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杀了我很简单,但那玩意……”勾猪在强压下挤出微笑,说,“便谁都寻不到了……”
“除我之外的三人根本不知东西在哪,”他用嘴角微微一努,指向宋如海等三人,“所以,小的死得容易,前辈的东西要找回来,可就难喽……”
宋如海和肥牛都是觉察到了这股恐怖的威压。
他们不但被牢牢地压在地上无法站起,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被固定住了,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个老人在这里能控制一切:包括这房间里空气的任何流动、包括他们全身的鸡皮疙瘩和每根汗毛,他们身体里血液的流动,和他们的呼吸与心跳。
也许他唯一不能控制的,是这几个人心中油然而生的恐惧。
“它,在哪里?”
这个老人之所以还允许勾猪说话,显然是想听他说点什么。
“天一早我便会去找回来,放归原位……”
“只要前辈肯高抬贵手做一件事……”
勾猪在这威压之下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说话,连露出表情的自由都被剥夺了。
“什么事。”老者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送晚辈几个过桥,根本不费前辈吹灰之力。”
老者的脸抽搐了一下。
他作为这个传功塔的奴隶以来,卖身契中虽没有禁止协助学员作弊一条,但他是一个凡事刻板得无边的工匠,让他接受“协助作弊“确实是极大无比的煎熬。
但丢失十多年努力的成果的痛苦,要大于破坏这种强迫症一般的完美而刻板的追求。
“老朽答应。”
一阵死寂后,老者沉声道。
“成交。”勾猪忽然发现自己又有笑的自由了。
房间里的威压完全消失,老人似乎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木工。
宋如海和肥牛吃惊地看着这一切的变化,而木头,依然在打鼾。
不同的是,老者并没有下到他的地下工坊里去。
当一个绵延了十几年的漫长工作忽然被打断,心有挂碍,他也就失去了继续工作的兴趣。
如果完全没有希望,他又只能从零开始。
但面前这个精明的年轻人给了他这种紧张感,他哪里也不想去,就在这里盯着这个年轻人,一步也不离开。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避免一切变故的发生。
他就这样让勾猪目瞪口呆地一直盯到了早晨,当第一缕晨光逐退了黑暗,这个老人才忽然改变了表情。
“你们,来学剑法?”
勾猪哑然失笑。
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个老人白天是没有记忆的——他的冒险取得了成功。
否则的话,以这个老家伙惊人的神识,他就算能跑得再远,到了白天,老人也会把这个东西自己找回来,他的计划必将完全失败。
“我们不学剑法,我们也不自己闯那桥。”
勾猪照例嘟哝一句,避免了老者再次带他们去那桥边讲解,一般只要这样说,那老者就会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去检查索桥和傀儡,如果没事,便回来继续他的木工活了。
他直接去了外边,那心脏,就被他丢在门外,一推门就能看到。
他昨天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黑,根本不敢跑远,但就这点的黑暗,足以阻挡一切了。
他把裹着白布的心脏捡起,拿回房间中。
老人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他没有这些记忆,根本不知道勾猪拿的是什么。
勾猪发现,他将五座桥毁了有点多此一举。
因为白天的时候,老者对他出入地下工坊根本就是无视的,那禁制和锁一定是他在晚上设置的,白天的老者根本就不知道地下还有什么。
勾猪把那东西重新放回地下工坊里。
在外面呆了一夜之后,那颗心脏上流动的红光已经有一些暗淡了,果然外面的灵气,比起这个房间来说远远不足。
房间里的灵火一直在烧煮着那锅仙树的树液。
木灵气中的纯阳灵气就这样被煮了出来,弥漫在这个房间里,浓郁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出现了凝滞的感觉。
这颗心脏在这里就会慢慢吸收这些纯阳灵气,上面的红色灵光逐渐地重新鲜明起来,跳动起来也更加有力了。
红色的流光遍布这些空间,就像水一样在其中流动。整个世界整体地在搏动,一次,一次,宛如心脏在跳动。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觉站立不稳。仿佛他并非是站着,而是漂浮在这个世界里的。
这红色正在逐渐地扩大,勾猪逐渐感觉前后左右上下都已经变成了一片片透明的血红。这些血红是一些扭曲的墙壁和管道,构成了一个一个的空间,通过管道连接在一起,就像某种地下的深穴。
勾猪茫然地在这些迷宫一般的洞穴中移动。
勾猪忽然有所醒悟,“这是心脏里?”
但他内心并没有任何的不安,奇妙的环境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就像一个初逢美景的旅者,只有愉快的兴奋感。
这种红色如凝脂一样柔软,却犹如红玛瑙一样晶莹透明的物质,能够固结灵气。
当然,如果这个心脏拥有灵魂,那么这些灵气也可以称为真气了。
就像他见过的禁制木结阵一样,这些纯阳灵气被固结在这些物质中,组成了一个复杂无比的结阵。
它们催动也催动着这些物质,让整个心脏一次又一次永不停歇地跳动。当然每一次跳动都要消耗一部分纯阳灵气。但也把外界的纯阳灵气吸收进来,继续维持着这种悬崖边上的跳舞。
勾猪试图像领悟那个木门上的禁制一样去领悟这个世界里的阵图。
他失败了。
这个结阵太玄妙太复杂,他的整个神识都盛装不下这么多东西,真不知道怎么能有人把它布置出来。
勾猪渐渐走到了这个心脏的深处。
最深处是一颗巨蛋,它树立在很多盘旋缠绕的红色虬曲的血管中。
淡青色玉石一般的古朴外壳上,泛着微弱的白光。
勾猪被巨蛋所吸引了,好奇心就像火一样烧了起来,他忍不住触摸了一下这颗巨蛋。
一声巨大低沉的“咔嚓”声从蛋壳上传来。
蛋壳上已经出现了一条破缝。
猛烈的吸力从蛋壳上传来,几乎要把他自己都吸收到蛋里去,这种力量他完全无法阻止,恐惧顿时充满了他的整个内心,但为时已晚。
“完了!”勾猪一跺脚,懊悔不已。
就在这时,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勾猪一时之间并没有被吸入到蛋中。
破裂的蛋壳里弹出来的吸力依然强大无比。
勾猪被这两股力量往相反的方向拉扯着,感觉自己正在慢慢被拉长,就像一根拉面,越拉越长。
一种奇异的剧痛从断处传来,那种痛宛如断肢,但又不是断肢,而是另一种失去,比如灵魂。
这根面条,终于不可阻挡地断了。
勾猪的灵魂被割断了一部分一样,这种痛苦比起真正的断肢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勾猪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勾猪浑身一抖,就像从无穷高处坠落,豁然惊醒了。
他浑身大汗,坐在原处,眼睛依然盯着已经放回工台上原处的那颗血红的心脏。
胳膊仍有痛苦传来,却是那个深不可测的老者,依然紧紧地钳制这他的胳膊,看到他终于醒来,老者才将手放开。
“我这是……?”
虽然一切都如同幻觉,可他浑身的冷汗可都是真的。
而且刚刚那种被撕裂的感觉,也真的让他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但他一时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失去了什么。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依然活着。
“你毁了老朽的宝贝。”
老者叹了一口气,但眼神里似乎又闪烁着希望,盯着木钳上夹住的那颗心脏。”但也有可能,是救了它。”
它里面的红色灵光比以前更加强烈和活跃了,更有一种多出的白色灵光开始一起流动起来。
心脏是灵魂的居所。
这个器官他已经研究了五百多年,只要造出真正的心脏,就能产生出灵魂,他坚信这一点。
三界六道中转世不停的那些灵魂,绝不是像释门说的那样,是什么不生不灭的存在,绝不是什么创世者独特的创造。
灵魂和万物一样,都是这些无处不在的组成万物的灵子们不断波动的一种表演而已。
它们既然能自然地产生出来,那么也一样能通过他这双工匠之手制造出来。
只是这五百年,老者始终都没有能造出真正完美的心脏。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反复地制造,经历又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一晃五百年,老者已经不记得自己努力和失败了多少次,但每一次,他都相信自己比上一次更好,一定能够成功。
但他并没有成功。
其实这一次,应该也一样,无论步骤有多么完美,如何符合他的预期,只要没有任何变数,他都不可能成功。
还有一个关键的藩篱,他甚至不知道在哪里,更别提突破了。
“我救了它?”
“前辈打算怎么谢我?”勾猪笑了,一想太过市侩,不免又有些尴尬,便转移了话题,“前辈白天不是失去记忆的吗,怎么……?”
“现在是晚上了。”
“晚上?”勾猪霍然一惊。
自己在那个心脏里到底呆了多久?到底干了些啥?
勾猪这才发觉自己的记忆好像缺失了一片——大约最近几个时辰内的记忆已经消失无踪了。
勾猪只记得他早晨把这个心脏放回,然后进入了心脏中,之后就是自己被扯断……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那么中间至少有六个时辰,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这颗心脏本还有最后一道工序,但现在看来,已经无有必要了。”“老人皱了一皱眉头。
“难不成是我……”
勾猪的脸上微微有一点色变,如果他在这里呆了一整天,真的把这个心脏毁了,不仅用这东西要挟老前辈换取过桥的生意做不成,搞不好这老前辈狂怒之下,还会气急败坏地报复。
那可真是弄巧成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