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翠烟阁,顾仪双手抱臂立于横桥之上,眼前是一片壮丽山景。
昨日二人在小童引导之下,参观了翠烟阁的另一座楼阁,这里与主阁的大气截然不同,虽说同为三层,但没有主阁那般空旷的大殿,只有许多被分割开来的一个个小房间。一层供人居住,阁主手下的家仆大都住在这里,此外部分房间储藏有柴火粮食之物,简而言之,整个次阁的一层皆是生活所需之物。
二层并不住人,数十个房间之中分门别类放置着阁中文件书籍,据小童讲,此处所存皆是阁主私人收藏之物,是决计不会给外人看的,家仆连靠近都是不能的,不仅如此,里面还存有阁主从全天下收集而来的武功秘籍,据说江湖之中所有门派的招式武功都有收录,连密不外传的那些招式阁主都能收集到。而在这二层的中间区域,则存放着翠烟阁阁主最为屡试不爽的武器:一排排一箱箱金银。
第三层与主阁的第三层大小差不多,这里是阁主自己休息之处,小童并未带两人参观,而是带两人回到主阁,与阁主一同享用午饭,之后又带二人参观了一番阁后的亭台园林,直到天色又转暗,才将二人引至次阁客房之内,客房也在三层,比一层的房间大了不少,但这样的房间只有两个,小童打开房门,却见整个客房被一隔断分成两间,各摆有一张床,一小桌,家具若干,皆是装饰华美,雕工精致,小童说道:“我家主人知道二位对阁内并不放心,故而将二位安排在一个房间之中,并布置如此,以免二位同住尴尬。”
吕朝云脸有些红,说道:“多谢阁主考虑周到。”
小童说完,便向二位行礼,退了出去,吕朝云四处巡查一番,对顾仪说道:“看来,阁主对我们倒是放心。”
顾仪在桌前坐下,点头认可,说道:“不过,从他和堂主的话来看,夺玉环剑这件事不是堂主自己做的,而是他授意安排的,虽说他自己讲对下面人并没有什么掌控,但下令的样子绝不是假的。”
吕朝云也在他面前坐下,说道:“没错,你试了试堂主的武功,觉得如何?我和胡堂主只过了两招,只知道他内力很深,其他的却看不出来。”
顾仪认真想了想,说道:“徐堂主剑法精湛,比较之下,剑招似乎比仙贤派的林知古大侠还要强一些。胡堂主的话,内力还在徐堂主之上,且空手入白刃,对剑招也非常熟悉,这两个人都比我要强一些。”
吕朝云并没有亲眼见过仙贤派的剑法,所以概念并不清楚,于是问道:“仙贤派我不了解,你觉得徐堂主的剑法比之待贤坊的祝少侠如何?”
这个问题有些问住了顾仪,祝少侠的剑法他见过不多,仔细思量了一会儿,说道:“若论剑法之疾,剑招之快,可能祝少侠还要更迅猛一些,但却不似徐堂主那样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乱之感,无论我用怎样的方式反击突破,总能被他以规整的招式化解。”
对于这个说法,吕朝云深感认同,顾仪的感受和她从旁看来的大致近似,她又开口问道:“你觉得阁主如何?他自己说荡寇剑是从他自己手中被夺走的,他的武功又如何呢?”
顾仪又认真回想了一番,说道:“从步态神情来看,虽说看不出武功路数,但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习武之人的仪态气魄与普通人是不同的,这我能看得出来,虽说他和李老板长得相似,但李老板在我看来是确实不会武功。”
吕朝云突然笑道:“这一天之中,咱们两个得到的情报实在是多,既然翠烟阁阁主自己都说了他和李老板的关系,你现在怎么看李老板?”
对此顾仪只是往后一仰,靠在圈椅背上,说道:“决定到绵州的那天晚上,我与李老板还有你爹爹聊了很多,在我看来,他和我猜想的身份还是有一些差别的,比我想的要平易近人很多。”
吕朝云靠过来问道:“那你觉得,李老板是什么身份?”
顾仪只是笑而不语,说道:“和你所知道的恐怕不差太多,朝云你说呢?”
吕朝云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是了是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想来你也已经大致猜到了,能在长安城中独占一坊,又能随意和朝廷命官来往,待贤坊的令牌在各处通行无阻,这些也足够证实了。”
顾仪接过话头说道:“如果确实如此的话,阁主的身份就更有意思了,如果荡寇剑的故事确实如你所说,那阁主寻找这把剑的理由倒是非常充分,二十年前的故事,李老板说不定也涉足其中。可是虽说如此,我还是觉得之为了寻找一把剑便建立一个如此神秘而庞大的组织,说不通。”
吕朝云手指敲了一下顾仪的额头,说道:“你啊,还是没想明白,你看这阁中四处都有的龙凤纹样,再想想什么样的人能在这深山之中建造一座这么庞大的楼阁,你再想一下,这座楼阁,恐怕说是宫殿更合适吧。”
顾仪像是刚刚被点醒一般,眼前一亮,说道:“难道阁主只是以收集一刀二剑为名,要谋划这样的大事?”
吕朝云看他醒悟,笑了起来,说道:“我可没说他到底要做哪样的大事,只是这玉环剑背后,秦家被黑岭帮袭击的事,绝不会那么简单,怎么样,咱们要一起去查一查吗?”
顾仪很严肃的思考了一会儿,正色道:“如果当真如此,家国之事为大,顾仪寻师这等小事,不做也罢,只是翠烟阁的堂主们如此厉害,只怕其中危险难以估量,朝云你觉得呢?”
吕朝云小声说道:“你还打算在这阁内直接搜查不成?我们先下山去,将这里的情况告知待贤坊,李老板自会想办法的,眼下我们只要和阁主以礼相对便可。”
顾仪此刻反倒有些犹豫了,问道:“这么说来,李老板是阁主的族弟,当真信得过吗?我们难道还能比李老板更了解他的族兄吗?”
吕朝云回他道:“这二人一个住在天子脚下,和文武大臣往来甚多,一个隐于深山,门下堂主到处搜掠,哪个有可能谋划事情,不是一目了然吗?况且李老板成名日久,这等事情对他并无好处,反不如现今这般逍遥自在,你说是吧。”
顾仪砸了咂嘴,只是觉得其中似乎有不对的地方,但却也想不到什么来反驳,只好说道:“你说的确实没错,若是未曾见过阁主,我便绝对相信李老板为人,只是他们这个亲缘,不会有什么变数在其中吗?”
吕朝云又笑了,说的:“你啊,还是见识不够,以李老板的身份,亲缘相近大多都是坏事,倘若真是如我猜想一般谋取大事,恐怕近亲之人更是死敌。”
顾仪想了想,倒也没错,于是说道:“朝云你说的对,那就如此吧,我们先下山去,按照李老板书信先找到绵州张太守,通过那里给李老板送去消息,再考虑之后如何。“
吕朝云见他这么说,欣慰一笑,说道:“这就对了,不过倒也不必忙乱,今日我给阁主提出的条件,他绝对会认真考虑,我们两个下山这件事绝对没有问题。”
顾仪看着她的脸,好奇地问道:“虽说是私事,我问这些有些无礼,但是还是一直在好奇,朝云你究竟要给他什么条件,哦,还有啊,大和尚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不对,这些问题都不好,长城水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吕朝云神秘地笑了笑,说道:“叫我姐姐,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顾仪站起身来,一躬到地,说道:“朝云姐姐,还请不吝赐教。”
吕朝云说道:“好呀,那我便告诉你好了,不过这些事我一两句可解释不完,就先给你透漏一点吧,”她手轻轻一招,“附耳过来。”
顾仪凑了过来,吕朝云只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却见顾仪惊奇地站直了身子,说道:“当真如此?你们还有这层关系?”
吕朝云站起身来,说道:“今天就只说这些,姐姐我已经很困了,就先休息去了,你就在外面帮我守门好啦。”
顾仪自嘲似的笑着摇了摇头,眼看吕朝云转到内室,自己便在外室床上坐定,用师父所教吐息之法修习了一会儿,待到内力在全身运转两个周天,只觉困意渐生,不多时,便和衣而眠。
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清晨,天色尚暗,但自己睡意已无,他轻声下床,整理衣衫,看内室之中朝云仍在安睡,便打开房门,独自走出房间,来到两座楼阁当中的横桥之上,看着天色渐明,眼前清晨山景如画,云雾缭绕之间,这楼阁颇有神仙之境。
顾仪看着眼前景色,心里却在想着这两天脑袋里听来的东西,几个月前自己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心里所想的大多是师父所教之事,或是想要凭借本领四处行侠仗义的志向,如今却站在翠烟阁之内,眼前似乎是一片满是陷阱的迷雾,但自己又不得不深涉其中,已经远不是自己初时所想的行侠仗义那么简单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昨日引路的小童已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让顾仪吓了一跳,到底是自己思索太投入还是这小童轻功不俗,顾仪自己也搞不清楚,只听小童说道:“顾公子,您居然起这么早,我家主人要我请公子和吕姑娘一起到大殿用餐。”
顾仪点头说道:“好,我去叫她,你先回报阁主,说我二人随后就到。”
说完,小童便自行告退,顾仪转身回到客房之内,推开房门,却见朝云正坐在外屋桌前,看着桌上认真思索,桌子之上放着顾仪的剑和他送给朝云的铁扇。
顾仪走近她,说道:“朝云,阁主让我们到主阁那边去。”
吕朝云看着那柄扇子,认真地说道:“顾仪,这柄扇子,还是你来用吧,你的剑法没有这把扇子便是不完整的。先前感觉你剑法中的暴虐之气,一旦带上这把扇子一起施展,其中的杀气便收敛了许多。”
顾仪只是点头,却说道:“对于这一点,我倒确实有这样的感觉,但师父临终之前,并不想让我使用任何他所留遗物,他说若是哪一日我心生厌恶,这扇这剑丢弃也罢、赠人也罢、熔铸成废铁也罢,都全凭我自己决断,我因此才将扇子送给你,也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至于剑法完整,我再自行参悟便是。”
吕朝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更是认真:“顾仪,顾公子,若是昨日没有这柄扇子,你就要丧命于徐堂主剑下了,若是再遇到徐堂主这样的高手,又怎么如此托大?以我看来,你的这套剑法天生便是以弱打强,暴虐的杀气是在置之死地的情况下,每一招皆是殊死一搏造成的,若是少了这把扇子,招式不全,守中反击的招式便有漏洞,你要认真考虑。”
不想顾仪却摇了摇头,说道:“朝云,你所说的我早就知道,但以弱打强却是不对的,师父传授我剑招时,说以他的剑招对敌,出剑便必见人命,只是我现今功力不到,尚不能发挥师父剑法的一半,因此在你看来才是在防守之中反击之势,这套剑法本是以强凌弱的,这柄扇子我确实一直不知其用处,与剑法一起使用确实有奇效,但却绝不是师父所传授给我的剑法招式。”
吕朝云叹了口气,说道:“你比我更懂剑法,既然你如此说,那便按照你说的吧,只是这扇子你赠给我,我便要你先为我携带,若是哪一日我二人分道而行,你再把它交给我也可。”
顾仪正待再争辩,吕朝云却站起身来,拿起折扇硬塞在顾仪腰间,说道:“就这么办,你听我的就好啦。”说罢便走了出去,顾仪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拿起桌上自己的长剑,跟了出去。
两人走过横桥,来到翠烟阁主阁二层的大厅之内,却见李宗戎阁主此刻正坐在主位之上,静等着顾仪吕朝云到来。见他二人走近,阁主手指一旁坐席说道:“二位小友,快坐,吃点东西。”
顾仪与朝云依言落座,阁主家仆为其端上餐食,是一些糕点水果,糕点精致美味,二人吃了一些,席间三人随便聊了一些阁中参观之事,待到用餐完毕,家仆上前收拾停当,阁主示意了一下,一人端着一锦盘上前,盘中有信件一封,阁主说道:“顾小友,这是你所想要知道的那个铁匠所在之处,你自可取去。”
家仆将锦盘送到顾仪面前,顾仪起身接过那封信,对阁主拱手言谢,阁主只是摆摆手,说道:“你给老夫看了一套从未见过的剑招,这便足够交换这个地点了,当真要说的话,倒是老夫赚到了。不过老夫要你保证,在下山之后方可打开这封信,你信得过老夫否?”
顾仪说道:“那是自然,前辈对我二人以礼相待,顾仪怎可能怀疑,谢过前辈。”
阁主很是满意,点点头,示意仆人退下,那名家仆退下之后,却见那引路小童自次阁走来,手捧一长匣,来到阁主面前放下,阁主打开长匣,其中乃是一画轴,阁主将其取出,说道:“吕小友,老夫答应将这幅须弥图交给你,便说道做到,你且检查一下吧。”
吕朝云来到阁主面前,接过画轴,道声“多谢前辈”,便打开画轴,其上乃是一幅山水之图,朝云认真查看一番,便将画轴重又卷好,说道:“前辈,这确实是须弥图不假。”
阁主说道:“昨日你二人休息之后,老夫取了这图研究了许久,也未曾看出任何端倪,吕小友愿意赐教否?”
吕朝云笑言道:“长城水坞家传之秘,前辈请恕朝云拒绝。”
阁主自然知道吕朝云不会说的,也并未在意,只说:“好吧,那吕小友便拿去好了。”
吕朝云再谢过阁主,说道:“既是阁主将须弥图交予朝云,朝云自然要兑现许诺,还需借阁主纸笔一用。”
阁主招呼了一声,已有一侍女捧笔墨纸砚上前,朝云提起笔,将一地名写于纸上,说道:“便在此处,阁主自去取来便是。”
阁主看那地名,自己颇为惊奇,说道:“果真在此处?”
吕朝云道:“确实正在此处,朝云以长城水坞信誉担保。”
“好,”阁主点头说道,“那便如吕小友所说,老夫自派人去取便是。”
吕朝云将画轴重新纳入匣中,与顾仪一起站在阁主之前,说道:“我二人现都已得到了所需之物,阁主前辈,想来我二人也需告辞了。”
阁主也站起身来,说道:“既是二位要走,老夫也不会多留,毕竟顾小友还有寻找师门之事要做,既如此,那便就此别过了。”
顾仪两人拱手行礼,刚要退走,阁主却说道:“且慢。”
两人回过头来,却见阁主叫来原先引路小童,叮嘱了几句,对二人说道:“两位小友是从山道上过来的,甚是不便,这山中有另一条入阁道路,本是建造此阁之时搬运物资之用,两位可走那条路,安稳许多。”
吕朝云和顾仪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其中可能另有目的,但既然阁主已经如此说来,也不好拒绝,只好说道:“如此,便要谢阁主美意了。”
阁主笑道:“不妨,不妨,让我这孙儿给你二人带路吧。”
听到孙儿这个词,两人都吓了一跳,但以阁主这年龄,即便不是亲戚,叫这小童孙儿也并无什么问题,当下也并未多问,只是拱手多谢。
两人随着小童走下楼阁,转至阁后小园之中,穿过园子,眼前是那条小溪,小童引着二人走上小桥,直到小溪中央那座小亭,三人进入亭中,亭正中有一石桌、两石凳,其余并无他物,却见小童在石桌之上轻推一下,石桌便被轻易地推到一旁,其下隐有一块铁板,板上有一铁环,小童说道:“小子臂力不够,还请顾公子帮忙拉一下这铁环。”
听他这么说,顾仪也没多说,上前伸手抓住铁环,向上一提,铁板颇为沉重,但顾仪还是将其提起,掀开之后,其下可见一石阶向下而去,石阶梯两旁燃有灯火,其下有风向外吹出,往下看去,其下只能看到灯火范围之内的东西,其余皆看不太清,小童说道:“这便是阁内下山密道,二位,请吧。”