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短松冈前,二十四桥之一,竹生桥,竹生阁前,一片潇湘竹林,细枝金节,月光下,叶影重重。
竹生阁中,红烛昏罗帐,花漫溪此刻正躺在挂着罗帐的榻上,一身的酒气。
他的怀里搂着一个娇艳的女人,这女人却没有睡着,用手指尖来回抚划着花漫溪的胸口玩,似乎,这是她极大的乐趣。
突然,红烛光影摇曳,罗帐扬角,“呼”,一阵风吹进了竹生阁内。
“公子,起风了,公子,起风了!”
女人轻轻地摇晃着花漫溪的脑袋。
花漫溪睁开了眼睛,按下女子的手,弯臂将女子一把搂进怀中,低下头来,深深地嗅了一下女子秀发中的清香,开口说道:“红药,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
把头埋在他胸口的女子抬起眼,乖巧地回答:“公子,第二十三次了。”
“哈哈,红药你可真有能耐,自从带回了你,这二十三次里,哪一次都差点儿要了我的命,乖乖,你可真是我的克星呀!恐怕我,早晚要因你而死。”
花漫溪笑着打趣,惹得红药羞红了脸。
这一个月以来,二十三个人,全是冲着红药的性命而来,但都已倒在花漫溪剑下!
“来了!”花漫溪嘴上虽然说笑,耳朵一动,听风入耳,拨开红药,掀开被子,鲤鱼打挺,横空一翻,已破开纱帐,下了榻,一把抄过榻前的衣裤、腰带,一边穿鞋,一边侧头对着红药说:“乖乖在这里等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去去就来。”
竹林,月色皎洁如水,花漫溪走进来的时候,沈啸已经站在了那里,他的影子和竹影搅在了一起。
沈啸看到花漫溪走开,用嘲弄般的语气说道:“你和我有一样的臭毛病!”
花漫溪停下脚步,看着沈啸,缓缓开口,“男人,谁都有这样的臭毛病!我知道你是谁,我听说过你的刀,你走吧,我不想和你交手。”
“恐怕走不了,你已看到我的刀,我却还没见到你的剑。”沈啸的语气突然一冷。
“我的剑,只给该死的人看!这里,这一个月以来,已有二十三个人见过,而且,他们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去见别的东西。你,还不该死。”花漫溪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我人既然来了,也见到了你,狂刀总该见一见潇湘剑。”话说完,刀也握在了手中。
突然,原本明月当照的夜空,飘来一朵黑云,云遮月,竹林瞬间一片漆黑。
刀光,斩着竹影而来,影影绰绰。剑影,荡着竹叶而去,影如梭织。一黑一银,缠绕,撕咬,角劲。
“叮”!刀剑相接,电闪星火。
乌云飘过,明月又露出了皎光,夜,凉如水,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竹影前静,突起蛙声一片。
狂刀已见过了花漫溪的潇湘剑。
凶满江湖的二十四桥潇湘剑,原来是一柄竹剑,潇湘竹。
“我杀不了你。”
沈啸的刀又抱在了怀中,他这一次竟然不再猖狂。
“我也奈何不了你。”
花漫溪的竹剑也已挂回腰间。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坐下来喝一杯,除非你的竹生阁中并没有酒。”沈啸笑着。
“酒确实已经没有了,这一个月以来,我的剑给人看一次我就喝醉一次,整整醉了二十三次。就在今天清晨,我已把最后剩下的一坛竹叶青也喝了个精光。不过,茶好像还很多,特别是苦涩的普洱,我历来只喝它,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花漫溪口中说着话时,人已转身朝楼阁走去,沈啸摇头一笑,紧随其后。
入喉苦,回甘醇,突香返鼻。
“好茶!”一盏普洱已落入了沈啸喉咙,泡茶的是花漫溪,倒茶的却是红药。
沈啸喝下了一杯茶,盯着红药,开口道:“我来此,是为了红药姑娘而来,特有一事相询。”
花漫溪微微一笑,举起茶杯向沈啸示意,然后自己饮了下去。
“你已不必问,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就算问了也没用,因为我自己也已问了她不下十八次,她只记得箫声。”花漫溪放下了茶杯。
沈啸急忙问道:“箫声,什么样的箫声?”
花漫溪对着红药点头示意,红药也才开口:
“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两个姓杨的银甲兵将我拖出白龙堆。”
红药说到这里突然哭泣了起来,掩面抽抽涕涕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沈啸待她停止哭泣,又开口问道:“可知那箫声吹的什么曲子?”
“隐约听得,好像是那碧啊!”
碧后面的内容还没来得及出口,红药已经倒在桌上,气绝而死,后背插着一支玉玳瑁。
“唰”,一道黑影从楼栏处一闪而下。
谁!花漫溪动了,沈啸也动了,两人一前一后,跃出了竹生阁,直追出了二十米。
却哪里还有黑影的半点儿踪迹,只有明朗的月光星光铺满一地。
“不好!调虎离山!”花漫溪大叫一声,抽身折返奔了回去。
沈啸听到花漫溪这一声大叫,瞬间也意识到中计了,当即紧随而奔。
两人回到楼上,果然,红药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到底是谁,竟然能在你我眼皮底下来去自如!”花漫溪看着沈飞浪说道。
沈飞浪也是一脸困惑,眉头紧皱,突然,他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我却识得那玳瑁,跟凤姐今天弹琴时手指上戴的一模一样!”
“走!”花漫溪也不废话,招呼一声,先动了身,两人乘着月光,一路奔到彩凤楼前。
奇怪!本该热闹非凡的彩凤楼,此刻却黑灯瞎火,悄无人息。
沈啸和花漫溪推开门,走了进去。
“卟,卟…”
门顶上落下好大一阵灰泥,正巧落在沈啸的身前。
沈啸瞪大了眼睛,借着月光,他看到房中到处结满了蜘蛛网,桌椅板凳,楼阶窗台,全是厚厚的灰尘。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自己离开之时,这里还一片歌舞喧哗,怎么,才离开了一天不到,突然就变成了废置多年的破楼!难道,自己在做梦?
“啪”,他朝自己脸上抽了一下,疼,火辣辣地疼,这,不是在做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确定你今天是从这里出去后,找到的我么?”花漫溪转头回来正好看到沈啸的举动,强忍着笑声问道。
沈啸听花漫溪这一问,瞬间就噎住了,缓了一下,才开口回答:“我确实是从这里出去的,当时这里一片喧闹,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却已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蜘蛛能在半天的时间内结这么多网!还有这些灰,从哪儿来的!”
……
“真是活见鬼了!”沈啸说完还补了这么一句,低头思索。
鬼!没错,他这句话一说完,他就见到了鬼,而是还不止一个。
呼,凭空吹来一阵阴风,三个鬼齐刷刷地出现在了他身后,七窍流血,披头散发,脖子上是一道又深又长的刀痕,手里还提着三盏灯笼,冒着幽幽绿光的灯笼,七星灯笼!
钱塘三煞排成一行,直挺挺地就站在他的身后!花漫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消失不见。
沈啸感觉身后一股阴凉,猛地一转身,就看到了这三个鬼,不惊反笑。
对着“钱塘三煞”说:“想来阎王爷也不喜欢长得太丑的人,所以你们三个又跑了回来,你们回来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每人都偷偷带回了一只缩头乌龟。”
“去你姥姥的沈啸,你他娘的才是缩头乌龟”中间的那个鬼竟然张口说话了!
沈啸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指着开口的那个鬼,笑着说:“只有缩头乌龟喜欢装神弄鬼,可惜,我从来都没有装神弄鬼过,所以,缩头乌龟这响当当的名号我可担不起,只好让给诡面三狐了。”
“算了,他娘的,不好玩。”
三个鬼把脸一抹,露出了真容,原来是三个面瘦嶙峋的老头,中间那老头笑嘻嘻地问起了沈飞浪:“你怎么知道是我们,难道是我们三人的易容术出了毛病?”
沈飞浪哈哈一笑,指着三个老头说道:“你有见过从鬼门关回来还提着七星灯笼的鬼么!”
“原来是这灯笼!”左边的老头晃了晃手中的灯笼。
沈飞浪看着三个老头,突然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说道:“奇怪,奇怪!”
“奇怪什么?沈啸莫非疯了?”右边的老头看着沈啸的样子,不禁出口想问。
“一天的时间都不到,楼会完全变了样,半年不见,狐狸竟然变成了走狗,这难道不奇怪么?”
沈啸还在摇头叹息。
三个老头这下总算听明白了,沈啸原来在变着法地骂他们三人。三个老头也没有因此而气恼,不约而同地苦笑一声。
中间的老头叹过气后,接着对沈啸说:“唉,如果狐狸被人喂了药,莫说变成走狗,即使变成饿狼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而且,说不准还要把自己的老朋友吃掉。”
“你们竟然被唐门的七星老人喂了毒?”
花漫溪竟然已凭空地出现在诡面三狐身后。
先前说话的老头转过身去,面色一紧,嘴角抽动。
“没错,要不然谁会愿意提着这么一盏灯笼来见自己的老朋友!”
花漫溪走到沈啸身旁,斜眼瞥着三个老头,问道:“他为什么要给你们下毒。”
“因为他。”中间的老头伸出手来,手指指着沈啸,紧接着又对着沈啸继续说道:“老朋友,你可知道,你的命现在已经抵得上我们三条命。”
沈啸听他这么一说,笑着反问:“那你们想不想要我的命。”
“想,当然想,但我们宁愿不要命,也一定要自己的朋友,活着的朋友。你现在说说,这世上还有没有这样的缩头乌龟?”左边的老头开口的语气显得颇为自嘲。
“再也没有,只是可惜了,我恐怕马上就要失去这样的老朋友,你们看看身后。”沈啸的刀,已拿在手中,眸凝精光,盯着诡面三狐身后的街道,那里,烟雾霭霭。
那里,躺着一具棺材,鲜红艳丽的棺材,红如血,艳如绸!对着沈飞浪的棺头上,画着七颗黑星,排成勾子形状,和诡面三狐手中所提灯笼上的一模一样,令这一具棺材更加诡异阴森。
更为诡异的是,不管是沈飞浪还是花漫溪,还有诡面三狐,谁也不知道这口棺材何时来到了这里!
“不想死的话,十年前楼兰的事就不要再查,能活着,就该感到庆幸,也该珍惜!”
女人的声音,声音凄厉阴森,竟然是从棺材里发出!花漫溪耳垂一动,这声音,他很熟悉,是红药的声音!
“红药?”
花漫溪试探地问了一声。
突然,黑雾翻滚,变得浓密起来,把红棺裹得严严实实,棺材凭空浮了起来,“咻”地一声,黑雾裹着棺材,疾速向街头飞了去。
“追!”
沈啸和花漫溪异口同声,说时迟那时快,话起身动,两人一前一后,腾身追了出去。
黑雾棺材的速度奇快无比,沈啸和花漫溪借脚发劲,轻功使了全力,依旧只能看到黑影不断地缩小,最后隐入月色中,消失不见。
沈啸见此也不再打算继续追,脚蹬身下的墙头,空中神龙摆尾,燕子回巢,一个翻身落到了地面。
他刚落地,唰,花漫溪衣扫风,轻身落足他的左侧。
“我听得出那是红药的声音。”花漫溪人刚落地,话音就起来。
沈啸侧过身子,看着花漫溪,眼神猛地变得凌厉起来,沉声问道:“我关心的是,你和那位红药姑娘的关系。”
听到沈啸这一问,花漫溪突然笑了起来,撇了撇嘴,笑着说:“你不必紧张,我认识她,是因为每个男人的臭毛病。但我买回了她,却是因为我家丢了东西,而且丢了整整二十年。”
“什么东西?”
“人。”
“什么人?”
“我的姐姐,花弄月!”
“这和红药有什么关系?”
“红药是当年最后一个在楼兰见到我姐姐的人。”
“谁告诉你的?”
“凤姐。”
“她怎么肯告诉你?”
“因为我偷了她最贵重的东西。”
“什么东西?”
“她的心,我偷了她的心,却又不想娶她,这,就是她要杀我的理由。”
沈啸问,花漫溪答,问得快,答得也快,不假思索。
沈啸的刀又抱在了怀里,脸上的凌厉已经消失于无,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不解。
花漫溪反而一脸云淡风轻,开口说道:“其实,我和你应该已经绑在了同一条船上,这也是早前我不想和你动手的原因。”
其实他的心里已经疑云丛生,小小百花门竟然敢得罪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二十四桥,其背后,到底有什么依仗?
“但我实在想不通,你姐姐的失踪,和我沈家大案有何关联。”沈啸依旧满脸思索之色。
花漫溪不紧不慢地开口说:“现在,我们只有一条线索,诡面三狐,七星老人!”
诡面三狐,他们并没有跟上来!
“走!”沈飞浪话一出口,转身抬腿欲奔,右腿刚离地,左腿就再也提不动,花漫溪也一样。
因为,他们刚转过身就看到了女人。
绝美的女人,凤姐!
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七星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