噜头一度心情抑郁,直到再次遇见刀疤大哥。
那时,呼噜头嘴边的胡子已然开始冒头,涅翰的个子仿佛春雨过后的草原,蹭蹭蹭便长了起来。呼噜头一个人信步而行。自从他见识了血之后,周围的玩伴们竟也慢慢接受了他。呼噜头却无论如何开心不起来,这才与玩伴分别之后,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忽然,呼噜头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琴声,不是荒奴特有的琴声。呼噜头不由被吸引过去,抬起头来,才发现到了部落的禁区。
刀疤大哥的家门口。
呼噜头从窗口里偷看了一眼,只见刀疤大哥弹得入迷,于是自己靠在墙上听得入迷。只听琴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如歌如怒,时而如泣如诉。呼噜头忘记了时间,浑然不觉天色已晚。
突然,一声铮然响声,琴声断绝。呼噜头抬头从窗子里望去,只见刀疤大哥呆呆看着桌上的琴。原来,那琴弦断了两根,耷拉在一旁。
刀疤大哥的身后出现了三个人,呼噜头一愣,不知为何这三个人会出现在这里。这三个人是部落里最强壮的三个少年,涅翰也在内。
三个人沉默着,看刀疤大哥抚弄琴弦。涅翰率先开口说道:“刀疤,你的刀呢?”
刀疤大哥头也不回,指了指墙上。只见刀疤大哥的刀安安稳稳挂在墙上。另外一人走到墙边,将刀疤大哥的刀摘了下来,扔给了刀疤大哥。刀疤大哥回过头来,不过并没有接住,刀砸在了琴上,发出一声尖细的声音。
刀疤大哥摇了摇头,说道:“怪不得弦断了,原来是你们到来,当真是大煞风景。好了,给朋友的琴声已然送出,剩下的就是你们了。”而后站起身来,转过头,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涅翰已然比刀疤大哥高出一些,不过仿佛还在仰着头,说道:“刀疤,我们是部落的勇士,来挑战你这个恶魔,证明我们才是最强大的。”
刀疤大哥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是最强大的,我承认。这样行了吧?”
涅翰三人的表情仿佛受到了侮辱,先后抽出刀来。其中一个咬牙道:“拿起刀来,杀了我们,或者被我们杀了。”而后转头向另外两人说道,“你们退后,我先来。不管最后是谁杀了刀疤,都是我们三人共同的功劳。”
涅翰和另一个人默默退后两步。刀疤大哥叹了口气,说道:“也算是条汉子。不打不行么?”
涅翰眉头一皱,喝道:“刀疤!不管你有什么诡计,我们定会战胜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和我们光明正大一战,生死各凭本事,免得受人耻笑。”
刀疤大哥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不怕我了,做什么还要杀我证明一些无聊的东西?”
在前面与刀疤大哥对峙的那人大喝一声:“少废话!”
刀疤大哥突然俯身抽出刀来,一刀砍向那人,势如奔雷不可抵挡。那人大惊之下,也是跟着一刀挥出。
刀总是伴随着血。呼噜头的眼前变得全是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