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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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妈妈对小香雪留饭的事,没有多说什么。 w-W-w.7-K-aNKan.c-o-m。

    她都不发话,立春自然更不会说什么不中听的。

    七娘子年纪小,去小香雪荡荡秋千,也没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七姨娘母女一向与世无争,虽然比不上大姨娘、五姨娘与大太太亲厚,但一直也没有给大太太惹出什么麻烦,大太太看她们,还是很友善的。

    倒是九哥抱怨,“这么晚才回来,野到哪里去了?又让我一个人吃饭。”

    立夏心中一跳,面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只是视线却不由得调向了七娘子。

    她们今天做的事,已经不是简单的吃里扒外能道尽的了……要是被人知道了,恐怕回到南偏院,都是奢望了!

    七娘子有一丝抱歉:九哥一向习惯了热闹,现在大太太和五娘子不在,他的确寂寞了很多。

    “下回我只是去荡秋千,就不在小香雪吃饭了。”她笑盈盈地许诺,看上去,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样的从容、稳重。

    听到秋千,九哥眼睛一亮。

    他还没开口,王妈妈就发话了,“大太太在家的时候,要荡,您什么时候都能去荡,大太太不在家……您就想都不要想!”

    九哥一扁嘴,就要闹起来了。

    “难道九哥要等小香雪的秋千被拆了,才能死心不成?”王妈妈黑了脸,不轻不重地说。

    虽然王妈妈对九哥一向客气有加,但她的性子摆在那里,九哥还是很有几分怕她。

    七娘子左右看看,笑了笑,转身进了东里间。

    白露斜靠在窗边的红木圈椅上做针线。

    “七娘子。”看到七娘子进来了,她忙笑着起身招呼,又伸手去摸茶壶,试探茶水的热度。“七娘子回来了。”

    “哎。”七娘子眉眼弯弯,难得地把笑意表露在了脸上。“在小香雪荡秋千,弄得一身大汗。”

    “上元,中元,去小厨房要水给七娘子洗澡。”白露就放下针线,出门喊了两个小丫头出来做事。

    返回来,又笑盈盈地把手中的针线亮给七娘子看。

    “给您做了个肚兜。”

    这是很鲜亮的活计,红绫上绣了大朵大朵的桃花,不论从构图还是手艺上看,都十分出挑。

    “白露姐姐有心了。”七娘子和她相视一笑,彼此之间,洋溢着无言的默契。

    立夏却没有留意。

    要是搁在往常,她心里多半还是会有些不高兴。

    毕竟和七娘子一道从南偏院挣扎过来的人是她。

    白露又是这样迅速地就得到了七娘子的信任和好感……

    但是今天,她的心思全放在了那一捧琼花上。

    如果、如果这事闹腾了出去……

    立夏就有些魂不守舍的,七娘子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七娘子喊我什么事。”她忙露出了微微的笑,“想到了七姨娘屋里的好菜,就不由得走神了。”

    已经学会掩饰了!

    七娘子笑着说,“叫你帮我洗头。”

    白露瞥了立夏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又凑到灯前,仔细地穿针引线起来。

    立夏服侍七娘子擦头发的时候,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这孩子现在才知道后怕。

    “不过是个老妈妈!”七娘子轻声说。

    她的眼里,又浮现出了熟悉的无畏。

    立夏就想到了几个月前,刚到西偏院的时候,她们下了学,在甬道口等五娘子。

    当时七娘子也是这样轻声细语地对她说,“不过是个小姑娘!”

    五娘子虽然不喜欢七娘子,但终究还是没能让她吃到什么苦头。

    她挺直了脊背,“是!”

    #

    四房一直风平浪静,那捧琼花就像是被风吹走了一般,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四姨娘反而减少了外出的次数,成日里只是呆在溪客坊,侍弄一渠的荷花。

    七娘子每天都要在早晚课程里,和三娘子、四娘子见面。

    三娘子脸上还是那喜气盈盈的样子,但绣花课上,常常住了针线,发起呆来。

    笑容里透着的三分勉强,任谁都看得出来。

    反倒四娘子一直冷冰冰的,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早上的启蒙课里,先生终于读完了女四书,开始教《声律启蒙》。

    课程要比女四书有意思得多了。

    三娘子、四娘子和七娘子听课都明显认真了起来。

    只有六娘子还是呵欠连天。

    七娘子还在临卫夫人的字,先生就叫她仿着卫夫人的意思,抄一遍声律启蒙。

    这是大工程,上课下课,七娘子都一边听,一边凝神静气地写。

    六娘子就更无趣了,往常还和七娘子说些闲篇,现在只好睡觉。

    三娘子得闲了,也常常来看七娘子的字。

    “茶对酒,赋对诗,燕子对莺儿。栽花对种竹,落絮对游丝。四目颉,一足夔,鸲鹆对鹭鸶。半池红菡萏,一架白荼蘼。几阵秋风能应候,一犁春雨甚知时。”

    七娘子已经抄到了支部。

    三娘子看了,笑盈盈地问七娘子,“七妹总不会私底下也才读到声律启蒙吧?”

    问得像是随意,眼睛,却紧紧地盯着七娘子,透出了紧绷。

    七娘子有些纳闷,“也读些诗词歌赋,志怪小说,都是解闷用的。”

    “要多读些书才好。”三娘子就笑眯眯地点了点四娘子,“四妹平时绣花之余就是读全宋词,已经读到张先了。”

    说着就叫四娘子,“你昨儿读的那首词是什么,怪好听的,背出来我听听。”

    四娘子根本没有搭理三娘子,三娘子也不着恼,想了想,背给七娘子听。

    “汀苹白,苕水碧。每逢花驻乐,随处欢席。别时携手看□。萤火而今,飞破秋夕。旱河流,如带窄。任身轻似叶,何计归得。断云孤鹜青山极。楼上徘徊,无尽相忆。”

    六娘子听到她们在说诗词歌赋的事,早就昏昏欲睡。

    七娘子心中一动,望着三娘子,只是笑,却没有说话。

    三娘子也冲七娘子笑,弯弯的眉眼里,喜气渐渐淡去,现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七妹妹闲着没事的时候,要多读书。”她看了六娘子一眼,“父亲最喜欢满腹诗书的人。”

    七娘子回去借了九哥屋里的全宋词来看,找了许久,才知道原来张先的这厥词,就叫做《忆琼花》。

    #

    六月里一天,二娘子身边的小寒到西偏院来找王妈妈。

    两个人嘀咕了半天。

    七娘子写完了一百个大字,去净房洗了手,出来和九哥对坐着吃早饭。

    早饭很简单,不过八色小菜,两三样粥水。九哥挑了黑枣粳米粥喝了半碗,很是艳羡地看着七娘子。

    “七姐,你怎么每天都起得那么早!”他满面的羡慕。

    九哥年纪小,还是很爱赖床的,每天早上都要小雪、处暑千方百计地哄起来,也不过是吃个早饭,就要去上学了。

    七娘子笑着看了九哥一眼。

    “因为我勤快。”

    七娘子虽然还是小孩的身子,但脑海中属于成年人的意志力,却一直未曾失去。

    王妈妈结束了和小寒的对话,面色如常地进了屋子。

    “九哥也要多和七姐学学。”她笑着说教了起来,“可不能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折腾了。等到八姨娘肚子里的弟弟出生了,更是要给弟弟做个表率!”

    九哥撇了撇嘴,没有回话。

    他的性子虽然不算太骄纵,但也决不平易近人。

    王妈妈也不在意。

    她抬起头,对七娘子使了个眼色。

    七娘子又喝了一口清豆浆,便起身拿起手绢,揩了揩嘴。

    “九哥慢用。”她笑着说,“我要换衣服上学去了。”

    说着,就进了东里间。

    立夏和白露已经打点好了衣服,准备给七娘子换上。天气渐渐热起来,丫鬟们身上早换了纱衣,七娘子也脱了家常穿的绉绸衣裤,换上了淡黄提花府绸短袄与暗紫莨绸百褶裙,随手翻开了一本书,一边看,一边等着王妈妈进门。

    王妈妈走进屋里,看着七娘子,就不由得欣赏地眯起了眼睛。

    长长的头发编成了两条辫子,垂在耳边,虽然年纪小,打扮得却是一丝不苟,低调中透着华贵,看起来,要比跳脱的五娘子,更像是正院嫡女……

    “七娘子,”她笑着开口,语气却分明透了几分急迫。“有些话,想问问您。”

    白露和立夏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地退出了东里间。

    七娘子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略带惊愕地冲王妈妈挑起了眉毛。

    “王妈妈请说。”

    她的声音清脆宁静,就像是三月底的寒涧水,透着清凉。

    王妈妈注视着七娘子,缓缓道,“七娘子想必不知道……昨晚李老爷上门拜访。”

    她口中的李老爷,自然是江苏布政使李文清。

    李文清和大老爷一向是过从甚密,一个月总有十多天要登杨家的门,七娘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王妈妈。

    王妈妈继续说,“临走的时候,他对大老爷提起了三娘子的亲事。”

    大秦规矩,两亲家是不会当门对面地提亲的,总是要托了保媒的人上门,才好说话。否则若是不遂意,两边都闹得尴尬,反而影响了交情。

    七娘子很惊讶。

    “这可不合规矩呀!”她难掩迷惑。“哪有两亲家当面说这种话的!”

    王妈妈看着七娘子眼底不加掩饰的惊讶之情,就放柔了目光。

    这么小的孩子,就算是演戏,都演不到这么逼真的。

    自己话一出口,七娘子眼底的惊讶就漫上来了,如果她对这事有一分半分的了解,反应得都不会这么快,这么真。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七娘子,正院这边,恐怕还被四姨娘和二太太蒙在鼓里!

    不论告密的人是谁,都不会是七娘子屋里的人……立夏的父母都是浆洗处的人,老实巴交的,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白露虽然不是自己这个派系的,但也是梁妈妈的干女儿,无论如何,不会歪到四姨娘那里去的。

    那究竟是谁给四姨娘提了醒?

    王妈妈的心事,陡然重了起来。

    “李老爷倒不是为自己的儿子提亲,他提的是福建布政使王家的三儿子……”她漫不经心地说,思绪已从七娘子身上转了开去。

    七娘子不由微微一皱眉。

    大老爷经略江南,手底下管着江苏、浙江、福建三个省份,虽然在苏州开衙,但不代表他对福建、浙江就会放松。不论是浙江的刘家,江苏的李家还是福建的王家,都不敢怠慢了大老爷,平时常常派人来请安,刘大人和王大人每年都要到苏州来见一见大老爷。所以,杨家人对王家并不陌生。

    王家是福建世家,虽然福建比不上江苏的富庶,但到底是南方富饶的地方,民风和顺,多年下来,王家家境也是很殷实的……不过,和李家不一样,王家的子嗣也很单薄,长子次子都早夭,现在最长的反而是庶三子,嫡四子与嫡五子年纪都还很小,庶三子今年也不过是十六七岁,身上还没有功名。

    王家三少爷和三娘子,倒是从身份,从前程,从受宠的程度来说,都是很相配的。

    三少爷虽然没有功名,但是现在王家年纪最长的儿子,当然受到王老爷的看重,以前也曾多次随王老爷上门拜访,大老爷、大太太都是见过的。他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一直在嫡母膝下养大,据说,王家家风严谨,家庭和睦,嫡母对他的关心,并不亚于嫡子。

    虽然王家的品级比不上杨家,但是三娘子只是偏房庶女,没有在太太膝下成长,是以三少爷和三娘子的身份,倒算得上相配。

    这门亲事虽然说不上最好,但是也要比大太太给三娘子说的亲事实惠得多,是肯定的了。

    三娘子过门后,头几年是难熬了些,但只要王家三少爷能考上功名,将来以王家的势力谋个外放,她的日子也就会轻松起来了。

    看在杨家的面子上,王夫人也不可能太为难她。

    七娘子垂下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四姨娘为了这桩亲事,怕是也费尽了心思吧。

    王家人远在福建,今年无非就是年初路过苏州而已,她是怎么联络上王家,又怎么让王家托了李家上门提亲的,真是个谜。

    王妈妈也想不透。

    “原本以为是李家……这样看来,你当时是听错了几句,也是难说的。”她眉宇间现出了愁容。“不过王家都托了李家上门来了,恐怕四姨娘的伏笔打得很深,就算太太在家,一时之间怕是也拿不出应对的办法。”

    王妈妈本人对三娘子虽然不会有太多好感,但也没有深仇大恨。

    因为七娘子的偷听,王妈妈在这件事上,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大太太也不能为这事惩罚她什么。

    这对王妈妈来说已经够了。

    只是没想到四姨娘的动作这么快……

    王妈妈不禁皱眉。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聚八仙里开得团团如扇的琼花。

    到底是谁传出了消息,让她的一番盘算,大多落到了空处……

    至于三娘子的亲事……都托了李家,说到了大老爷那里,看来,是已成定局了。

    七娘子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四姨娘的果断。

    不过,三娘子的亲事有了眉目……

    七娘子不由得看向了九哥。

    王妈妈也跟着她的视线,扭头望向了门外。

    小雪正弯下腰与九哥说悄悄话,九哥小小的身影,倒有大半为阴影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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