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七八位同门,一张嘴
除夕夜,乌山之上灯火通明。
也有火光难及的角落,细心观察或许还能看见一些隐秘的事物。有很多人:私聊的人、呆坐的人、偷吃的人、散心的人,也有潜匿的……鬼。
丁雨伯瞧着房舍间那道黑影,那道黑影也在阴暗中看着他。
那块地方实在太昏暗了,导致丁雨伯无法看清那道黑影手上是否持有器械,所以他一时也不敢冒进;不知为何,那道黑影并未发起进攻,也并未借机离去,只是静静地立在房舍间与丁雨伯对峙。两人一时间如此僵持了下来。
“想不到……竟然是你。”丁雨伯忽然说道。
那道黑影没有出声。
“为什么?”丁雨伯紧接着发问,语气愤怒,“为什么……要背叛纵横派?”
那道黑影仍然沉默。
“做了这些事,被发现了就不敢说话了?”
房舍间依旧阒然。
丁雨伯暗暗叹息,知晓自己这番引蛇出洞的计策被那人识破了。他用余光瞥视了身体两侧,左右均无纵横门人;更远一点,一群弟子聚在一起说笑,以外人的角度看过去很是热闹。
太远了,他们是发觉不了这边的动静的,丁雨伯想。
他看看那道黑影,高声说道:“大不了耗着,我倒要看看你能耗到几时。”
无声。过了片晌,那道黑影还是没有动作。陡然一抹光亮闯进场间,有名弟子提着灯笼路过。丁雨伯心念一动,扬手夺过那盏灯笼,提灯在前、侧身朝房舍间冲了进去——
不过那道黑影反应也是极快,灯笼刚出现的时候,他已扭头奔出十步;丁雨伯在黑影刚刚的位置落脚,那道黑影早就在里侧转过一个弯,再攀着两旁的房舍建筑翻过了面前的一道高墙。
随着跑动,灯笼在劲风中甩动,火光摇曳。在这明暗不定的光芒中,丁雨伯还是看见了那道黑影的一块背影:灰色的剑士长袍,用布带收束腕臂,正是纵横弟子的标准穿着。
瞧着眼前漆白的高墙,丁雨伯第一念头是跟上去;然而手掌触及旁墙糙面的瞬间,他突然感觉腹中一阵胀痛。
——吃太撑了。丁雨伯马上反应了过来,心下不由懊恼,晚饭都吃了,刚刚怎么又吃了这么多呢?可是那篮五福糕确实好吃……
“丁师弟?”身后一把声音响起。转身去看,是横派的师兄井章。原来刚刚提着灯笼走过的是他啊。
“发生什么事了吗?”井章问道。同时场间听闻一声喵呜,低头,井章的怀里捧着一只黑猫。
“瞅见这边有什么东西,进来看了看,你瞧,什么也没有,兴许是方才眼花了。”丁雨伯指一指身旁,对他淡笑说道。
“丁师弟帮助掌门师叔打理门派的事务,着实是辛苦,”井章摸了摸黑猫的脑袋,然后向丁雨伯问道,“我准备回院去泡些茶来喝,师弟来尝尝?”
“井师兄的茶艺向来是受大家称道的,只是我现在还有些事要做,不如下次我再去院里叨扰吧。”丁雨伯答道。
“这样吗,那我不打搅师弟了,”井章说道,“师弟还需要灯笼么?我们院子那处小道怕是有些昏暗。”
丁雨伯恍然,连忙把灯笼递还给他。井章见状,微微一笑。
……
平素一到了戌时,教习道场上便逐渐空荡,桂宫被叠云遮掩的夜晚,道场内外更是一片漆黑。
数十年前一个晚上,有几名纵横弟子在教习场旁的山道走动;一片昏暗下,几名弟子远远地瞧见有一道黑影在教习场上舞剑,身法之变化令人震惊,看着剑身闪射出的雪亮冷光,几人以为遇到了日间藏匿在山中的剑鬼,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宿舍。这见闻被一行人带到纵横弟子当中,结果越传越神:有的说这是纵横派前辈长老的鬼魂显灵,借着月色现身舞剑,亲身向后辈弟子示范纵横剑法的堂奥,跟着练习便能掌握纵横剑法的真谛,因此对那几名弟子这么错过了如此大的机遇而替他们扼腕叹息;有的坚信这就是山里见不得日光的剑鬼,合纵连横两堂所藏的纵横宝剑斩杀了众多大凶大恶之人,虽有擦拭保养,但还是难免沾染上了凶恶之人遗留下来的污秽之气,时间久了,污秽即化作了剑鬼藏在山林之间,月光浓郁之时,剑鬼就会现形,以妖邪之剑迷惑纵横弟子,跟着练习便会走火入魔,这是那些凶恶之人对乌山的报复,因此对那几名弟子这么避过了如此劫难而替他们感到庆幸……还有种种说法,在弟子中皆是传得有鼻子有眼。
只有少数弟子以及师长知道真相:那是前代掌门夜里在教习道场练剑。不光是前代掌门,很多长老都有夜间独自练剑的习惯;乌山剑鬼的说法传开后,掌门晚上便没有再去教习道场练过剑,长老们也都自寻堂屋夜晚修炼。
大年三十晚上,教习道场自然不同于往时;灯笼点亮了四周,纵横弟子们三三两两地在教习道场中燃放爆竹,场面好不热闹。许多纵横弟子来自农村,家境贫寒的不在少数,均是派内师长在各地游历时带回山上的;从前过年都是看着其他小孩放爆竹,进了乌山却能够自己亲手燃放;面对这种新颖的物事,这些弟子展现出了如火一般的热情。
姚青拎着一个布囊,带着米颢来到了五座教习平台之一。不知是谁先看见了,有几名与米颢要好的女弟子上来和她打了招呼;两人的到来吸引了不少视线。
“哟,这不是我们的天才小师弟嘛。”
忽然响起一道有些无礼的声音。姚青看过去,是一名并不认识的纵横弟子。
“嘁,他那模样也是天才?把我逗笑了,喂,小子,你来和我过几招怎么样?”
“嗨,别这么说,要让丁师兄听见了,可会对你说‘只会欺负新手吗,要打我和你打’!”
“那我当然不是对手了,哈哈哈,人家在乌山上呆了十几年咧。”
“丁雨伯是厉害啊,所以他也厉害?好逻辑!”
“这也天才,那也天才,我们干脆都别练剑了,嘴上说说就赢了!”
“是了,被掌门夸一声天才,便能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我们在平台上练习最基本的剑招,他已经登堂入室接受最正统的剑法训练;平时随便动两下,大年夜还能和女裁缝携手同游。”
“啧啧,可能这就是掌门亲传弟子吧,羡慕不来,羡慕不来。”
……
这些皆是怀揣着恶意的言论。第一句话掷下后,不少弟子都开始跟着起哄。他们没有一句是直接对姚青说的,但谁都知道,他们没有一句不是说给姚青听的。
姚青眼睑微垂,领着米颢在那群人中快速走过。
走到了一处较为安静的角落。米颢瞧了瞧他,问道:“他们这样说你,你也不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