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再出言不逊,让你的脑瓜子变成漏勺!”
气息充沛,听起来仿佛近在耳边,是个陌生的人声。
陆隽宁把脑袋转来转去,不断四顾,却没看到半个人影。在他的意识里,有本事的人物从来不会藏头露尾,见对方不肯露面,怒火旋即又将刚生出的几分畏惧压了下去,大喊,“臭贼!啊…鬼鬼祟祟的,出、出来!”
陆隽宁每骂出一个字,就有一粒石子似的东西闪电般砸落到他的脑袋。
“只会在背后偷袭的无耻小人!不要脸…不、不得好死!”陆隽宁用双手抱住脑袋,飞来的石粒却像是长了眼睛,仍是击中头部手掌没有遮掩住的地方。亲睹父祖兄长同为诡计所害,对暗箭伤人此类行径痛恨至极,陆隽宁越吃痛,越是愤怒,口里叫嚷个不停,“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等陆隽宁骂完,头上接连不断的痛击感忽然停止了。
结结实实挨了十数下,陆隽宁痛得低嘶出声,感觉掌心间有些湿黏发热,摊出手掌一看,掌上满是殷红的血迹。
气急之下,陆隽宁猛地抬头,却看见红殊抬起手指,往斜上方指了指。陆隽宁立马顺着红殊所指的方向看去,沿岸并排的大树树荫如盖,绿油油的一片翠色,却不见有任何动静。
陆隽宁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凝注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枝繁叶密之间隐约有一抹雪亮的白影,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那棵大树离湖面只有一步之遥,没过了大腿的野草把树底严严实实地包裹。陆隽宁一手护着头,很小心地走了过去。
被野草覆盖的路面散布着碎石,走得有些跌宕,陆隽宁垂首留意脚下,眼角陡然瞥见什么东西动了动。他侧过头看,一根纤细而笔直,与泥地色泽相仿的木竿,一头浮在湖面,一头压在一块大石头之下,距离只要隔得远一些,晃眼一瞧,还会以为是落在水中的断枝。
白衣、钓竿…
仰望着潜身在树荫之后的白影,陆隽宁愣了一下,惊呼出声,“是你!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树上的人回话,“不是。”
陆隽宁扶着树干,努力仰头,在树底的青苔间踮起脚,试图看清楚树上那个人的模样,听见这个回答,差点一脚踩滑,“欸咦…我都还没说要找什么人,你就说不是!”
“反正不是我。”话音无比冷淡。
陆隽宁哭笑不得地喊,“别玩了老兄!是苏湛苏大侠叫我们来找你的。”
那人沉默了一瞬,怒道,“臭小子满嘴大话,不知天高地厚,快滚!”
从未被人如此无礼的对待,陆隽宁也怒气横生,把苏湛给出的那枚扳指高举,“我没说大话!不信你看!…这个扳指你应该认得吧,苏大侠说交给你的!”
那人哼了哼,“别想拿假东西哄我,我不看。”
“你这个人好没道理,没看过怎么就知道是假的!”
“我没看过,当然不能确定它是真的。”
陆隽宁气极,揉着发酸的脖子,“那你快看一眼啊!千真万确是苏大侠交给我们的,也是他让我们来找你的,我为什么要哄你?”
那人淡淡地说,“我看不见,也懒得看。你想让我看,就自己拿到我面前来。”
“这么高,我怎么上得来啊!”对着眼前这棵伸直双臂也无法环住的大树,陆隽宁急怒交加。
“那么就是你不让我看了。你不愿让我看你的假把戏,就不要再在这里和小丫头卿卿我我,说些让人耳朵发麻的话,打扰人的清净,赶快滚。”
陆隽宁和红殊不禁和对视一眼,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把眼下正身处走投无路的境地忘得一干二净,“你这个老鬼,听你声音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这么无赖!你这种人要是被明湘遇到,非得让陆成他们拿把火来连人带树烧了不可!”
话一出口,陆隽宁刹时感觉到一股悲伤涌上心头。永远没有人会再做这些捣蛋事了,有些人也永远无法再见了。
树上的人冷笑,“好啊,来烧烧看。看是树先着火,还是你先着火。”
尽管陆隽宁心中一阵伤感和失落,仍是愤然还口,“哼,比我厉害很不了起么?我要是有本事还会来找你?恃强凌弱,想不到苏大侠居然会认识你这样的无赖!”
树梢微微一晃,那人的身子动了一下,似乎正欲反唇相讥,一个柔弱清和的声音却传到他的耳中,“看来我们真的认错了,这个人绝对不是苏大侠的朋友。隽…隽宁…公子…我们走吧。”
“好,我们走!死也不求这老无赖!”陆隽宁用力把手掌捏成拳,大声喊了出来,头也不回地从树荫下步出。
“红殊,怎么不起来,你不舒服么?”发现红殊还静静坐在原地,神情有些不对,陆隽宁连忙俯身去扶,却感觉扶住的那只纤细的手臂软绵绵的,没有半分气力。
红殊面色发红,似乎努力想要控制不听使唤的手脚,低声道,“我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我…我动不了了…”
身后不远处的白槿也在半空僵举着一只手,陆隽宁讶问,“白槿,你也动不了了?”
“是,公子。”
陆隽宁怒气冲冲地回头,“臭老鬼,想走你也不让,你什么意思!”
“刚才我让你滚,你不滚。现在你骂舒服了,就想一走了之?如果不是看在苏湛的面子上,我早就让你脑袋里的豆腐渣漏干净了。”那人冷冷一笑,“你尽管走,这两个姑娘就留下来服侍我,给我打水烧饭,穿衣脱鞋,算作你大放狗屁的补偿。”
陆隽宁怒不可遏地大叫,“你做梦!你个老色鬼,老**!…得罪你的是我,不是她们,有什么冲我来,放了她们!”
那人还是冷笑,“没头没脑,只会鬼吼鬼叫,连棵树都上不了的猴崽子,能有什么用?留你在身边放狗屁么?”
陆隽宁冲回大树下,狂怒地踹着粗壮得无可动摇的树干,“你到底想怎么样!老无赖,放了她们,快放了她们!”
“小鬼这个浑样也好意思骂别人无赖?放了她们也不是不可以,你得先做件让我感觉爽快的事。”
陆隽宁斩钉截铁地回答,“好!你要是放了她们,无赖也好,小鬼也好,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想想…”那人沉吟了片刻,才说,“你转头看西首那面山壁。山壁的斜上方附着一样东西,看到没有?”
“看到了。但是看不清楚…一团圆圆的东西,是什么?”坐在地上揉了揉疼得快要肿起来的脚尖,陆隽宁把手抬至眉间,伸直脑袋,极目望向杂草丛生的山壁,“是鸟窝么?好大个鸟窝…”
“不是鸟窝,是蜂窝。你现在就去把那个蜂窝捣了。”
“捣蜂窝?你、你有毛病是不是?那个蜂窝好好的,没有招你惹你,关你什么事,为什么要捅它!?”陆隽宁惊讶得口齿不清。
树上的人笑了两声,笑声中满含嘲讽之意,“不错啊,你怎么样关我屁事?你比那个蜂窝还要恼人,我又没毛病,为什么要管你?”
“我用不着你管!我原本以为你也是苏大侠那样的英雄好汉,早知道是这样,我才不会来找你!”昔日被父亲严辞厉语教训过千百回,陆隽宁早就惯了在紧要的关头服软,明白自己拿树上的人毫无办法,顿了一顿,只好忍气吞声地说,“最多…最多我再向你道个歉,对不起,前辈…是…是我不对,不该来此地扰了你的雅兴…请…请你快放了她们吧。”
那人哼了一下,“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非要看你捣了那个蜂窝才趁心如意。”
“老鬼你不要太过分啊!”陆隽宁怒火中烧,把心一横,叉起了双臂,挺身坐直,“那我不听你的话,就守在这个地方,哪里也不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看不出来,你这脑袋还是铁打的。”
陆隽宁怒道,“你继续拿东西砸我啊,你不放她们走,就把我砸死算了!”
“好,你不怕,那我打她。”
那人话音刚落,身旁就传来两声低吟。
“住手!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陆隽宁连忙跳了起来,张开手臂挡在红殊的身前,还是听到飞石不断击中血肉的声响,和竭力忍疼,不肯叫出来的闷哼声,“我去、我去!”
击在身上的飞石顿止,红殊胸口微喘,急忙高呼,“公子别去!我不怕疼,没关系的…”
陆隽宁定定看了她一眼,忽然轻轻握住她的手,“红殊,我没说大话,我绝不会再让你受伤害…”
红殊怔了一下,望着陆隽宁的背影走向山壁,失声惊呼,“不要!”
“别去啊,隽宁公子!太危险了,失足摔下来会死的!”白槿焦急地叫了出来。
“不要去,公子…我不值得你用性命去冒险,不要去!别去,隽宁…”
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唤,陆隽宁没有回头,胸中却浮出一缕欢喜,仿佛有一股柔暖的春水淌过心口。
陆隽宁在地上拾起一根断枝,叉在腰间,手脚并用地开始爬上山壁。
“小心啊!”每上一步,手足所经的地方都有沙石向下滚落,激起背后的连声惊叫。
幽冷的山风一阵接一阵,吹得人全身酸软,陆隽宁越爬越高,胸背大汗淋漓,想趴在山壁上歇一口气,却感到刺耳的蜂鸣越来越响。他仰起头,有数只核桃般大的马蜂已经注意到他,开始围着他打圈。
那个巨大的蜂巢就在头顶斜上方,似乎比盛饭的木桶还要大,数不清的马蜂飞进飞出,将它密密麻麻的包裹起来。
陆隽宁看得不寒而栗,赶忙取出腰畔的断枝,伸直了手臂,捅向窝巢。
断枝似乎短了一些,只戳到了蜂巢的底部,把窝巢捅得晃了一晃。但是已经惊动了蜂巢的主人。
无数的马蜂一下子朝他围了过来。
马蜂们毫不留情地展开攻势,陆隽宁快被喧天的马鸣吵得耳朵麻木,周身剧痛,双脚一蹬,飞快地撑起左手,奋力上跃一捅,蜂巢终于从山壁间脱落。
还来得及高兴,马蜂们已在同时袭向他的面目,蜇刺他的脸,他慌忙闭起眼睛遮住脸,身体跟着蜂巢直坠下去。
顷刻间,湖边的大树上飞出一根粗实的树干,直插入山壁。陆隽宁的背脊刚沾上那根树干,又有一根树干在下方数丈闪过,稳稳的插进了壁间。
接连压断七根树干,陆隽宁才跌落到地面。
尽管树干阻延了下坠之势,没让他摔得粉身碎骨,这样从半空结结实实地落到地面,骨肉不免有些损伤,陆隽宁疼痛不已,不禁痛呼出来。
“没用的小鬼。”
陆隽宁心中顿时火冒三丈,这老鬼还落井下石,简直可恶,不知是不是跟他上辈子有仇,一遇上他,又是被打破脑袋,又是摔得遍体鳞伤。
忽然,伴随着一阵嗡嗡的巨大响动,铺天盖地的黑影急速袭来。
陆隽宁连滚带爬地飞奔出去。
“救命啊!”
噗通一声,跳入了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