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斋饭准备妥当。十几盘清修佳肴,虽无半点荤腥,却香气扑鼻,引人食指大动。
不论是罗汉面、上素福袋还是清卤素鸡,可谓样样美味,道道清新。众人饱食素斋,全无油腻胀腹之感,却又口中怀香,令人回味无穷。
用过斋饭,主持大师见天色已晚,便要留宿众人。这高旻寺本就是禅宗大院,寺中有供云游而来挂单僧侣居住的客房几十间,离僧人起居之所稍远,还配了多间厢房,为来寺修行的居士留作歇脚之用。
左丘亭本就对佛法、道理颇为感兴趣,自然很想在此盘桓一日,但想到同行中有文韵和柳渐青两位女子,面上露出些难色,悻悻的在想,是不是要推辞掉。
方丈大师瞧出他的担忧,微微一笑,对众人道:“昔日有师徒二僧过浅溪,偶遇一年少妇人。妇人亦想渡河,苦于无舟无桥,若是下水,衣衫必会沾湿。年长僧人遂怀抱妇人过溪,沙弥随后。待过的河区,夫人告谢而去。老僧带徒儿又行五里,沙弥终究耐不住,问其师曰:佛门子弟,当不近女色,师父怎滴破戒?那老僧,哈哈一下,说了一句话,沙弥顿悟,后成一代高僧。不知左丘少侠,可知那师父,说了句什么?”
左丘亭思忖了半晌,心下略有计较,但仍是抱拳道:“在下愚钝,还请大师明言。”
主持大师微微一笑,口宣佛号说:“阿弥陀佛,那老僧说的是:五里前,为师便已将女施主放下,如今已行出五里,放不下那女施主的却是你。”说罢,主持大师的一双眼睛,满含笑意,静静的看向左丘亭。
左丘亭本已领悟多半,此时听方丈明示,更是明白了深意。他面上带着一丝惭愧的笑容道:“在下懂了,既然如此,便先行谢过主持大师。”
主持大师缓缓施了一礼,口宣佛号,飘然而去。
左丘亭身后,文韵浅笑,似是已经懂了。其余的人却还都有些懵懵懂懂。刘久儿最不喜欢和人绕弯子,两步走上前问左丘亭道:“公子,主持大师说的是什么意思?”
左丘亭拍了拍刘久儿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我此刻也放下了,你怎么如此追根究底的放不下呢?”
刘久儿听罢,更是一脸狐疑。自己十分后悔,不问他还好,这一问完,更糊涂了。一旁的余羡渊,此刻灵台清明,不忍看刘久儿被此事所烦,走过说道。
“故事中,老和尚的那句话是说,他自己五里之前,已经放下了那名妇人,而真正总想着那妇人的,却是那小沙弥。所以,左丘兄自觉留宿在此,会给高旻寺带来不便,可主持大师都不在意,左丘兄弟就更不需为此烦恼了。”
余羡渊看着刘久儿,刘久儿则看了看其他人,方才终于明白故事的寓意了。左丘亭又再询问了一遍各位,大家都愿在此留宿,左丘亭便不再犹豫,与寺监和尚说了。寺监随即带着众人,去西边厢房,分配居所不提。
凉风伴晚,石台映月。众人在厢房雅苑中,品了几杯香茗,话了一些趣事,便纷纷回房休息了。左丘亭却仍是不想睡去,独自一人,迈步出院,在那寺中廊桥花圃中慢朔。
自己从醒过来到现在,身边总是围绕着同伴、朋友还有自己的师兄,很少留有一个给自己沉思的机会。他看向月光下的苗圃,几朵在微风中摇摆的花儿,让他不禁想起当日,自己中毒昏倒前,脑海中浮现的影像。
那些影像,至今早就变得模糊不清了,但他总记得有一些人、一些事、甚至有一朵花出现过。那是一朵娇艳欲滴,火红胜火的花,是一朵虞美人!他最近一次见到虞美人,也是在这座花圃当中。
左丘亭想到了些什么,却又好像只是一种直觉,或者说是错觉。一些人和事之间,仿佛有某种丝线牵着。每每快要被缝在一起的时候,却仿佛少了一只引线走针的手做牵引,仍是不能被逐一连在一块。
左丘亭默默的从腰间,摸出一块儿玉佩,这是当日在刘半城府邸寻到的那块玉佩。左丘亭将它握在手里,轻轻的揉着,期盼这块玉佩能给他带来一些联想、一些灵感。
他正全神贯注的思索着,背后突然传来轻柔的“沙沙”声响,左丘亭知道是有人来了。
“左丘少侠,你也睡不着吗?”
左丘亭回头望去,随即面上带着一丝浅笑说:“柳姑娘,你也难眠?”
柳渐青脚踩罗袜,缓步而来,不同以往的事,她手中无剑,取而代之的是一杆晶莹碧绿的玉箫。“嗯,可能是之前喝了太多的茶,没了什么倦意。左丘少侠可是在苦恼些什么?”
“没有,只是在想一朵花的故事。”
“花的故事?是这里的某一朵吗?”柳渐青向眼前的花圃瞧了瞧,问道。
“嗯…算是,这里曾经种过一种红色的花,名叫虞美人。”
“这花美么?还是说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美么?虞美人的确很美,左丘亭还记得少年时,崖边迎风摇曳的那朵虞美人,的确很美!在那之后,他也见过许多花,但惟独只有那一朵,是最美的。
“美!很美!不过也很特别。柳姑娘可知,高旻寺、隆兴镖局还有刘半城的府邸,都有出现过这朵虞美人。”
扬州的几个案子,如今的柳渐青早就没有不通晓的。但唯独每件案子中,都出现过虞美人,是她却并不知情。“这我倒还真未听人提起过。”
左丘亭打开手中折扇,轻轻摇曳,淡淡的道:“我现在纠结的便是这花。它看似重要,又好似无关。刘府的案子,不靠它,也已经破了…”
左丘亭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柳渐青,干脆将这扬州出现的虞美人之事,完完本本的,说与她听了。
柳渐青听过左丘亭的话,双手抚弄着玉箫,思索着道:“如果扬州城真的这么巧,偏偏在高旻寺、隆兴镖局和刘府都出现过虞美人,我便相信,左丘少侠的直觉是不会错的。这花与个中案件,定是有些关联的。”
左丘亭一只手搓揉着手中的玉佩,默默颔首。其实这块玉佩,让左丘亭联想到的,不止是刘府房上的一幕幕,还有许多许多幼年往事。虞美人与玉佩,总是让他想起佰草涧的小师妹,可是许多年过去了,一直也再也没有那个小师妹的音讯…
“左丘少侠手中的,可是玉佩?”柳渐青问道。
左丘亭愣了一下,便把玉佩递给了柳渐青说:“这是我在刘半城府邸,偶然得到的。”
柳渐青接过玉佩,反复看了看,细细摩挲了一番,方才张口说:“这块玉应该有些年头了,左丘少侠能得到它,也多半是个意外。”
左丘亭点点头,表示赞同,又扬了扬眉毛,看向柳渐青道:“柳姑娘为何这么说呢?”
“若非主人常年贴身收藏着,这玉的成色和包浆,很难是这样的。贴身的玉佩,多半挂在颈上,怎可能随随便便掉在别处?除非是拿来改作配饰,露在外面,才有多些可能,会被人遗落在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