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鸢的医术高超是这神仙居里公认的。她说能治的人就肯定死不了,但是她说会死的人,放到哪又都是救不回来的。
“看他如今的样子,显然修行这套内功心决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如今他体内的真气已经形成且能随着他的心性随意暴走。若他将来心性平和从不动怒,便不会有大碍。若是遇到心情愤怒难以压制的时候,那么这股真气他也同样压制不住,他的身体会因为承受不住体内真气而爆裂。解决之道只有两种:要么让他从此修心养性参禅礼佛,方才能佛家平和慈悲之念制衡住这样霸道暴戾的真气,要么就是拜师学艺,学习武功招式让他能在体内真气暴走之时将它释放出来,方才无碍。”
其实燕止寒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破庙中的时候,他尝试过运功为陆清尘牵制抚平体内真气却发现没有半分作用,已然说明陆清尘修炼的内功要强于他的,以他的资质水平根本无法帮助到陆清尘,到最后还是靠唱诵一段佛经才起了些许作用。修行禅道确实能帮助陆清尘,但是得道高僧无不是从小皈依佛门或饱经风浪大彻大悟之人,像陆清尘这样已是弱冠之年,现在修行不知还能不能来得及,而且这个年纪,拜师学艺恐怕也没人愿意收了吧。
“你先给他医伤吧,医好了再说。”
燕止寒说完从怀中掏出银票,胡乱地扔在桌子上,转身走了出去。
韦四娘给锦鸢使了个眼色,从一沓银票里随意抽出一张塞进自己袖子,又在后堂里翻出两小坛子酒,走出去,递给了正坐在医馆门前沉默的燕止寒。
“打你一巴掌还来劲了,这次给他医好了不就得了,管以后呢!”
燕止寒接过韦四娘递过来的酒坛,闷头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水在他下巴的胡茬上留下,洇湿了胸前的衣服。燕止寒低头看了一眼穿在自己身上的陆清尘的衣服,用手随意擦擦,突然苦笑一下。
“你说我是不是孤身在江湖行走太久了,久到已经不习惯有朋友了……他一个空有内功却狗屁招式都不会的人,干嘛那么自不量力多管闲事呢,我又不用他帮……”
“恩,确实多管闲事,就好像我,给你拿酒喝干嘛呢,诶,这坛酒二两银子啊。”
韦四娘说这话的时候,笑容里难得没有那么市侩,她豪爽地喝一大口酒,将酒坛子放在地上,用手托腮将手肘支在燕止寒的肩膀上,眼中仿佛沾染醉意一般,迷离地看着他的侧脸,想伸手抚抚他脸上的胡茬,手扬起几分,犹豫了下又打消了念头退了回来,接着托住脸。
“等他醒了把实情都告诉他,怎么选择在他自己,谁让他胡乱练这不知哪来的内功呢,这次救了他就权当还了人情不就得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我一个女人还扭捏呢!”
燕止寒面无表情,沉浸在回忆里,没有注意到韦四娘内心纠结的小动作,也对她说的话没有半分回应,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自八岁开始练剑,十六岁终有所成,离家外出历练。那时我年少气盛,行走江湖不懂其中规矩,从来都是以锄强扶弱匡扶正义为己任,妄想闯出名堂,闯出一片我自己的天地,因此得罪了很多人的同时也结交了一些朋友。其中一人与我性情极为相投,相见恨晚之时我们便焚香饮血酒结为了异性兄弟。”
燕止寒转过脸,看着韦四娘静静地托腮听着他说话,伸手将支在肩膀上她的手肘轻轻推开了,又抬头灌了口酒,接着说:“直到四年前,在中州一个小镇上,我遇仇家追杀,身负重伤侥幸逃脱,被一户农家人所救。那户人家中只有老夫妻和一个名叫阿赤的眼盲女儿,我醒来之后身体尚未恢复,便在他家养伤住了好一段时日。那家人待我很好,阿赤总是在家中陪着我,为我医伤换药。仇家再度寻来时,我寡不敌众害得那夫妻二人为了护我而惨死,到最后我只是带着阿赤逃了出去。那时我在江湖上已经小有名声,平日喝酒吃肉总能到处呼朋唤友,可我受着伤带着阿赤四处流离,却居然难以找到庇佑之所。找到我那结拜兄弟时,他已娶妻成家,妻子也已怀胎数月,我知道他为难,便接了他给的二十两银子离开了。后来,我们终于找到了落脚之处,阿赤每日帮人浣衣来为我换取药费,那时没有美酒佳肴,也没有锦衣玉袍,我却觉得那是我自闯荡江湖以来过得最美好的日子,我曾经觉得以后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也挺好,多少人闯荡江湖为得无非是名声,金钱和女人,我初时为名,觉得人活一场怎么能甘于平庸默默老死,可那时我觉得如果能和阿赤就这样相守一辈子平庸死去也值了。可是,我终究还是没能如愿……”
燕止寒的声音有些哽咽,为了遮掩,他停下来灌了一口酒,烈酒滑过喉咙呛得他连连咳嗽,咳得眼睛通红。
“后来呢……”
韦四娘的眼睛已经不再迷离,在夜晚中闪亮得如同天上的明星一般,她陪着燕止寒也抿了一口酒。
“后来,仇家再度寻来时,竟然是在我那结拜兄弟的带领之下,很可笑吧!”
燕止寒顿了顿,兀自苦笑:“我眼看着他拔刀指向我,好像我多么罪大恶极一样。打斗之时,他们眼见我已占上风,竟然抓住阿赤来要挟我,用我一条命换她一条命。阿赤是个纯良温婉之人,可我没想到,她居然也能那样决绝,竟然直接引刀自刎,待我暴怒之下杀光那伙人,将刀架在我那“兄弟”的脖子上时,他苦苦哀求于我,说是被人要挟迫不得已,说他刚出生的孩子不能没了爹,我便心软了,放了他。可是阿赤已经不行了,临终之前,我才知道她已经坏了我的骨肉两个月余,我竟然如此大意……”
“我后来得知,他带仇家来寻我并非被人要挟而是为了赏金,区区五千两的赏金,五千两……就夺了阿赤和我那未出世孩儿的性命……那个和我曾经指天盟誓,一个头磕在灰尘里的结拜兄弟、在我遇难之时不光没有伸出援手,还狠狠地在我的七寸上斩了一刀、一刀见血!自那以后,我孑然一身行走江湖,再没了兄弟甚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