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梦客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张无锋,一直看着,直到他把最后一碗汤喝下。他看着裘成的反应,害怕裘成干脆就杀人灭口了,所以将张无锋带在身边。看这孩子似乎没吃过饱饭,于是带他来填填肚子。
他实在有些好奇这孩子的来历,按理说,年龄如此小的一个孩子,流浪的原因,要么是父母养不起了,要么就是与父母走丢了。但从这孩子当众说出的话来看,他的心智成熟得可怕。能培养出这样孩子的父母,又该是什么人?唯一确定的,肯定不是像镇子上那些镇民。
“你叫什么名字啊?”虞梦客问。
“张无锋。”张无锋如实回答,没人可以单从姓名就知道他是谁。
“你父母肯定很厉害吧。”虞梦客试探着说。
“啊?为什么?”张无锋一下警惕起来。
“无锋,无锋,天下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展露锋芒啊?你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却是希望你能没有锋芒,我曾经也遇到过跟你名字差不多的孩子,他的父亲,可是隐退的经阁大学士,曾经官封过二阶文官……”
张无锋惊讶地瞪圆了眼,道:“大人,您到底是谁?”
“我叫虞梦客。当朝风物史官。”虞梦客直视着他的眼睛,想再搜刮出什么。
“大人,我只是……”
“不可能。”虞梦客打断了他的说辞,“你能看见香草的本质,而我都没有看出来。而你敢说出那些话,是不是一定程度上赌了一把呢?赌我,会保你?”
“大人,您很聪明,但我不能说了,就算我赌对了什么,我也不能再说了。”张无锋摇了摇头。
“真是命苦啊。”虞梦客不由得叹气,“那你愿意跟着我吗?像你这样的人,肯定也在想法子离开这里吧。而且要提醒你一下,要是不跟着我,那裘成肯定要来找你,到时候,什么都会发生的。”
张无锋沉重地呼吸了几下,几滴眼泪慢慢地从他的眼眶里爬出来,他用还有些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虞大人之恩,无锋永生难忘。”
在很久之后,当张无锋垂垂老矣,他会再次来到漠风镇,回到此时他坐的位置,在周围的仆众不解的眼光中,将一杯酒扬在地上。
……
公堂之上。
裘成坐在大堂中央,几个嫌犯也被他关进牢里去了,大堂上只剩下他和镇长两个人。
“李就,你来这漠风镇多少年了?”裘成突然问道。
“下官来漠风镇算来已有整整十年了。”镇长李就道。
“十年了,不得了啊。”裘成虚眯起眼,似乎在回想什么,“听说你政绩很好,很受镇民爱戴啊。”
“……不敢,下官只是尽力而为。”李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裘成看着他,阳光从窗子里射进来,照在裘成的侧脸上,但丝毫消散不了裘成脸上的阴霾,反倒更显得有一分诡异。
李就垂下眼,低着头,一言不发。
……
“听说,裘成已经把犯人抓住了。”虞梦客道。
“谁啊?”张无锋问。
“你觉得会是谁?”虞梦客道。
“说实话,是镇长吧。”张无锋沉默了很久,忽然说到。
“果然聪明啊。”虞梦客以被深深惊艳了的眼神看着张无锋。
“怎么猜出来的?”
“其实只是一些线索罢了,这些线索隐隐地指向了镇长。第一,镇长这次审案,太过浮躁了。既没有认真地探查现场,也没有询问当时的值夜和守卫。而且,离事发到如今,已经过了有些时日了,在这段时间里镇长并没有去准备证据或者是询问在场者,反倒裘成一来,镇长就直接来审我们这些游民。要是当时我不那样引起您的注意,我说不定就被当成替罪羊了。”
“第二,镇长在临时公堂上的表现,太过拘谨,他一直在想办法抓方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张无锋顿了一下,“我早怀疑镇长是天派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虞梦客又问。
“镇长,太好了,对镇民太好了,他在有意地削减镇民们的劳动量。这会导致官家收入的减少。他这些年又一点一点地在增加稻田,到最近,镇民的剩饭越来越多了。镇民们一有剩饭,就会屯粮,一屯粮,就可以闲下来,闲下来就可以去逛街,就可以想事。一想事,就能想到自己和东部的人的差别。有差别就不甘心,不甘心就要反抗。”张无锋道。“我观察到的人中,已经有人想要去东部了。”
“这些你怎么观察到的?”
“我……靠大家的剩饭支持生活。也比较容易观察……”
“怎么不去帮工呢?”
“我…每个工作的人,按规定,都要在官家那里登记……而且要入当地的户籍,入了户籍,我就再也离不开这里了。”
虞梦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若是裘成,今日必杀你不可。”
“那大人为什么不动手呢?”张无锋问。
“因为我不是申派,我只是史官,不干政的。我祖上是前朝的史官,到现在琰国,我们家还是史官。”
“原来如此。”张无锋恍然大悟。
虞梦客端起酒杯,笑着摇了摇头,无意看往窗边,顿时微微一惊,窗沿上静静地放着一只银铃,虞梦客急忙抓起来看,上面雕着一只鹰,翱翔在月夜之中。
“什么时候给我拿走的?这妮子。”虞梦客轻轻一笑。
……
大堂上,暗暗围过来几十个劲装大汉,像是欲要扑食的猛兽。
“大人,您这是怀疑我了?”
“不怀疑,你就是。”裘成慢慢地退后,给他的随从们留下空间。
“我身为漠风镇镇长,我有何原因要毁香草地?”
“香草有瘾,而且喜食之人会渐渐愚笨,只会干死活,还肯出力。你知道,香草对我琰国有多重要吗?嗯?”裘成低低地吼着。
“我早就调查了你的所作所为,大开稻田,削减桑林和香菜地,你要屯粮谋反啊!!”
“大人!!”李就猛地跪下,顿时泪流满面,“你可知我未上任时漠风镇的状况吗?丰年堪堪喂饱,一到荒年就饿殍遍野,饿死不知多少人。我李就十年来尽心尽力地改善镇民生活,到如今丰年有余,荒年不愁吃喝,有时还可接济其他其他镇子。李就哪里有谋反之心啊!”
“你非要逼我说出来是吧?好!你听着,这里的人吃饱了,那东部的老爷们呢?桑林可产丝绸,和香草一齐卖到别国去,卖到昊苍,卖到东海那边的国家去,这换回来的,是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数不尽的珍奇异物!西部每一处稻田都是经过上面的大人核对计算过的,能养活多少人大家都有数!养活多少人就够了大家也有数。这些你不该不知道吧?”裘成咄咄逼人。
“下官……”李就背脊上出了一溜儿冷汗。
“你若不是天派,怎么解释得通?”裘成大吼,“给我拿下!”
正当几个汉子准备冲过去按到李就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裘大人,镇长大人,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