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男人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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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皓月当空,星灿如眼,春风渡过雁归湖,烟笼湖水月拢沙,吹过垂丝柳芽儿的面庞,飘飘荡荡,然后爬上破庙的屋瓦上,声如风铃,清脆悦耳。

  躺在屋瓦上的燕子飞打了个惬意的酒嗝,也把白日里吃下的狗肉燥气呼出,望着当空明月,又哼出一句“月是故乡明。”

  “放你娘的狗屁!”

  不知从何出传来一句笑骂,骂声响起来时,月色中飘来一盏红彤彤的大灯笼,飘到燕子飞的身旁落下,然后爆来,灯笼内的烛火熄灭,飞出三五只蝙蝠,呼一下子,纷纷扑翅向明月飞去。

  “你既然来了,就上来喝一杯吧,我已等了你足足十五天。”燕子飞看也不看那盏灯笼和飞出去的蝙蝠,开口如同自说自话。

  然后,一个黑衣人就踩着那些蝙蝠的翅膀而来,落在瓦片上,像一只极其突兀的蝴蝶,走过来时,已又变成一只蝙蝠。

  “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他一走到燕子飞的身旁,就开口发问。

  “十年了吧,十年两个月零三天,自楼兰一别,再也没有见过。”燕子飞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为什么记得如此清楚?”黑衣人已坐了下来,这时,清风把他的发丝吹动,明月把他的眸子映如两颗黑玛瑙。

  “因为我惦记着你家里那位如花似玉的姐姐。”燕子飞的语气尤其轻佻。

  “你还会娶她么?”

  “恐怕已经做不到了,我已没了七彩祥云,只有刀山火海,我就算还想娶她,大将军也不会同意。”

  “放你娘的臭狗屁!”黑衣人显得很生气。

  “我娘已经不能再放屁了。”燕子飞话语粗糙,但声音却无比忧伤。

  “唉,十年生死两茫茫,世事无常,诸多风云呀。”黑衣人也突然变得矫情。

  “放你娘的臭狗屁,你何时跟那些穷酸学了这半吊子?尽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燕子飞的语气又变得轻快起来。

  “哈哈,现在不都这样么,练武的学穷酸,穷酸们又在偷偷练武,说白了不都是在放臭屁。”黑衣人也笑了。

  “你这句话说得最最好。”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回长安。”

  “长安你恐怕已经不能再回去,伯父的尸体,我已帮你收敛,风光大葬。另外,追捕你的人也已经追到了姑苏,骠骑将军张君桀。”

  “那个不阴不阳,不文不武的御狗?”

  “正是他。”

  “竟然不是抚安司当的差事?”

  “抚安司近来焦头烂额,曾经声名大噪的一级捕员杨易也不知所踪,哪里还有闲暇来管这事。”

  “谢谢你,竟然敢在风口浪尖上帮我安葬一家老小。”

  “你该自罚三杯了。”

  “可是没有酒杯。”

  “那就用坛。”

  “干了!”

  “好!”

  “好?”

  “喝酒。”

  “燕流儿。”

  “嗯?”

  “没事,我只是想确定你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酒已喝干,明月清风依旧,但屋顶上,已只有燕子飞一人,黑衣人走的时候,带走了燕子飞的一声叹息。

  “老朋友,十年前银甲军的账也该翻一翻了。”

  燕子飞自言自语,飞身跳下屋顶,钻进破庙里去去。

  “我要走了。”

  燕子飞走到正在下棋的了尘和清风面前,缓缓开口。

  “去长安?”了尘把棋子放下的时候,灯花闪了一下,落下一片棉灰。

  “去巴蜀。”

  燕子飞笑道。

  “巴蜀如今乃是非之地。”

  大和尚抓起一枚棋子,捏在指尖,敲击桌沿,漫不经心。

  燕子飞笑了:“巴蜀有烈酒,更劲爆的妞,也有更腥爽的狗肉,这些理由已经足够了,至于是非,你现在竟然也关心是非?看来你还需要再多吃两条狗,多喝两壶酒,才能找到你的因果。”

  “哈哈,也许吧,有来就有去,有去方会来。”

  了尘将手中把玩的棋子重重地按到棋盘中心,落盘,那枚黑子就已身陷白子万马千军层层合围。

  “春暖燕子来,秋黄大雁归,飞花落叶,归鸟虫鸣,天道有常,大道始末,来来去去或者去去来来,想他来时他便去,任他去来又何妨。只是你此刻恐怕还不能走。”

  清风抓起两枚棋子,盯着庙门,弹指连珠射出指尖两枚棋子。

  燕子飞恐怕一时半会是真的走不了了。

  因为一个黑袍人已抱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宝刀站在庙门口,两枚棋子射到他他身前时,他才缓缓抬起袖子,刀光一闪而过,两颗白子轻飘飘如雪落地。

  “棋是好棋,可惜下的不是时候,落的不是棋盘,老朋友,好久不见。”

  黑袍人的声音沙哑得像喉咙里塞了一块磨刀石,开口的时候,那双如鹰的眼里燃起了两团火苗,越烧越旺,最后映在他抱在怀里那柄宝刀的锋口上,掺杂着明月的皎洁一起张牙舞爪。

  “后会无期。”

  在清风盯着葫芦的一脸不舍中,燕子飞对清风道人和了尘道别一声。

  然后从背上解下他一直背着的剑鞘,系上腰间已顺手捞起清风放在桌旁的酒葫芦,走出门,来到院子中央明月最明处,才抬起头去看堵在庙门的黑袍人。

  “老朋友,好久不见。”

  燕子飞也笑着说了一模一样的话,纵地飞身跃过墙头,荡着月光,一路起落,最后落地站定柳树下,黑袍人当然也已紧随而来。

  “你是来抓我的?”

  “没错。”

  “为什么?”

  “在庙堂之高,因为我是一条狗。处江湖之远,因为你吃了一条狗。”

  “如此说来,终归就是因为一条狗,这样的理由,我好像已无话可说。”

  “没错。”

  夜有凉风湖有雾,刀光挽明月,破空斩如虹,刺穿片片柳絮,劈到燕子飞头顶三指距离时,燕子飞的剑鞘才从手中缓缓举起,但却不是去挡劈来的刀,而是放到背上,迅速拴紧了两条草绳,剑鞘,又被他背了起来,那柄来势汹汹的宝刀,也停顿在了他的额头前。

  “你不躲?”

  “我为什么要躲?”

  “难道你不怕死?”

  “怕,这世上哪有不怕死的人,尊贵的人求仙问药,玉石炼丹。贫贱的人,烧香拜佛,血肉草木。我是人,自然也怕死。”燕子飞又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容灿烂,语气却颇为自嘲。

  “那你为何不躲?”黑袍人已又把那柄刀抽出去,抱在他的怀中,如同抱着他最心爱的姑娘。

  燕子飞盯着黑袍人怀中那柄刀,然后伸出手指,指着那柄刀开口道:“因为我不仅是人,而且是你的老朋友,也是它的老朋友。”

  “明月清风,可惜少了一壶老酒,时光荏苒,沧海容易把桑田倾覆,从前的京城三杰已经各自换了一副容颜,你已经长了胡茬。”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听到有人说我的胡子。”燕子飞摇晃腰间方才顺手抓起的酒葫芦,其中自然已无美酒。

  “还有人说过?”

  “有,就在你来之前。”

  燕子飞笑望着明月,月光映在他的眸子里,瞳孔里黑影似两只猩红眼睛如灯笼的蝙蝠。

  “原来他已来过,你走吧,从我披上这件黑袍开始,我的胡茬已比你多长了好些年,老朋友,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如此叫你,再相遇时,不问交情,不论对错,只看刀剑。”

  黑袍人把面罩扯下时,果然露出了满脸胡茬。

  “放你娘的臭狗屁!”

  肆意。

  “放你娘的臭狗屁!”

  沙哑。

  两人仰天大骂出口的时候,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的京城华荣街上,醉醺醺的三个少年把臂并肩,摇摇晃晃地从大街上走过,望着京城第一风雪场所春风楼上正在吟诗作对的文人才子们怀中搂抱的胭脂水粉。

  冠军侯府小侯爷燕流儿笑道:“她们好像东头那满街的海棠。”

  一左一右两个少年听此同时吐出一口浓痰,大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海棠开在粪堆里。”

  于是,“哈哈哈,放你娘的臭狗屁!”三个少年一起喷出满口唾沫,楼上的穷酸和庸脂纷纷侧目,却敢怒不敢言,因为楼下三个少年,单单是小侯爷燕流儿一人,他们就招惹不起。

  狗屁也许还和当年一样酸臭,但胡茬已涤过岁月刀锋。

  黑袍人又把面罩套了起来,手指湖畔左侧,说:“你走吧,船就在那边第十八棵柳树下,一路向西,出了雁归湖,转入白浪江,再行两日,便到巴蜀地界,到时,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你知道我要去巴蜀?”

  “这天下之大,却已无你容身之地,唯有巴蜀唐门,朝堂不问江湖,也许你可以立锥,前提是你不能暴露自己是冠军侯之子的身份。这道理我懂,和我一起来的那条挂牌的御狗自然也懂,所以,你最好现在就动身,因为我和它都不想再次面对老朋友。”

  黑袍人低头看着怀中的宝刀。

  “多谢。”

  “放你娘的臭狗屁。”

  十八里路千柳依依,清风为信,明月作伴,一片孤帆荡湖随波去,岸上月影拉长黑袍人越来越远的影子,传来声声吹叶入耳,吹的是柳叶,吹的是一曲折杨柳。

  再相逢时,不诉当时年少怒马鲜衣,老朋友,我只会带一壶老酒而来,只求不醉不罢休。

  燕流儿立在帆下船头,朝虚空挥了挥手,月光也将他的身影拉长,一颗泪珠从月光最明亮处顺着他的脸颊滚落,落到湖面,随了湖波皱开,随波逐流浪里去。

  大唐再无燕流儿,江湖从此多了燕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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