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倾羽看到王重珏,觉得格外心安。他的鼻间隐隐嗅到一阵极淡的血腥气息,抬手揭开王重珏披在外边的那件松松垮垮的道服,大吃一惊,“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道服下的那件王重珏自己的天青色衣袍,像是被钝刀子划了千百下似的,丝丝缕缕地挂在身上,伤口上的血迹虽然已经凝固,但是依旧可以想象得出之前的惨烈情况。
“事发突然,来不及分出灵力护体,被天上罡风划伤,并无大碍。”王重珏拍掉木倾羽扯着他衣服的手,重新系上衣带,衣服有些宽大,一看就不是他的。
手持方天画戟的男修微微一怔,眼中射出锐利寒光,“罡风……难道你就是从道一宗弹指飞遁九万里的那人?”
王重珏眉头微微一皱,暗道不好。
木倾羽吓得又是一抖,他深呼一口气,上前一步挡在了王重珏身前,“不行,你不能将他捉走!”
男修冷淡嘲讽道:“木公子还是应该以界主为重,此次出门,不过是界主让你出来散散心,似乎没有让木公子多管闲事。”
男修双目薄凉,转头看向王重珏,“你随我走一趟吧,界主要见你。”
木倾羽闻言,转身用力拉住了王重珏衣袖,“呆子你不能去,不能去!那人是个疯子,是个真正的疯子!”他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双目流露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剧烈地碰撞在一起。
男修皱起眉头,猛然扬手发出一道银弧朝木倾羽后背击去。王重珏见状,抬手间乾坤天众珠飞速布下无相四方九宫阵,正好挡在木倾羽背后。无相四方九宫阵之中的困阵发挥作用,完全囚禁了那道银弧上所带的力道。
男修本来就打算随便教训下木倾羽,银弧所用力度不大,但是对于一个合体初期的修士来说,这般不费吹灰之力接下,还是有些困难的。
乾坤天众珠咕嘟了一声,像是吃饱的宠物打了个嗝,它们在原地转悠了一圈,不慌不忙重新返回王重珏的手腕上。
王重珏咳嗽了一声,他的灵力尚未完全恢复,还有些虚弱,根本无力硬拼,“那我便随你走一趟。”
男修点了点头,“倒是个识时务的。”
“不可!”木倾羽望着王重珏摇了摇头。他深呼一口气,心中浮现对策,他决定逆转精血,和面前那人拼上一拼,起码得给王重珏寻个逃跑的机会,万万不能让他也落入那疯子的手中,他如此一想,体内的气血开始剧烈翻涌。
王重珏默不作声握住他的手,木倾羽只感到一股沉稳的力量进入他体内,温和平静地抚去了他沸腾的气血。
木倾羽侧头看去,王重珏正握拳放在唇下,虚弱地又咳嗽了一声,他正视前方,看着那男修似笑非笑的模样,眼神平淡而安宁。
木倾羽顿时有些悲愤地转过头去,对自己的一时冲动有些不解,他对那家伙这么好作甚,竟然起了想要逆转精血彻底放弃仙路的念头!他肯定是疯了……王重珏这人和梦魂翎一样,对人对事态度淡漠到可有可无,眼神平静如同已经寂灭涅槃,断然是个无情之人,他木倾羽这一辈子难道无论男女,非要栽到这种人身上不可了?
王重珏察觉木倾羽已经平静下来,便收回了手,转而对那男修说道:“烦请带路。”
男修扬了下浓眉,冷笑中带着嘲讽,“木公子也当跟此人好好学一学,安分些。也就是界主现在对你有几分兴趣,我还敬称你一句木公子,他日界主对你厌烦了,你也不过是无湮殿中一缕幽魂罢了!”
木倾羽不知怎么了,突然不再畏惧面前修为颇高之人,“你够了,谁不知道在仙玄界里你和那只惑天灵狐并称为绝世双煞,人称男版黑寡妇,你修为还没人家另一煞高,此时还有连脸说我!”
王重珏眼皮突然一跳,仙玄界,惑天灵狐,这说的是珞曦吗?
男修手中方天画戟一震,怒道:“你——!”
王重珏立刻打断,“烦请带路!”
男修也的确暂时不敢拿木倾羽怎么样,他是界主很感兴趣的人,他随便冷嘲热讽两句,或者使个绊子,界主不会管,但是倘若太过分,就是不顾及界主面子了,想必会被界主责罚。
王重珏跟在男修身后,慢吞吞地飞行,比刚刚的速度慢了不止十倍。那男修不禁有些疑惑,频频回头。
距离此地三十万里外,秦山的另一侧,一处高殿矗立,玉柱上雕刻着赤须龙与彩凤,玉门上攒金钉,金碧辉煌、气势逼人。殿外钟鼓阵阵,瑞草滴露,持刀仗剑的金甲侍卫们来来回回地巡逻。殿内美人悬扇捧巾,琉璃盘里堆满各种罕见的灵果,玛瑙瓶中插着鲜红色的珊瑚树。
高殿之上斜倚着一个男人,姿态慵懒,身上只着一件随意披上的衣袍,露出一片精壮胸膛。跪坐在他下首的一个侍女将剥好的葡萄递进他嘴里,他张嘴咽下,顺便捞过侍女的手指亲吻了一下,惹得侍女满脸通红。
这时,殿外来人,恭敬禀告道:“界主,沧海公子将人带回来了。”
界主似乎提起了几分兴趣,微微直起身,“让他们进来。”
沧海提着方天画戟将人带进了殿内,随后站在了丹墀前,眼神清冷地看着两人。
界主招了下手,“倾羽坐我身边来。”
木倾羽恍若未闻,依旧站在王重珏旁边。界主也没有放在心上,他要的是心甘情愿,他也相信那是迟早的事。他扭头看向沧海,问道:“这就是那个飞遁九万里的修士?沧海,你确定没有认错?”
沧海认真回道:“正是此人。”
王重珏平静与这位界主对视,稽首行了一礼,“见过界主。”
“合体初期修士。”界主摇摇头,又往嘴里丢了一粒葡萄,似乎不带任何希望地问道:“与你同行的那妖是谁?”
“持五色神光的一只杂毛孔雀。”王重珏如实回答。
“咦?”界主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起王重珏。持五色神光的孔雀,恐怕是秦山里那人的,他曾经见过那孔雀的速度,极为恐怖,但是尚且无法达到弹指间九万里,难道这修士真的可以赶上那孔雀的速度?
界主缓缓走下玉阶,绕着王重珏转了个圈,突然好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只见他飞快地将两道符印打入王重珏体内,随后问道:“这子母符还真是隐蔽,种了有几百年了吧,我险些都没有发现,这符倒是像出自于她的手笔……话说,那只奸诈阴险的白毛狐狸是你什么人?”
王重珏眉头皱起,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子母符……
这符一般被用于刚被收服还不听话的妖兽身上,分子符和母符,拥有母符者心念一动,便可置子符携带者于死地,非常好用,只是据说快要失传,多年来都未曾现世。珞曦竟然把这符种在他身上?!
界主只见面前这修士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也不过稍纵即逝,只见他舒了口气,脸上挂着浅浅微笑,“劳烦界主解符了。”
此时的道一宗内,当辛予尧将红雀儿丢在吴轻染面前之时,众人才发现王重珏失去了踪迹,连带着青蛟和安婉茹都不知身在何处。
白珞曦叹息一声,拉起清儿,转身欲走,然而才转过身,就被一个白衣男子拦下,这人正是苏佑知。白珞曦秀眉微微蹙起,一双精致漂亮的凤眼神色清冷地望向他。
“玉珞……玉珞真人。”苏佑知咬咬牙,深呼了一口气,“可否借一步说话?”
清儿眯着眼睛,愤愤地磨着爪子。连父亲平常试炼的时候,暂时撇下他在一边,回来晚了都必须得挨他两下,更何况这外人如此没有眼里劲儿。看着苏佑知眼神迟疑地看着自己,清儿立刻反应过来,这人是有话想跟母亲说,但是又不想被自己听到。
清儿故意撒娇说道:“母亲,要抱抱。”
白珞曦斜睨了清儿一眼,还是弯腰将他抱进了怀里。清儿搂着母亲的脖子,一边蹭着柔顺微凉的长发,一边拿那双和白珞曦一模一样的凤眼望着苏佑知。
只见苏佑知极为惊讶地看着清儿,双目圆瞪,脸色有些苍白,“这……这是您的孩子?”
白珞曦有些不悦。清儿虽然年纪小,但是反而看得更明白些,故意冷哼了一声,大声嚷道:“咦?母亲,他是不是觊觎你?我要告诉父亲!我要去找父亲!”
白珞曦安抚道:“清儿别闹,这就去找你父亲,不许再乱说话。”
苏佑知见此情景,又惊又恼,原来玉珞真的已经有了夫君和孩子,他已经迟了一步。他好歹是一峰之主,做不出与人争妻的事情,心中对王重珏的怨念却更深了,不过那早已想好的告白,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此时,白珞曦突然察觉到她种在王重珏身上的符印被破,顿时心头一震。
苏佑知只见白光一闪,白珞曦已经在他面前消失。
另一边,那位界主捋了下衣衽,胸膛肆意露出了一大片,他也毫不在意,乐得让人瞧。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可取不出来那子符,我修为并不在她之上,只能暂时压制而已。”
界主心中觉得事有蹊跷,他与白珞曦从来不对盘,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你来我往斗了不知道多少年,所以对她可以说比对自己还了解。那家伙虽说斗法之时极为奸诈,凭借窥察天道之术,阴了他无数遭,可是正经与人交往却从不耍阴邪的手法,颇为爱惜羽毛。
子母符近乎失传,其一是因为手段太低俗阴险,折磨起妖兽简直令其生不如死,旁人看着都于心不忍,便渐渐不再使用。其二是材料也格外难找,现在的修真界毕竟不比远古太古时期那般资源丰富。而这修士不过合体初期,白珞曦无论是想要他命,还是要折磨他,轻松动动手指头都能做到,又何必麻烦地下了这子母符?
界主想不通,不过他愿意帮这修士压制一下,反正白珞曦既然给他下子母符,那这修士肯定是她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界主乐意卖给他一个人情。
“你尚且没告诉我,你同玉珞是什么关系?”界主再次问道。
王重珏沉默片刻,隐瞒了下来,“有些复杂,还没请教界主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界主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着急,他这人总想让别人心甘情愿,不喜强迫于人。他摸了摸下巴,认真思索片刻,“这个问题也比较复杂,我同玉珞……应该算是冤家吧。”他似乎对这个词很满意,“对,冤家。”
王重珏微微一愣,“……失敬。”冤家这个词,只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在清墟山下无意中寻来的男欢女爱的话本子里读到过,虽然话本子里的情节都忘了大半,但是那些小冤家呀心肝呀的称呼,依旧记忆犹新。只是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又听见这个词,还说起的是自家娘子,越想越诡异。
界主似乎也察觉出些奇怪,看着这修士脸上五颜六色的表情,觉得更不对劲了,于是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我压制了你体内子符的所有气息,母符携带者应该会感觉到子符的消失,不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王重珏平淡答道:“暂无。”
“如此甚好。”界主道,“我要前往玉珞那里,再同她比斗一番,万余年不见,真是心痒难耐。”他笑着望了王重珏一眼,“你随我同去。”
王重珏心想,珞曦倘若已经觉察到子符被压制,定会寻来,他这时候离开,也正好可以避而不见,将此事再重新思索一番。
界主对王重珏的态度变得甚好,非常温和地说道:“倘若你的飞行速度赶不上我,让我觉得无趣,那就也就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他肯对此人以礼相待,都是看在那速度的面子上,倘若那弹指一遁九万里的速度作假,那此人也就不必活着了。他如此偏激,被其余各界的修士称为武痴,并非没有道理。
界主又整理了下衣襟,吩咐道:“沧海,收拾一下,明早启程!”
木倾羽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真是个疯子。”
王重珏依旧波澜不惊,他点头称好,丝毫没有把那句威胁放在心上。界主没看到想要的恐惧颤抖,心中觉得甚是无趣。他令人将王重珏带下去,盘算着明日的行程。
王重珏盘腿坐下,恢复体力,那杂毛孔雀的兄长送给他的丹药都是难得的极品,他身上灵力竟然很快就基本恢复过来了,要知道他如今的灵气度量和以前相比可谓天壤之别,本以为丹药能发挥的作用有限,其余还得靠自己苦修,却没想这丹药如此好用。
王重珏从储物袋里取出剩余的几颗丹药放在掌心,只见五颗鸽子蛋大小的丸子,周身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淡淡紫光,灵气充裕,闻一口就觉得疲劳散尽。他又将丹药尽数收了起来,打算节约着使用。
王重珏正在恢复灵气之时,木倾羽也拿着几个装有各种丹药的盒子寻了过来,拉着他闲聊,说着如何跟梦魂翎走散,又如何落在这位界主手里。王重珏能感觉到他话里的无奈,但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聆听。木倾羽在此举目无亲,根本没有信得过的人,无处诉说也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不知不觉趴在床上睡着了。
王重珏则继续参悟玉简所教授的法相金身。这功法与他曾经所学有所不同,他之前学的那功法只有半本,而且在理解记录上同这本偏差很大。这玉简所记录法相金身蕴含的力量更加纯正浩大,绝非那被王重珏自爆掉的金身所能比拟的。
玉简对此得意洋洋,“祖师级别的亲传功法,哪里是那些旁门左道能够相提并论的。真正最高级别的功法,不在那些荒废的洞府,不在邪道魔修手中,而是在名门望族的高塔之中,在正统教派的巅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