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江南第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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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甩开鱼肚白,红彤彤的朝阳从江面上爬出半个身子,把原本慵懒的片片朝霞烧成一块块通红的烙铁,突然又颦眉倦作羞答答的新娘子,红唇隔空吻到江面上,吻痕似朵朵杜鹃花落瓣。

  江面上安静祥和,昨夜靠着桅杆睡着的燕流儿睁开惺忪睡眼,就看见远处一叶白帆迎面飘来,白帆下垂直的桅杆前,挺立一人,一动不动似雕塑,身着麻衣,消瘦如猴,头戴一顶烟熏蜡黄色草织斗笠,遮住眉眼以上,左手搭在冒着白雾的旱烟枪杆上,烟枪搭在唇沿。

  从来只有顺水的船,何曾见过逆风的帆,何况,他的样子又不像是在掌舵,如此逆水行舟却又行得稳稳当当。

  一个人,一条手臂,麻衣斗笠,显然,他也不是掌舵的命,因为他胸前明晃晃的东西分明是一截用铁链悬挂的断刀,形同皱菊的脸上挂着一颗浑浊不堪的独眼,凹陷的脸颊顺下突兀尖起的下巴上,挂了几缕荒坟上拔高的野草,只须等风一吹,它们就要摇头晃脑。

  越来越近,那如雕塑般的老人突然一瘸一拐地拖着右边身子空荡荡的袖子走到舱前拽出锚绳掷入江中,船,停了下来,也挡住了燕流儿的去路。

  “大江大湖何其宽广,您老何故非要挡在此处。”

  燕子飞一直盯着那人看,见此,又伸手去把帆绳系牢了几分,以防即将入江要面对的大浪,眼见这老人抛锚挡路,不由得有些恼怒,说出口的话,尾音就环绕在了唇沿。

  “江湖路广,但很多路,别人走得,你却走不得,而且你现在该停船了。”

  老人抬起左手取下斗笠,随意往身后一抛,露出来的整张脸果然还是皱菊一般干瘪,头上仅剩的几根白发果然也如长在沙漠里突兀的芦苇,简直不可思议。

  “岸还尚远,何故劝我停船?”燕流儿哪里还看不出来者不善。

  毒蛇一般的独眼盯着燕流儿,独臂解下脖间铁链悬挂的半截银光,把断刀拿到手上,仰头看了看天,说:“起风了,要变天了,水面上摸爬滚打的行家里手都知道,这是要下雨了,在江湖中行船,冒雨前行可不是什么明智之选。”

  “逆水行舟也不见得有何高明,况且,此刻晴空万里,老天爷再大的能耐,也左右不了江湖,莫非您老常常诓人?”燕流儿笑了。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连拖着鼻涕的黄口都晓得。”

  老人的话才刚荡到湖面,本来平静无波的江面突然就皱起层层波圈,晴朗的天空风云突变,一团团棉花凑成层层乌云,遮天蔽日。

  风,东南风,从小家碧玉的水乡女子变作饱饮黄沙的西北大汉。

  起风就有浪,何况是狂风,船摇摇欲坠,桅杆连帆欲倒,吱吱呀呀的声音已被风声吞噬。

  雨,就这么下来了,开始连成线,然后倾盆倒扣。

  碧波转白浪,层层而叠,狂风夹暴雨,拍打帆船欲裂,燕流儿一只手紧紧拽住桅杆,另一只手抓住解下来的剑鞘,死死盯着老人手中的断刀,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

  “我叫段缺,你也许听说过我。”

  老人的声音没有被风雨淹没,它比风雨更响亮。

  燕流儿自然听说过他,尤其是他的刀。

  独臂刀段缺,江南第一刀,大唐第一刀!

  一柄断刀,抽刀断水水更流。

  抽刀断水不难,难的是断水不起浪花,这需要刀够快,手够快,心够狠,内力够强,至少也要丹元境的高手!

  本以为是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谁料竟是眼前这个形同枯槁的老人,跛脚,独臂,独眼,断刀,果然天残地缺,贴合他的名姓。

  燕流儿的脸色已变得煞白,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段缺的对手,单论内功,自己就绝非段缺的三招之敌。

  轰隆隆,响雷轰下明亮的闪电,将天际撕裂。

  刀光比闪电更明亮,弧度漂亮得像一道彩虹,斩开层层白浪,粒粒雨珠,燕流儿耳中只听得清泉流响般的悦耳之声迅速充斥,凌厉霸道的刀光就劈到了眼前,躲闪已来不及,只能倒神双脚勾住桅杆,挥动剑鞘往上一提。

  虎口一麻,剑鞘掉落,肩头吃痛,双眼昏花,身子变得一轻,整个人连同被斩断的桅杆倒飞而去,砸进江水中,瞬间被狂风暴雨吞噬,白浪掩头淹没,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双眼一片黑暗。

  在黑暗往水下沉落,突然又感觉到肩头被人抓住,一把提起带出水面,再睁开眼时,已被重重地摔到船板上。

  风消雨歇,天已又恢复晴朗,一弯彩虹弧挂大江天际,江面还有些波浪挣扎。

  身旁的独臂段缺吐出一口浓浓的旱烟,烟味辛辣刺鼻。

  “风停了,江湖依旧还有余波,前方的路,风雨恐怕少不了,你既然醒了,现在就走吧,用我的船。”

  “你不杀我?”燕流儿看着自己右肩破烂衣服下触目惊心的刀痕,实在想不出来段缺刀下留情的理由,以及将自己捞出水面的原因。

  “你应该听说我的规矩。”段缺一瘸一拐地走到船沿,又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

  “当然,独臂刀段缺,一刀不二,但你第一刀已在手下留情。”

  “我其实并不是永远只出一刀,也不是非要出刀。”

  “但你已经出刀。”

  “因为二十四桥令,也因为君命如山。你没死是因为冠军侯爷当年曾经放过一个打家劫舍的草寇,仅此而已,但这一刀以后,段缺依旧欠燕家二十六条人命,这其中,包括冠军侯的项上人头,你是燕家的种,一年也好,十年也罢,等你有把握让段缺劈不出刀的时候,尽管来取,我等你。”

  “原来,绿林草莽,英雄豪杰,也不过是朝野的鹰犬而已,呸!”燕流儿怒目而瞪。

  “你最好现在就走,浪涛从不等人,风雨也是,张君桀的追兵应该快到了。”

  段缺摔下这句话,从江里抽回原来抛下的锚绳沉铁,丢到船板上,纵身跳下船,脚蹬船沿,跃到断桅的船上。

  捡起那柄剑鞘射来,然后飞身入江,独臂背在后腰,踏浪而行,几个起落间,追到了那根被砍断入江的桅杆,单掌拍江起数丈高浪,桅杆如箭,带着他的人,疾射而去。

  远了,没了。

  帆船经他方才那一蹬,船头帆向调转,缓缓前行,正如燕流儿来时一样,一路向西。

  余浪拍船,哗哗作响,它因风起于江河湖海,又因风逐流,没有人知道它是在挣扎呐喊或是哭泣,也许是咆哮,也许是狂欢,也许在记挂风的恩情,也许在记恨风的愚弄,但它,终归身不由己。

  遥远的天际灰蒙蒙的,似乎又下起了雨,燕流儿的头顶却依旧晴朗,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燕流儿抓住落在身旁的剑鞘,挣扎着爬了起来,看着段缺人影消失的方向,咬破了嘴唇,眸沉如水。

  是日,黄昏,终于到达巴蜀地界。

  但燕流儿却瞪大了双目,只见远处江中,一条巨大的青蛟破水而出。

  这里,叫作枫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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