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问的刀又沉又重,像头猛虎,猛虎伤人是明目张胆的。李青衣的剑却是又轻又灵,如一条灵蛇,灵蛇攻击往往淬不及防。
但李青衣至少有一点和刑问是一模一样的,那就是他现在也不喜欢说话。
他的剑当然也不喜欢说话,他的剑来得又慢又绵,恰似清风拂杨柳,咫尺如隔万重山,可从来没有人敢小觑这慢吞吞的剑,因为这又慢又绵的剑足够精妙,也足够准确。
准确地插入人的喉咙,带出朵朵血花,灿烂绽放,就像秋暮的晚霞,烧得通透,嫣得强烈,殷的浅,红的深,孟冲喜欢这样的花朵,也喜欢人临死前的目瞪口呆。
但他每次还是要强忍着不能笑出来,因为他是青衣剑魔,杀人的时候是不能笑的,何况被他杀的这个人并不能算是一个十足的恶人。
这可真让人难受!
还好杨易比他可要难受多了,因为杨易现在就已经目瞪口呆,他目瞪口呆的不仅是自己的李青衣的剑向自己喉咙刺来,直欲将自己的喉咙开灿烂的血花,更是因为刺出这一剑的是李青衣。
杨易信任的人并不多,李青衣恰好就是其中之一,八拜九叩,歃血为盟同生共死的誓言仿佛就在昨日。
“二弟!”好在沈啸醒了过来。
所以尽管杨易还没有出手,李青衣的剑就缓了下来。
看来,李青衣喜欢血花的程度要比喜欢兄弟情义来得轻了许多。
剑回,归鞘。李青衣还是一言不发,如同一个哑巴。
这个哑巴只是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铁片,这块铁片一点儿也不好看,更没有贵重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一块铁片让李青衣对杨易动了手。
铁片拿出来的时候,一道黑影也飘落三人身后的树林。
李青衣已看到了黑影,也看到了黑影的雪白剑鞘,但他那又绵又慢的剑依旧稳稳当当地待在剑鞘里,因为他们是认识的。
“你的父亲已经死了”黑影说得不紧不慢,李南风的死显然对他也不值一提。
“银甲军杨铮真是还是我父亲的凶手之一?”
“没错”
黑衣人说得斩钉截铁。
“二哥,醒一醒!“
杨易大吼出口。他知道李青衣已经神志不清。
月落,星隐,茶凉,人各两散。
长孙靖现在很慌张,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找自己,因为他知道自己演的戏根本不可能瞒得过那个人,也知道一旦被那个人找到,自己的下场是什么。他其实并不是那么怕死,但他有个老母亲,更要命的是他的母亲眼睛已经瞎了,如果他死了,他的老母亲恐怕也活不下去了,而且他还有个儿子和女儿,尽管的儿子和女儿已经不知下落。
所以他和他的母亲现在躲在山中的小屋里,连灯都不敢点,尽管点不点灯对他老娘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同。
奈何他已经听见了屋外的风,也听见风里的呼吸声,低沉而平静,尽管离得不是很近。
“娘,我去外面找些柴火回来,等会儿我们烤火,这鬼天气实在是太冷哩”他终是咬牙作了决定。
“可是,你不是说不可以点灯么”年迈的老母哪里能听到风里的呼吸。
“灯...灯...不点灯是因为您的眼睛看不见”他胡乱的撒了个谎,起身抓起自己的短刀出了门去。这刀,还是前些日子做屠夫杀猪用的那把刀,这谎,是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母亲撒的谎。
曾经的兵部侍郎,沦落至此,真是荒唐可笑。
“我给了你时间”那人显然不是哑巴,虽然他说话的语气和他的剑一样又慢又沙哑。
“但我却不可能谢谢你,大哥,我叫你最后一声大哥,玉玦我可以给你,为什么你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长孙靖双眼已经发红了。
“话好像太多了”那柄慢剑又慢慢悠悠地向长孙靖刺来。
长孙靖从那剑尖中看见了儿时奔跑的稻田,金黄色的稻穗,南归的大雁,潺潺的流水。也听见了扬帆的船,荡起的桨,母亲倚门的呼唤,还有父亲醉酒的谩骂。
他的短刀停在了半空,那人的剑,刺得又精又准。遗憾的是这一次,并没有刺进长孙靖的喉咙,也没有绽放出鲜艳的血花,虽然长孙靖和以前那些人一样目瞪口呆,但那人自己也已经目瞪口呆。
因为一顶斗笠已经稳稳地抵住了那柄剑,斗笠破破烂烂,显然是已经历了多年的风雨,可就是这样一顶看着一点儿都不牢固的斗笠牢牢地抵住了那人的剑,无法再进半寸,长孙靖的喉咙恰好就在半寸以外。
斗笠是怎么抵住剑尖的,谁也没看清,正如它的主人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人发觉,但他确确实实已站在了这里,斗笠也横在了那里。他长得一点也不特别,不高也不矮,贴合他的不胖也不瘦,但他的脸可特别极了,胡茬丛生,更特别的是他的眼眸。
他的眼眸很沧桑,你只要看见他的眸,你就看见了流浪和孤独,看见了惆怅和思念,看见了雨打芭蕉,花谢黄昏,一勾新月天如水,佳人折了传信鸽,才子落了京师榜。也看见了惊涛拍岸,万马奔腾,千骑雄师卷尘沙,战士染了马蹄印,将军奉了死战令。
如此特别的眼生在满是胡茬的脸时,就成了他这特别的脸。特别的脸上那不特别的唇张开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他的命,我保了”。嗓音可真沙哑,但却不容置否。
“为什么?”
“因为我欠了别人的人情,我也不是个喜欢欠人情的人,奈何一直没有机会还了那人情,现在,是我的机会。”
那人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好转身朝那黑暗里隐了去,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剑是没有办法刺穿那斗笠,幸好那人不是一个嗜杀的人,不然自己恐怕真的要变成彻彻底底的哑巴了。
斗笠又回到他的头上,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跟长孙靖说一句话,连看都不看一眼,果真只是还人情罢了,但长孙靖自己却不记得自己有见过这个人。
“大浪哟,搅破河江多少里,飞了船帆折了鸳鸯,红窗台,轻轻叹,谁家月儿又下那个高枝哟鹧鸪啼,铁打的汉子钢烧的刀,故乡的酒茶浓哟那个浓,侬呀侬,一捧黄沙掩它多少背井客……”他的歌声并不好听,沙哑散漫。他的箫声也充满了惆怅,在长孙靖的欲言又止中渐渐远了去。
长孙靖听着渐远的歌声箫声,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