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指书遗言

+A -A

    萧伟的祖父姓曾,名弓北,与萧伟并不同姓。至于其中原因,老人从未向萧伟提起过,而萧伟也从没敢问过。

    曾老去世时是九十七岁高龄。由于自幼习武,老人的身体一直非常结实。如果不是患了突性脑淤血,所有人都不会怀疑他可以活过百岁。老人在临终前最后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对萧伟讲了一句话,也是他这一生最后一句话。当时陪在他身边的,有萧伟、高阳、马老太太,除此以外,萧伟的前妻赵颖也在场。所以,祖父的遗言萧伟应该没有听错。不过,没有一个人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老人最后留下的,是“壳子”这两个字。

    当时曾老已在病床上整整昏迷了三天,萧伟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刚刚醒来。老人环视了身旁众人,最后将目光停在萧伟的脸上。萧伟紧紧地抓住祖父的手,只见老人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讲话。一旁众人神情戚然、屏住呼吸,大伙儿都很清楚,老人要说的,恐怕是他的最后遗言了。

    老人剧烈地喘息着,良久,出了两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壳……子……”萧伟一愣,低身问道:“爷爷,您说……什么壳子?”曾老试图重复,但没有成功。萧伟抬眼看身旁众人,大伙儿均面露疑惑,显然也没有明白老人要讲什么。

    病房内死一般的沉寂,只能听到老人剧烈的喘息声响,众人在一旁焦急等待。老人再次张开嘴,努力良久,但没再能出任何声音。经过这一阵努力,曾老已很疲倦。他慢慢靠在枕上,闭了闭眼睛。片刻,萧伟注意到老人的左手离开了他,似乎在被上无意识地划着。

    高阳忽然低声唤道:“曾老在写字!”萧伟心念一动,低头去看祖父的手,果然,老人确是在用左手写着什么。萧伟猛然想起,祖父患的是突性脑淤血,引起右半身瘫痪,这时全身只有左手可以行动。

    因为是左手,划出的笔画极为模糊,只见老人一遍一遍写着。看了一会儿,逐渐能够辨认出两个字,第一个字上下结构,最上面是一撇一捺,下面看不清楚;第二个是一个笔画很少的字。

    正当萧伟竭力辨认的时候,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老人。众人慌忙叫来医生。紧急处理后,老人已经异常疲倦、昏昏睡去。整整一夜,众人焦急地守在病床旁,希望曾老能再次醒来把他要讲的话讲完。但谁都没想到,曾老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处理丧事这段时间,萧伟一直被祖父留下的这句奇怪的遗言困扰着。其间他也分别与高阳、马老太太询问过。和萧伟一样,两人听到的也是“壳子”这两个字。而老人用手指书写的文字,他们甚至还没萧伟看得清楚。萧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以祖父的脾气性格,能留到临去之前才讲出的,应该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情!

    萧伟的祖父算是一个颇为传奇而神秘的老人。萧伟只知道老人生于一九零六年,十八岁便进入奉天警备厅供职,其后分别留学日本东京警事学院及英国苏格兰场学习刑侦,精通两门外语,是当年名满东北的“神探”。“九.一八”事变后,老人不甘做亡国奴,移居北京后与高阳曾祖父合开了一家锁厂。解放后,老人就一直在公安部供职,是公安部最为资深的“刑侦专家”及“开锁专家”。老人在刑侦与开锁这两方面的功力在全国是屈一指的。不过即便这些萧伟知道的信息,也基本是从祖父的生前好友及同事那里断续听来的,想来比老人的档案中的记载多不了多少。而有关祖父这一生的生活细节,在萧伟头脑里几乎是一片空白。祖父的一生,对萧伟来讲,一直像一个巨大的谜题。

    丧事之后,赵颖给萧伟来了个电话,这是她离婚一月来第一次主动联系萧伟。赵颖的声音在电话中显得平静而冷淡。她通知萧伟,曾老生前在公安部留有遗嘱,死后将所有私人物品捐献。赵颖让萧伟收拾一下自己的物品,三天以后,公安部会派人过来整理曾老的遗物。

    萧伟愣住了,怎么祖父还留了这么一手?人一走,家里东西就全归国家了?想了想,这确也符合老人的性格。他问赵颖能不能宽限几天,三天时间肯定不够用。赵颖告诉他这是上级的死命令,没商量。萧伟心里暗暗骂了句娘,正要挂电话,猛然想起一件事儿:祖父临终前赵颖不也在场么,遗言的事情可以找她问问。

    将自己的想法说了,赵颖沉默了片刻,道:“曾老说的不是‘壳子’!”萧伟奇道:“不是‘壳子’?那是什么?”赵颖肯定地答道:“是‘盒子’!”萧伟猛然间一呆,不错!怎么自己一直没往这儿想?

    曾老最后留下的,确是“盒子”这两个字!老人病后,由于血栓阻塞神经而丧失了部分语言能力,音不清是肯定的。这一点萧伟也很清楚,因为“壳子”这两个字是不可解的。汉语中与“壳子”音相近的词,随便找一个有造词功能的输入法就会知道,只有“合子”“合资”“核子”“赫兹”与“盒子”这五个词,前四个词可以说不搭界,只有最后一个词“盒子”,是最有可能的。

    除此以外,最大的证据就是老人临终前用手指书写那两个字。这两个字萧伟虽没完全看清,但至少看出第一个字是上下结构,最上面是个“人”字头;而第二个是个笔画很少的字。如此看来,祖父临终的最后遗言,确是“盒子”两字无疑!

    谜底揭开,萧伟兴奋非常,但只一瞬,更强的好奇又被勾了起来,马上想到:既是“盒子”,那祖父在这个临终才提到的“盒子”里究竟放了什么?又想:老人做了一辈子传奇职业,可以说见多识广了,能让他老人家到死还念念不忘的会是什么呢?想到这里,萧伟心头好奇更盛。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盒子”应该是祖父留给自己的。老人既然把所有东西都捐了,独独给自己留了这只“盒子”,里面一定有什么重要东西要交给他,说不准还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想到这里,萧伟喜得抓耳挠腮,马上让赵颖帮助回忆一下,她给祖父做了这么多年研究生和助手,有没有见过或听过祖父有这样一只“盒子”。赵颖思索了片刻,很肯定地回答说没有,从没听曾老提起过。萧伟有些失望,谈起与祖父的关系,赵颖这个做学生的肯定比自己这个亲孙子强。他让赵颖再好好想想,这件事情她绝对得帮忙,怎么说大家都是自己人,找到了那个“盒子”,少不了她的好处。

    赵颖在电话中沉默了片刻,说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再说,自己也不需要什么“好处”。萧伟一怔之下,“呵呵”干笑了两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萧伟低头思索了片刻。三天的时间可够紧的,整栋老宅上上下下三层,祖父的物品更是堆积如山。这三天时间不仅要整理,还得赶紧把家里值钱东西抢救出来。否则公安部的人一到,所有的东西就全不是自己的了。除此以外,还有祖父临终提到的那只“盒子”。万一这三天自己没有找到,被公安部的人现了,会不会又被充公?

    思前想后,这事情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帮忙才好!想到这里,萧伟给高阳挂了个电话。高阳和萧伟一起长大,从马老太太的祖父起,两家就是世交。这次为了祖父的丧事高阳足足请了一个星期事假,应该还有几天时间。

    半小时后,高阳赶到了曾家老宅。此后整整三天,两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一直在整理老宅的物品,最重要的,就是寻找萧伟祖父临终提到的那只“盒子”。三天的时间,两人将老宅从里到外翻了数遍,忙的不亦乐乎。清理的工作异常繁琐,曾老家道殷实,又做了一辈子传奇职业,遗物中确有不少珍奇物品。两人把值钱和不值钱的东西分成两堆儿,除此以外,便是老宅找到的大大小小三十五只盒子。

    萧伟将盒内物品倒出来分别检视,基本都是针头线脑之类的平常物件。再把所有盒子一一拆开,这三十五只盒子同样普通,没有机关,没有夹层,更没有一只像是能让老人临终前还念念不忘的!扔下这堆破烂儿,高阳又陪着萧伟在老宅上上下下搜索了几通,再没现什么惹眼的东西。整栋老宅,似乎并没有曾老临终提到的那只“盒子”。

    回到一层客厅,萧伟开始觉得这事儿有点邪门儿。难道祖父临终前犯糊涂了,说的根本就是胡话,老宅里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一只“盒子”么?两人分析了一阵儿,感觉又不太可能。曾老一生严谨,按萧伟的话说,自己家的老爷子可是一个“一辈子绝没干过一件不靠谱儿,临到头抓瞎事情”的人,否则,老人也绝对干不了他那份儿工作。

    想到这里,萧伟越肯定:祖父临终提到的那只“盒子”肯定是有的,只不过一定放在了什么隐秘的地方。沉吟了片刻,他从储藏室找来两把锤子。萧伟琢磨着,这栋老宅子看来百十年了,说不准会有夹壁墙之类的机关。当下两人一人一把铁锤,叮叮当当敲了一个多小时,爬上了二层,这是老人生前住的地方。书房没见异常,卧室所有墙壁和地板也都是实打实的。

    凌晨一点,两人打开了卧室的壁橱,里面东西早就翻出来了,壁橱内部空空如也。一层一层敲着,锤子落到壁橱最底层后壁时,萧伟猛然间一震:这已不再是铁器击打在水泥墙面上的声音,换而是一种木制品的“托托”声响!

    迅扔掉手中锤子,他趴下身仔细观察:里面是一个掩饰极好的木箱,就藏在壁橱底层深处,木箱尺寸与壁橱底层大小相仿。箱子正面,贴着一层墙纸,使木箱与四围墙壁看起来无异。萧伟神情激动,难怪这两天一点儿都没注意!看来这事情有门儿了,祖父能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里面的东西肯定非同小可。手舞足蹈兴奋了一阵,和高阳一起将木箱拖出。

    这是一个看来十分普通的木箱,黑色,老一辈人家里大都用过。唯一不同的,尺寸要比常见的为大,长宽在一米左右,高度约为七十公分。木箱顶盖与箱体间用精美的纯铜合页连接,由于年代久远,色泽已变得十分暗淡。箱盖上面,有一把紫铜暗锁。

    萧伟伸手抬了抬,木箱异常沉重,不知里面放了什么,又掀了掀箱盖,是锁着的。祖父的习惯他很清楚,曾老生前是公安部资深开锁专家,多年来为保持状态,曾家老宅除大门外,没有一把锁具是有钥匙的,这只木箱恐怕也不例外。

    萧伟皱了皱眉,看来要弄开这只箱子,得花点儿力气!琢磨了片刻,他站起身来。祖父既然去世,他老人家的所有物品萧伟自然毫不客气全部据为己有。大模大样来到书房,他将祖父平日绝不让他动的开锁工具箱取回。从箱内工具中捡了两件称手的,比划了一番,将工具捅入木箱锁孔中。

    萧伟的开锁功夫并非曾老所传。曾老生前是公安部开锁专家,功力自然非同凡响。只是老人一直认为萧伟的性子浮躁跳脱,又颇有些不务正业,所以这门手艺并未传授给他。

    不过他出身世家,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下来,再加上绝顶聪明,虽说还暂时难登大雅,一般溜个门儿撬个锁什么的,早已不在话下。萧伟倒不干什么坏事,这些邪门歪道的本领,偶尔显摆一下,只是闲来泡妞的手段而已。

    工具捅进锁孔那一霎,萧伟立刻感觉到,这绝不是一只普通的暗锁。赵颖曾经讲过,普通暗锁最多只有五“柱”,而眼前这只,少说是把九“柱”暗锁,没有钥匙想开的话,恐怕有些困难!

    不用钥匙开锁的功夫,又称“锁技”或“锁术”,是一门极艰深的学问。赵颖可以说是曾老的关门弟子,所以曾给萧伟讲过一些“锁技”入门的道理:

    开锁理论说起并不深奥,最基本两项技巧是对丝和旋转。绝大部分锁具结构上均大同小异,真正复杂精巧的并不多见。锁芯内部的锁柱是开锁关键,开锁时要先对锁芯加以旋转力量,再用工具依次推动每一锁柱,分别找到结合点,在所有锁柱脱离分合那一瞬加大旋转力量,锁就会打开。

    道理虽说简单,但难点就在一般锁具少则七八根锁柱,多则十几根乃至几十根,另外还有两三个锁芯套在一起的,开时好比要用两手同时抓住满地乱窜的数只小鸡,功夫不到自会手忙脚乱。因而真正开锁功夫,除了教授如何开锁,更有一些练习法门,让你在开锁时能够从容应对。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力有时而穷,这种分心数用、左右配合的功夫,极要天赋,并不是任何人都练得了的。

    学习“锁技”需要先修习一些基本功,就如“荣行”入门,需要练习“沸水取物”(就是俗称的开水加肥皂)一样,然后从两根锁柱开始,熟练之后,再练习配套功夫,加到三根锁柱。“锁技”,类似当今围棋的段位,是从两“柱”开始,最高可达二十四“柱”,练到二十四“柱”,一般能见到的锁已没有什么打不开的了。

    萧伟的开锁功夫是偷学而来,自然并不到家。吹牛的说最多五六“柱”功力而已,木箱上这把九“柱”暗锁他只鼓捣了一阵儿,已是额头见汗。

    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毫无进展。萧伟放下了手里的工具。高阳问道:“怎么样?”萧伟摇了摇头。让萧伟感到最困难的倒不是锁柱的多少。锁柱再多,他自有偷机取巧的法门。木箱上这把暗锁内部结构极为奇怪,而锁柱的排列也很不规则,工具捅进去以后顾此失彼,根本使不上劲儿。看来,这不是一把普通的暗锁。

    伸手敲了敲木箱面板,说不准,要把箱子砸开了!手指落到箱板上,萧伟心头一动,怎么听声音像紫檀木的。趴下身仔细看了看,越看越像。萧伟婚前在道上混过很长时间,因而对古董略知一二。这箱子要真是檀木的,少说也值几万块钱。

    檀木是红木的一种,又称“沉木”,木质细腻、密度极大,相传放到水中都不会浮起来。檀木作为一种极为珍贵的木材,现在已颇为稀少,即使在古代,檀木也有“寸木寸金”的说法。

    萧伟仔细观察了一番,不敢十分确认,不过从木箱的做工和质地看,这件东西至少算件古董,砸了肯定是得不偿失的。思前想后,犹豫不定。高阳道:“要不要找赵颖帮忙?”萧伟一愣,随即摇头。离婚的事情自己把赵颖得罪的不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找赵颖帮忙。

    两人分析了一阵,现在看来,祖父临终提到的那只“盒子”八成就藏在这只木箱中。想到谜底便在眼前就是无法打开,萧伟急得抓耳挠腮、心痒难耐。高阳让萧伟仔细回忆一下,以曾老的性格,这么大的事情去世前不可能没有安排,最不济也会有一些线索。换句话说,木箱应该有开启的方法,说不定老人会留了钥匙给他。高阳分析的有理,萧伟开始在高阳的提醒下搜肠刮肚,认真回忆祖父去世前后的场景。

    曾老的离世,不能不说与萧伟和赵颖离婚的事情有直接关系。赵颖是老人的高徒,二人的婚事也是老人一手安排的。因而萧伟离婚这事儿把老人气得不善。

    离婚以后,萧伟从赵颖那儿搬出,一直四处打游击,基本没敢回老宅。老人病当天,曾用书房专线给萧伟打过三个电话,不过萧伟当时正在赌钱,手机关机,是三天后看移动秘的。他事后与保姆小翠确认过,这三个电话不是小翠打的,她也不会用祖父书房那条公安部的专线。现在看来,祖父当时是有事情找他,很可能是感觉自己不行了,要把“盒子”的事情交代给他。想到这儿,萧伟感觉到祖父当时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安排这件事情。

    他开始仔细回忆小翠复述的祖父病前后的场景。曾老病前,小翠是唯一在场的人。萧伟一点一点地回忆,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个细节!萧伟蹿起身来,冲高阳喊道:“我想到了,是那个存钱罐儿,一定是那个存钱罐儿!”高阳问道:“什么存钱罐儿?”萧伟不容分说,拉着高阳飞奔下楼。在两人已经整理好的物品中一通乱翻,萧伟从一个包裹里摸出了一件东西。

    这是一个手工制作的陶制存钱罐,样子极为普通。萧伟还记得,这应该是自己小学第一次手工课给祖父做的生日礼物。老人当时颇为珍爱,所以一直珍藏至今。

    三天前整理祖父书房时,两人在书桌下面的墙角现这个存钱罐,其时大家都未在意。萧伟刚刚想到的那个细节,很可能就与这个存钱罐儿有关。那是曾老去世后,小翠向他讲述老人犯病时,如何如何找不到自己,情急下只能给赵颖打电话,当时把她吓死了云云,言语之中颇多埋怨。他记得小翠话里讲了这样一件事:祖父病时,书房书架被带倒了,书撒了一地。曾老当时趴在地上,人已昏倒,而手伸到书桌底下,似乎在够什么东西。

    难道祖父当时趴在地上就是为了够这个存钱罐么?萧伟伸手晃了晃,里面显然有东西,哗啦哗啦乱响。顺着投币孔往里看了看,黑乎乎一团,什么也看不清。犹豫了片刻,他使劲儿将存钱罐摔在地上,罐子摔碎,东西散落一地。在一堆二分五分钢蹦儿中,现有一件形状颇为奇特的东西。萧伟一声欢呼,将那件东西捡起。

    这是一把上好紫铜打制的钥匙,做工精美,看起来年头不短了。似乎多少年人们不停地把玩,钥匙表面被抚摸出一种奇特的圆润光芒。让萧伟感觉奇怪的,这似乎不是一把普通的钥匙。整件钥匙的形状,很像是将两把普通的钥匙接到了一起,两边都是长长地齿痕。

    萧伟用手掂了掂,钥匙很沉。沉吟了片刻,对高阳道:“我琢磨着,这把‘双头钥匙’一头肯定是开这个箱子的,而另外一头,如果我没猜错,就是开那只‘盒子’的!”高阳点头。

    当下两人回到二层卧室。萧伟蹲到木箱旁比划了一番,选了“双头钥匙”一头往锁孔里捅了捅,进不去。又换上另外一头,还是不行。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儿?他让高阳取过一旁台灯,灯光照亮下,萧伟趴下身仔细观察锁孔形状与双头钥匙的两头。看了片刻,萧伟恍然大悟。

    原来木箱上这把紫铜暗锁,并非一只普通暗锁,而是一只设计精巧的“迷宫锁”。中国制锁行业,能人辈出,成百上千的能工巧匠曾经设计出无数匠心独运的锁具。相传“迷宫锁”出自唐朝一位制锁大师,其名已不可考,除迷宫锁外,中国古代最著名的两件玩具“四喜人”与“九连环”,据说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迷宫锁之所以贯名“迷宫”,顾名思义,锁孔形状与钥匙的匹配,是一个迷宫装置。换句话说,即便把钥匙给你,如果不懂其中奥妙,也不可能顺利将钥匙捅进锁孔中,更别提开锁了。

    萧伟面前这把紫铜暗锁,锁孔形状看来极为普通,但实际与钥匙的匹配是一个迷宫装置,类似我们玩过的九连环游戏,必须找到其中关键才行。这难不倒萧伟,玩儿的东西他绝对是行家!两人商量了一番,十分钟以后,钥匙顺利捅到锁孔中,不费吹灰之力,木箱上的铜锁打开了!

    箱盖掀开,最上面铺了一层油纸。三把两把将油纸撕开,箱内,是码放得整整齐齐一箱日记。两人迅将所有日记搬出,直到箱子腾空,并没有期待中的值钱物品,更没有那只传说中的“盒子”!

    高阳俯身拿起一本日记,他注意到,手中这本的封面右下角写着一个阿拉伯数字编号:5,翻开扉页,上面有一行小字:

    萧剑南,民国十七年至民国十八年。

    两人都是一愣,同时想到,这个萧剑南是谁?看了看笔迹,应该是曾老的。两人赶忙又拿起几本,不错,都是萧剑南,而笔迹也似乎都是曾老的。萧伟记得很清楚,祖父写“萧”字,喜欢将最上面的草字头写成两个“十”。

    两人面面相觑,愣了半刻,高阳蹲下身又拿起几本日记翻看,翻了一阵儿,叫道:“萧伟,你看这本儿!”萧伟凑过身去,只见这本日记上写着:

    曾弓北,一九五一年三月至一九五二年一月。

    萧伟眉头紧锁,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我爷爷改过名儿?”高阳没有回答,将前后几本日记的字迹对比了一番,对萧伟道:“不错,看来这个萧剑南,应该是曾老以前的名字,你看,除了笔迹相同外,‘曾弓北’和‘萧剑南’这两个名字,好像也是有联系的!”萧伟道:“问什么联系?”

    高阳道:“两个名字之间用的是‘对仗’。”萧伟一愣,道:“‘对仗’是什么玩意儿?”高阳笑道:“‘对仗’就是俗称的对对子,我小时候读过一本《声律启蒙》,专门讲对仗的,古人作诗写对联,对仗是很严格的,比如说……”

    萧伟笑了,道:“哥们儿,你可真会掉书包。早说对对子不就结了,对仗,还肚胀呢!对对子我懂,不就是天对地,雨对风,大地对长空么……”高阳纠正道:“是云对

    雪对

    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

    宿鸟对鸣虫……”

    高阳一口气将《声律启蒙》的“一东”(注1.)背完,萧伟听傻了。高阳的确有学问,不过书呆子气十足,一谈到学问就搂不住。萧伟赶紧打岔,连拉带拽,道:“行了行了哥们儿,我知道你有学问,赶快说正题!”

    高阳指了指手里日记,分析道:“曾老这两个名字,‘曾弓北’与‘萧剑南’,这个‘曾’,取的是增加增那个音,对‘萧’,是削减的削,用的是同音相对,下面是弓对剑,南对北,都很工整!”萧伟咂了咂嘴,道:“你和我们家老爷子都够有学问的,难怪他喜欢你。对了,我爷爷为什么要改名字?原来这个‘萧剑南’的名儿不也挺好么?”

    高阳沉吟了片刻:“我猜,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你看,连你爸都姓曾!不过到你这一辈儿,事情过去了,所以你就姓回了萧!”萧伟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我还一直以为我随我妈的姓,好几次想改回姓曾,我爷爷就是不让,闹得差点翻脸!”

    高阳道:“随你妈的姓也没什么不好,再说了,现在不都一样了么!”萧伟听了高阳这话,神色一变,狠狠吐了一口,骂道:“一样个屁,我妈是什么人?想起姓她的姓我就恶心!”高阳看到萧伟怒,摇头叹了口气,继续低头翻看曾老的日记。

    翻了一会儿,萧伟突然道:“对了高阳,你说我爷爷改名这事儿,会不会跟那个盒子的事儿有关?”高阳一愣,问道:“怎么讲?”萧伟道:“你想,一件是我爷爷临死前还念念不忘的事情,另外一件是能让他连名字都改了的事儿,这两件肯定都是大事儿,人一辈子能遇见几件大事儿啊?我琢磨着会不会有那么点关系?”高阳点头道:“你分析的有一定道理,不过最多也只是个猜测,在科学上讲,尽可能大胆猜测,最重要的,还要小心求证!”

    萧伟笑了,道:“你可真够罗嗦的,整个一‘唐僧’。对了,怎么求证?”高阳道:“曾老的日记里应该有答案!”萧伟点了点头。

    几分钟以后,两人已将所有的日记搬出来。看来,这是曾老一生的日记,每本的封面上都编了号码,一共一百零八本。两人抽出第一本,打开扉页,上面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写着:

    民国十三年七月初六,获奉天警备队录取通知,兴奋莫名,余幼时之梦想遂得实现。自即日起将竭尽所能,兴利于民,尽警察之本分。购日记薄若干,以志未来所学所为。

    萧剑南于民国十三年七月初六

    萧伟掐着手指头算了算,祖父一九零六年生人,那一年应该是十八岁。日记往下的内容,基本是祖父在警备厅的刑侦工作记录,偶尔也记述一些生活琐事,比如郊游感想以及时政评论等,不过这些部分是用纯文言写成,骈四骊六,看得萧伟直挠腮帮子。萧伟记得,祖父当年曾念过私塾。

    高阳倒是读的津津有味,日记中大量的离奇案件侦破记录,令人拍案叫绝。在萧伟不停催促下,两人快翻看下去。到第十四本,日记的署名变成了‘曾弓北’,而且从这里开始,每一本或多或少都有被撕去的痕迹。

    直到天将破晓,萧伟已呵欠连天,高阳才将所有日记草草翻完。放下手中日记,高阳道:“看来你猜对了,这日记里面的确隐藏了一件大事,曾老改名字的事情,恐怕就与这有关!”

    萧伟道:“会不会也跟那只盒子有关?”高阳摇了摇头:“这还不好说。不过,问题应该就出现在那些被撕去的部分,如果我们能找到这部分,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现!”萧伟点了点头。

    高阳又道:“看来我们要想办法在老宅再好好翻翻,但愿这部分日记不是被撕掉烧了。另外,箱子里的日记你要好好研究研究,可能会现一些蛛丝马迹,我们刚才看的太草了!”

    萧伟一咧嘴,道:“我研究?你饶了我吧,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看书就头疼,这么一大摞,我得‘研究’到猴年马月去!”萧伟琢磨了片刻,道:“这么着吧,日记你全拿走,你帮我好好看看,万一有什么现,你告诉我不就结了?”

    高阳一愣,道:“我拿回去看?”萧伟呵呵一笑,道:“哥们儿,你学问比我大,这个忙你得帮!”高阳道:“我不是不帮忙,只是……曾老的日记,我搬回去看,不合适吧?”

    萧伟不以为然,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俩谁跟谁啊,再说了,我这两天没地方住,你也得接待接待兄弟吧?”高阳道:“这没问题,我的意思是,日记里可能有会有曾老的**,我们一起看还行……”

    萧伟打断高阳,道:“什么**啊?我爷爷都不在了,再有什么**也不是**了!这忙你一定得帮我!”高阳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萧伟咧嘴一笑,对高阳道:“你啊,跟赵颖一样,文化高,就是磨叽,我不是骂你啊!对了哥们,这事儿靠你了,找到了那只盒子,咱们了财,少不了你的好处!”高阳笑了笑,不跟萧伟计较。

    天光放亮,两人在街边吃了早点,高阳打车先把所有的日记先行运回。上午十点,公安部派来整理曾老遗物的人过来了。让萧伟感到意外的,居然是赵颖与另外两名警察。赵颖神色之间略显憔悴,似乎离婚的事情对她打击不小。

    萧伟依旧嘻嘻哈哈。看过曾老留在公安部的遗嘱,两人简单交接了几句,萧伟仔细叮咛,万一找到那个盒子,一定要通知他。赵颖没说话,只淡淡点了点头。萧伟扛起那个装满值钱玩意儿的大包儿,再把一直供在祖父卧室供桌上曾老太太的遗物整理好,心满意足打了个车去高阳那儿。

    到高阳家已是中午,高阳还没有睡,正坐在地板上研读曾老日记。萧伟也没打扰,自个儿安顿下来后,从大包中捡了两件老宅带出的玩意儿,到潘家园找了一个道儿上的兄弟去卖。

    反正也没地方去,萧伟就暂时在高阳家住了下来。接下的日子,高阳除上班,所有时间都花在了那一箱日记上,萧伟也很想掺和掺和,不过除了添乱,实在帮不上忙,只好到网吧打游戏。

    直到第二个周末,日记基本看完。高阳现了两个问题:

    第一,现存的日记中,的确多次提到一个神秘的“盒子”,只是日记被撕去部分太多,仅存的内容很难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不过从现存内容看,这个神秘的“盒子”最开始出现在第1第1o8本日记,可以说贯穿了曾老一生。

    第二,整整1o8本日记中,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巧合,那就是日记第一次出现这个神秘的“盒子”,是第14本日记;日记开始出现被撕毁部分,也是第14本日记;而日记中署名由‘萧剑南’变为‘曾弓北’的那一本儿,还是第14本日记!

    这本看来颇不寻常的编号为14的日记,是从民国24年元月开始记录的,内容结束在民国25年3月;而之前编号13的日记,内容结束在民国2o年6月。也就是说,两本日记之间,差了三年半的内容。

    这显然有问题,曾老的性格高阳也是了解的:老人做事极为严谨,在以后的日记中,甚至连六十年代蹲牛棚的部分事后都补齐了,可独独民国2o年6月至民国24年元月(也就是1931年6月至1935年1月)这三年半的时间是空白,完全的空白。

    高阳马上想到:在曾老这整整一生的日记中,这完全空白的三年半里,究竟生了什么事情?那只曾老临终用手指在病床上反反复复书写的神秘“盒子”,是否与这神秘的三年半空白有关?

    高阳与萧伟反复讨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两人都已经感到,这件事情恐怕远比原来想的复杂。整件事情很可能与曾老早年传奇的经历有关,试想1931年到1934年那个时代,正是‘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最乱的时候。如此看来,曾老在日记中隐藏的这件事情,也就是很可能与那个“盒子”直接关系的事情,恐怕是小不了!

    胡思乱想了数日,并未取得什么进展。第二个周一赵颖来电话,通知萧伟曾老留下的所有遗物已清点整理完毕运走。萧伟问她有没有现那个盒子,赵颖说没有。萧伟十分失望,又与高阳商量了几日,也没再想出什么其它办法。

    老宅既已腾空,萧伟考虑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子,琢磨着把房子租出去。老宅的位置不错,在东四牌楼。几天之后租户找到了,是高阳一个朋友,开影楼的。价码谈的很理想,不过对方有条件,希望把老宅重新装修,改成一个摄影棚,萧伟没意见。

    半年的房租马上付了,萧伟拿着这笔钱在小西天另租了一套一居室,搬家那天,潘家园的朋友来电话,让他第二天去拿钱。萧伟从老宅顺出的两件东西卖了,价钱远比想象的为多,他了笔不小的财。

    萧伟兴高采烈,搬家后请高阳搓饭。酒过三巡,两人再次聊起“盒子”的事情。分析了一通,高阳告诉萧伟,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有些复杂,不过这些天他仔细考虑过,整件事情的最关键点应该还是那只神秘的“盒子”。只要找到这只“盒子”,所有的问题就应该迎刃而解,包括曾老那部分神秘失踪的日记。

    萧伟问高阳有什么办法,高阳告诉他,那只“盒子”,最大的可能还是在老宅里,只是当时时间太紧,两人搜索得也不够细致。不过现在正好有一个机会,老宅要装修成影楼,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再好好寻找一下。

    除此以外,如果能先找到那些被撕去的日记,也会有很大的帮助,日记中可能会讲到盒子的下落。这件事情除了继续到老宅翻找以外,赵颖也可以帮忙,因为在被撕去的日记,有可能藏在曾老留下的物品中。

    萧伟是个急脾气,听了高阳的话饭桌上马上给赵颖拨了个电话。赵颖很肯定地告诉他,曾老的所有遗物都已仔细分类清理好,并没有萧伟说的那些被撕去的日记。

    看来,一切的线索应该还在那栋老宅里。第二天正是老宅装修的第一天,萧伟起了个大早儿,自告奋勇跑去做起监工。日子一天天过去,老宅拆的面目全非,别说那只盒子,连废纸都没再多现一张。一个多月后,老宅改装为摄影棚的工作结束,一无所获,萧伟失望之极。

    “盒子”的事情似乎就这么悬住了,再也没有任何进展,两人最初的新鲜劲儿慢慢冷了下来。

    萧伟的生活又逐渐恢复了婚前的样子,离婚以后再没有人管,每天除了胡吃海塞,就是赌钱泡妞,周旋于各种不同的女孩儿之间,乐此不疲。

    元旦过后,他迷上了一款新的网络游戏——魔兽,于是整日泡在网吧。反正祖父留下的东西看来够造两年的,也不着急挣钱。春节前这段时间高阳也忙起来,两人没再见面。

    至于赵颖,自从那次电话询问被撕毁日记的下落,就再也没听到任何她的消息。就像众多离婚夫妻一样,昨日的恩恩爱爱,变成了如今老死不相往来。萧伟偶尔午夜梦回想起赵颖,也会产生某种想法,自己那件事情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不过毕竟离婚后日子过的更爽,一觉醒来,仅有的一点点负疚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注:《声律启蒙》是清朝康熙年间车万育所编著,主要讲授诗赋声韵格律以及对仗方面的知识。高阳所背诵的“一东”,包括三诗,讲述以“ong”为韵的押韵方法,内容如下: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沿对革,异对同,白叟对黄童。江风对海雾,牧子对渔翁。颜巷陋,阮途穷,冀北对辽东。池中濯足水,门外打头风。梁帝讲经同泰寺,汉皇置酒未央宫。尘虑萦心,懒抚七弦绿绮,霜华满鬓羞看百炼青铜。

    贫对富,塞对通,野叟对溪童。鬓皤对眉绿,齿皓对唇红。天浩浩,日融融,佩剑对弯弓。半溪流水绿,千树落花红。野渡燕穿杨柳雨,芳池鱼戏芰荷风。女子眉纤,额下现一弯新月;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天眼  第一卷  天眼  第一章  指书遗言

推荐阅读:梦想进化大泯灭时代最终进化无限之最终恶魔罪军大宇宙时代院长驾到最终救赎末世超武系统乱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